地道中，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九方宸四人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丑陋可怖的怪物蜷缩在地上，它们的眼神空茫，像是没有灵魂。
刚刚在怪物扑上来的一瞬，只听见贺兰保保的一声“止”，紧接着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扩散开来，四人未受到任何影响，可这些怪物们却像是听到了神旨，纷纷收起了张牙舞爪的架势，变成了猫儿一般的乖巧。
程澈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隋膺同样诧异道：“贺兰家的精神控制，这家伙有两下子啊。”
九方宸看向贺兰保保，对方的眼瞳变得有些奇妙，里面像是一片空茫苍野，寂静无尽。
岂止是有两下子，九方宸前世与贺兰霁月交过手，领教过精神力的厉害，可此人的精神力甚至远在贺兰霁月之上。
忽然，陆世的声音传来：“看来它们是从这里跑出来的。”
众人转头，见陆世站在墙壁上的一道裂隙前。
这是一条圆弧形的道路，那其中包围的，或许就是这些怪物的巢穴。
还未等九方宸去看那裂隙，便有什么震荡了一下，如同刚刚贺兰保保的精神力扩散一般。
九方宸猛地回头，见贺兰保保忽然跪倒，他试图以长刀撑地，却没能成功，一头栽倒下去。
“他支撑不住精神领域了。”九方宸一把捞起贺兰保保，见原本安静的怪物已开始窸动，他一指那道裂隙道：“我们先躲进去。”
五人躲进裂隙之中，陆世击碎石头，将裂口掩饰。
地道中的怪物逐渐恢复神志，它们没有对于刚才的记忆，只是奇怪地发现眼前的人们消失了，开始四下寻找。
九方宸将贺兰保保放下，让他倚靠在石壁上。
陆世：“是精神控制超负荷了？”
九方宸摇摇头，轻轻吸了一口气道：“寒症，和师尊一样。”
三人愣住了。
就像前世他为裴瑾疏做的那样，九方宸将温暖的灵力转化后推入贺兰保保的身体。
现如今他的力量雄厚而稳定，很快便压制住了贺兰保保体内升腾的寒气。
黑暗中贺兰保保的表情看不清楚，可他沉重的呼吸明显平稳了许多，片刻后，他开口道：“小孩，有点本事啊。”
九方宸低声道：“你这身体不该奔波这一趟的。”
“反正我也没什么地方去，不如来看看老前辈。”贺兰保保耸了耸肩。
隋膺不解道：“你为什么不留在贺兰家呢？”
贺兰保保轻笑一声，“要不说你们是小孩，一个氏族里恩怨纠葛是是非非那么多，留不下当然有留不下的理由。”
他既说到了贺兰家内的事，九方宸等人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可贺兰保保却道：“给你们讲故事听不听？”
他的声音很弱很轻，隋膺皱眉道：“你都这样了就别多说话了。”
可九方宸却说：“让他说吧，再不说可能都没机会了。”
隋膺陆世和程澈都大吃一惊，他们都没想到贺兰保保居然已经到了这番地步。
“那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喽，那时候我还没出声，我父亲贺兰茂还是个小孩，可这个小孩是贺兰家的继承人。”
隋膺和陆世对视一眼，历代贺兰家主没有叫贺兰茂的。
“但是他为什么没当上贺兰家主呢?”贺兰保保悠悠道。
“咱时间紧迫，你就别拿真讲故事的腔调了啊。”隋膺被他这悠哉地做派弄得着急，正想催促，一左一右被程澈和陆世拉了一下，最终“啧”了一声，选择随贺兰保保去了。
贺兰保保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讲到：“这要说起他遇到的一个姑娘，很普通的姑娘，父母早亡，跟着祖母长大，我父亲儿时在溪边捉鱼，那姑娘在洗衣，两人就这么认识了。中间发生了什么，我是不知道了，可到了婚配年纪，我爹就要娶那姑娘，你们猜怎么着？”
程澈：“贺兰家不同意。”
“小孩真聪明。”贺兰保保夸赞了一声，“贺兰家的公子怎么能娶那么个平凡女子呢！于是家族就安排了我的母亲，可父亲犟啊，一直拖着不肯迎亲，一直拖到家族亲老承诺，说娶了我母亲，就允许纳那女子为妾，另加威胁，若是不肯娶我母亲，不会让那女子好过，我父亲只得接受了，可家族转头却和那女子说，让她不要痴心妄想。所以在他们大婚当天，那女子自杀了，据说死的时候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
九方宸：“明知家族会有掣肘，明媒正娶困难重重，却还搞大女孩肚子，你父亲真不是个东西。”
这番话直白而尖锐，隋膺都忍不住“喂”了一声。
可贺兰保保毫不在意，反而认同道：“他后面还要为了应付家族搞大我母亲的肚子呢，我母亲生我时候难缠，差点一尸两命，我出生后便体带寒症，父亲不关心不说，甚至连名字都不想给我取，我的名字是母亲取的，两个保字，祈求上天有好生之德，保佑我健康平安。”
原来保保两字是这个意思，世人总拿来做谈资取笑，没想到背后是一位母亲对孩子命运深切地期望。
隋膺：“你母亲……不容易。”
“她是个很坚强的人，只为了我伤心，她说从我父亲说我的寒症是他死去的孩儿的报应时，她就对父亲没有一点指望了。”贺兰保保淡淡道。
隋膺：“哇这可真是……”
