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骂声惶恐声连绵而起，此时所有人对九方宸都含着忌惮。

终是楚昀先上前一步，道：“九方宸，很多事情我都好说，但我不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火焰缭绕，金乌起飞，朱色琵琶出现在楚昀的手上。

楚昀没有说谎，他曾很欣赏也很喜欢九方宸，甚至暗暗腹诽过自己怎么不能捡这么个弟子。

他向来不信神钦殿，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愿意给九方宸一个解释的机会，可九方宸认了。

他看见了自己的结局，看见了惨死的齐炜烈和一夜衰老的熊战，看见了楚曦的悲泣着跪在跪在九方宸面前求自己尸身的凄厉，还看见了和无数送葬的队列和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九方宸一人于他，不敌这些。

“可你到底也是救世之人，只要你肯废掉修为武功，当个普通人安度一生，我愿意你活命。”楚昀提出了他的条件。

“普通人……安度一生？”九方宸笑出了声，“楚楼主，你再品品你说的这话可不可笑，你也是在高位久了，就觉得自己的意思就是天下人的意思？废掉修为武功，我可能生不如死。”

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如今神钦殿的人还未到，要在他们之前把九方宸捏在重霄仙羽楼手上。

想到这里，琵琶声激起，金乌直冲九方宸而去，楚昀身形一闪，紧跟而上。

楚昀没下杀手，毕竟程澈还在九方宸手上，他的计划是先以金乌扰乱九方宸，他先将人质夺回。

九方宸一手掣肘程澈，另一只手展开，掌中火色烧成一线，化作长弓之状，他以弓相抵，金色飞鸟撞上火弓拉开的防线，地火与天火相撞，火浪翻涌的瞬间，一片水雾蒸腾，哨塔上瞬间白茫茫一片。

紧随金乌其后而来的楚昀在一瞬间就被迷了视线，但他的反应极快，展臂一挥，凌厉的风瞬间破开大半迷雾，可楚昀却是一惊，眼前的景象和他刚刚看见的不一样，原本在眼前的九方宸并不在这里，按这个位置来说，九方宸在……他的后方！

楚昀猛地回身，确实看见了九方宸，可眼前的景象却忽然分裂，层层环绕，将他包围。

而对他围成一圈的每一个九方宸，都以同样的姿势对他起了剑。

这情急之下展开的镜花水月并不完美，可还是骗到了楚昀，高手之间，一瞬差池足以。

要不要伤他……

还在九方宸犹疑之间，一丝微妙的波动传来，九方宸神色大变，忽然间空气中的水雾各个破碎，幻境领域骤然破裂。

“青辞！！！”

金色的蝴蝶相接成线，抵上银蛇般的长鞭，蝶翼和银鞭上寒利的锋花毫不留情地对抗，火花爆裂。

哨塔台上两组身影位列两端，岳羌华将楚昀挡在身后，看着与过去大相径庭的九方宸。

两人没有说话，暗流激荡。

楚昀站在岳羌华身后，他皱着眉问：“有胜算吗？”

“能赢，毕竟在牢里关了那么多天，又跑了这么远路，他再怎么厉害也体力难支，但这是个亡命之徒，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岳羌华耸耸肩，他捏了捏自己的关节，问楚昀：“是杀是留？”

“若是实难控制……”楚昀难得犹豫，忽然想起龙首山受教之日，九方宸跪在自己面前，笑容灿烂道：“九州云崖弟子九方宸，求楚楼主教诲。”

“我知道了。”岳羌华打断了他的话，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却以霹雳之势冲向九方宸。

岳羌华的掌中电光聚集，这一掌九方宸自知强接接不下来，他拉过程澈挡在身前。

他不是在赌岳羌华能不能下手，他确信岳羌华不会下手。

果然，那一掌没有过来。

可不是岳羌华停下了，而是被人挡住了。

九方宸死死咬住嘴唇，口中血腥气弥漫，他合上眼睛，不敢看眼前的背影。

岳羌华轻叹一声，收了攻势，对眼前的人道：“到了这般地步，清许，你还能为他做什么呢？”

“是我！”裴瑾疏站在高台之上，他双目赤红，声音嘶哑，“教不严师之惰，是我前世没教好他，让他走了歧途，是我有罪，对不起天下苍生。”

师尊，你傻。

“都是我的错，所以我不能……”裴瑾疏转过身，面朝着各门派众人，他一字一句，坚定不移，“让你们杀了他。”

“琬琰仙尊这是个魔头啊！”

“裴瑾疏，你是要包庇灭世之人吗？”

“有病吧？上辈子自己怎么死的都忘了？”

……

渭水的水流声荡漾在耳畔，九方宸恍惚看见一条河流横隔了裴瑾疏和其他人，将他与自己隔于一岸。

你傻啊师尊，我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你何必和我一起去那无间之所！

此时顾温珩也开口道：“九方宸的生死可以再计较，但事已至此，不能再放他离开，琬琰仙尊，望你劝九方宸束手就擒。”

裴瑾疏睫毛微动，抬眼问道：“擒他之后呢？”

“当然是交给我们。”神钦殿的人终于到了，巽风走出人群，仰头道：“我们必定会以比之以往千百倍严密的牢房囚禁他，让他此生不得脱身，再无兴风作浪的机会。”

裴瑾疏看着巽风，冷笑一声：“之前是我愚蠢，不信你们敢对他怎样，现在看来，若是他再落在你们手上必定会尸骨无存。”

发生了这种事，九方宸在神钦殿手上再有个三长两短，世间人只会松一口气。

“你不能为了保那一个人，把我们全都搭上吧？！”