“畜生。”隋膺的话没说完，便被陆世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接上了。
纵使说到了每个人的心坎上，可这话出自从未说过粗话的陆世之口，每个人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后来就是那场灭世浩劫，我父亲上场厮杀，他本就是拼着不要命去的，最后也是求仁得仁，为世捐躯。这个对不起爱人，对不起正妻，对不起孩子的人，到最后居然还落了个好名声。”贺兰保保冷笑。
九方宸：“你母亲为什么不带你走？为了确保精神力的顺利传承，贺兰氏许多人会选取名门望族中没有灵基的人联姻，你父亲原先是继承人，想必婚配人选也是如此，你母亲娘家必定不差，你父亲在时可能还有些顾虑，他去世后你们为何不离开？”
贺兰保保：“我父亲身亡，斗争势力大打折扣，我的身体情况家族内人尽皆知，不能成为继承人，所以这家主之位最终落在了另一脉，也就是清雪和霁月父亲手上。之前斗争多有龃龉，我们这一脉自是境地尴尬。我母亲家里知她过得不好，想要接她走。可我继承了贺兰家的精神力量，贺兰家不肯放我，母亲舍不得我只能留下，与我在贺兰家生活，最终郁郁而终。她娘家要几次三番请回遗骨，贺兰氏不肯，认为有损家族颜面，是我自作主张，偷偷将我母亲遗骨送了回去，她为我在贺兰家委屈蹉跎，也该回家了。也因为如此，家里认定我是贼子，就容不下我。”
程澈：“然后呢？”
“容不下我就走呗，不过他们这些人真麻烦，我在家里他们不高兴，我走了又到处说我一身反骨，不顾家族颜面，我多好个人，让他们给我造谣的都交不到朋友。”贺兰保保抱起手臂，一副气愤的样子倒是有点孩子气。
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隋膺还是没忍住道：“有没有可能交不到朋友跟这个没太有关系？”
贺兰保保：“你说什么？”
隋膺：“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也得做点什么啊，也不能由得他们什么谣都造，尤其是说你你……你那个，是吧。”
他说的是什么众人心中都有数，贺兰保保仰头靠在石壁上，低笑道：“谁说那是他们造谣的了？”
没想到贺兰保保居然变相承认了那些卖身的谣言是真的，隋膺瞪大了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九方宸开口道：“压制寒症的药材昂贵，你就拿身体和那些万药谷的药师做交易对吗？”
此话一出，其他人都是不可置信。
程澈：“万药谷的药师会做这种事？”
贺兰保保嗤笑道：“你们不会都以为万药谷各个都是正人君子医者仁心吧？那些衣冠禽兽都用药材丹药换取什么，你们根本想不到。”
陆世半跪在贺兰保保身边道：“可是贺兰家主对你情谊很深，你要是跟他说明情况，他肯定愿意帮你的。”
“是，小时候我带阿月玩儿过几次，这傻小子就觉得我是个好人，愿意对我好。可你以为一个家主是那么好当，一个家族是那么太平的吗？阿月本就是个小孩心性，意气用事，多少人虎视眈眈他的家主之位。世上难得有对我好的人，那我何必让他为难。”九方宸平稳贯入的力量起了作用，贺兰保保细弱的声音正常了起来，可他的话却让人觉得哀凉。
九方宸冷静道：“我们之间并不相熟，你给我们讲这些，想必也不是为了诉苦，说吧，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贺兰保保也没有遮掩，他拿出一张折叠起的纸，递给九方宸，道：“这上面写了一家葬仪店的地址，店主名叫林生，我已经跟他安排好了后事。如果我死在这里，还有个囫囵的身子，麻烦你们让他来为我收尸。”
九方宸收回贴在贺兰保保胸口处的手，道：“贺兰霁月就在此处，若是你真有个什么意外，他不会不管你。”
“是啊，阿月不会不管我。”贺兰保保垂下眼，轻叹了一声道：“可我想和我母亲葬在一起啊。”
一时之间，气氛默然。
最终，九方宸拿过那个纸片，道：“好，我们答应你。”
“多谢。”贺兰保保笑着抱拳，可其他人却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贺兰保保又问：“现在外面全是那种怪东西，我们怎么办？”
话题回到了目前的困境上，九方宸叹了口气：“只能沿着这条裂隙走走看了，或许刚刚确实从上面打出去是更好的选择，是我选错了。”
程澈：“师兄，这不怪你。”
陆世：“你在当时选的是最好的选择。”
隋膺：“选错了也原谅你了，我们赶紧走吧，外面的那些东西发现我们就麻烦了。”
九方宸点点头，向贺兰保保，贺兰保保撑着苗刀站起身道：“我没事了，你也了解这寒症，就这一阵过去就没什么了。”
是啊，就这一阵，可过不去，就真的没什么了。
除夕夜，太上云崖……
九方宸竭力甩掉脑海中不好的回忆，走在了前方开路。
这必定是条凶险之路。
九方宸有预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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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