有人心急如焚，就怕九方宸下一秒就有通天神力，将修真界翻个底朝天。

“指着裴瑾疏没用，还得我们自己！那九方宸心狠手辣，就算放他走他也不会放过他师弟的，我们上！”

也不知道是谁先抽的刀剑，许多人见状也跃跃欲试，岳羌华的出现给许多人壮了胆。

此时一道金绿光练忽然流窜拉长，在瞭望塔和众人之间拉开界限，乾元绫缭绕在裴瑾晞周身，他冷声道：“我看谁敢踏在我弟子的命上？”

“弘璧仙尊？”

“对了，他们还有个裴瑾晞。”

“传言他不是不喜欢九方宸吗？”

“但他可在乎他弟弟你怎么不说，何况还有他徒弟。”

裴瑾晞的威势暂时压下了这些冲动之人。

见对台上人动武的路子行不通，一些人商量了一下，朝着九州云崖的方向移动了过去。

“你们要干嘛！”隋膺的吼声响起。

裴瑾疏看向台下，只见九州云崖已被团团包围，刀剑相向。

“嘿，裴瑾疏，你可不光这一个弟子，你们九州云崖可是情况不妙，你若再不交出九方宸，就考虑考虑你的其他同门吧，你一个人还能保的了他们所有人？”

楚昀顾温珩等人的脸色微变，你提醒他这个干嘛！

裴瑾疏的手攥紧了，他没有犹豫太久，便叫了一声：“厦宇。”

随着这一声轻和，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把平平无奇的油纸伞。

那并不是一把神武，却当场让无数人色变。

厦宇没什么攻击性，功能只是像是一个空间巨大无比的乾坤囊，但独特的是它能容纳灵魂，古往今来庇护了许多曾有毁天灭地之力的上古亡灵。

谁是这把伞的主人，谁就能驱使这些上古神兽。

裴瑾疏从未真正用过这把伞，兽性难测，若有异心后患无穷。

可挡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势单力薄，就算他和裴瑾晞拼尽全力也难挡修真界千军万马。

雨伞倒转，霎那间，龙啸虎吼，凤啼蛇嘶，巨兽的身影自伞下迸发而出。

那些情态各异的上古巨兽蜿蜒盘踞，等待着主人的指示。

“啊！！！”雷子赫疯狂抓着脑袋，如果裴瑾疏一声令下，即是与天下为敌。

“他他他他他他他跟九方宸是一伙的，他们绝对是一伙的！上辈子他被九方宸杀了，这辈子就当了九方宸的走狗，一定是这样的！”

明明是毫无凭据的诽谤，如今却引得许多人赞同。

一时间，剑拔弩张，狂战一触即发。

“这个时候你还惺惺作态干什么？”

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响起。

裴瑾疏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九方宸正以一种奇异的表情看着他，像是无奈，像是嘲讽，像是……恨。

“前世你就只喜欢隋膺而打压我，这辈子因为我堂堂正正有出息了，就成了你喜欢的弟子了？”

裴瑾疏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无措道：“九方宸？”

“你救下了我又让我去哪儿呢？你以为我自己逃不掉吗？当初若是你不在渭水之上重伤于我……”九方宸眼里倒映着几乎支离破碎的裴瑾疏，“是你！是你站在他们那边！保护他们，伤害我！若不是你，那群蝼蚁能奈我何！我还是人界帝王，他们都要对我俯首称臣，我何至沦落至此？！”

“裴瑾疏，”九方宸咬牙切齿，“我一直都恨你啊！今生与你相处的每一天，我都靠着前世折磨你至死的痛快来慰藉。”

他终究是，咬着牙和着血把退路给裴瑾疏一点一点凿了出来。

师尊，我要让他们知道，前世是你挡住了我掀动起的风暴，护住了一批人。

是你大义灭亲，才除了我这个祸害。

你并没有站在我这边，甚至也牺牲在了我手上，

你和他们一样，站在河的那头，是我的敌人，是他们的朋友。

此生我渡不回去了。

你不要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巽风笑得直不起腰来，“果然是性本劣，生而恶，你们一家子都是恶毒。”

九方宸视线扫过乐不可支的巽风，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胡话。

那巽风招了招手，神钦殿的人抬出了一具冰棺，棺材朦胧，看不清里面，但被放下后，它却像莲花一般打开了。

里面躺着的人极为美丽，浅色的头发被火光映衬出了细碎的鎏金。

在场两个人色变，一个是岳羌华，一个是紫御。

紫御事不关己的表情终于破碎了。

那是紫辰的身体，是他亲手安葬的遗体。

神钦殿敢挖他的坟！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道在这危机的档口神钦殿抬出这么一具尸体做什么。

此时巽风打了个响指，他身边的空间出现了扭曲，黑色的漩涡划破空间，一个女魔人出现在巽风身边。

九州云崖的人都认出了这个熟人，陆世道：“乌鲁鲁？她怎么在这里，还和神钦殿有交集？”

隋膺咬牙切齿：“魔人干什么都不奇怪，但不会干好事。”

乌鲁鲁从袖子里掏出见魂尺交给了巽风，抱起手臂道：“说好了哦，千金一次。”

巽风拿着见魂尺走到冰棺前，毫不犹豫地将其插入了紫辰的脑颅中。

霎时间，紫御的手指几乎要捏碎。

巽风转过头，狭长的眼睛注视着九方宸，孩子气的脸上扬起好整以暇的笑意，丢下了如同雷火坠地一般的话语。

“九方宸，看看你亲哥哥的记忆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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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