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裴瑾疏的眼皮跳了一整天,弄得他是心烦意乱,焦躁不安。
以前授课完毕裴瑾疏还会留下给弟子答疑解惑,他讲话有趣,且有几分孩子气,再加上那俊美的容貌,笑起来如春风化水,一派温柔,所以不管有没有问题要问,也有一大圈弟子愿意聚在他身边。
有时裴瑾疏的课后没有其他课程,若他不终止答疑,身边这群弟子能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一整天。
可今日一下学他走得比谁都快,连陆世都忍不住问隋膺:“师叔这是怎么了?往常他从不早走。”
隋膺倒是没心没肺,说:“早走怎么了,谁不想早歇会儿呀,快快快,今天雅膳堂炖大骨头,咱俩赶紧去挑两块肉多的。”
裴瑾疏径直回了自己的住所在水星河轩,把教材往桌上一扔,出了会儿神。
他想着给自己找点事做,结果书也看不进去,抚琴也没心思,笛子吹了两声走了俩音,一番折腾到了宵禁,那莫名的焦躁也没缓解,干脆起身去巡夜了。
英雄冢,藏书阁,禁地,各个地方巡视了一遍都没发现什么异常,裴瑾疏正打算绕一圈路回在水星河轩休息,这时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裴瑾疏转身,一张跟自己九分相像的脸出现在眼前,仿佛照了个镜子,只不过那张脸一副清冷孤绝的样子,比天山雪还要冷上几分。
来人正是他的兄长,弘璧仙尊裴瑾晞。
裴瑾晞天英榜上差他一位,但可没因为差这一名便逊色了名声,提起裴瑾晞来人人无不肃然,因为他真的……非常不好惹。
裴瑾疏疏离在骨子里,面上是亲和风趣。
裴瑾晞就不一样了,表面功夫也懒得做,很多时候不近人情不说,嘴毒的简直能杀人。
裴瑾疏见他兄长抬手,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个西瓜来递给他。
裴瑾疏:“……”
他默默接过那瓜,抱在怀里问裴瑾晞:“这是?”
裴瑾晞:“我听陆世说你有心事,又不见你去雅膳堂,给你带了个吃的。”
裴瑾疏:“谢谢哥。”
不过这也太大了……
裴瑾疏看着那巨大的西瓜,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他哥这关心人的方式一般人还真理解不了。
见他默默把瓜收进乾坤袋,裴瑾晞示意他两人一起走走。
两人走了片刻后裴瑾晞开口问道:“有心事?”
“倒也不是,”裴瑾疏掐着腰仰了仰脖子,“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神不定,总感觉有事情发生。”
“所以你就把英雄冢和各重地禁地都巡查了一遍?”
裴瑾疏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兄长,也不用他问裴瑾晞就回答了:“我去在水星河轩找你,发现你不在,跟路过的弟子打听有没有看见你,知道你出现在了这几个地方。”
听了裴瑾晞的解释裴瑾疏默默颔首。
“现在呢?查过一遍之后安心了?”
跟自己兄长没什么装的必要,裴瑾疏摇了摇头:“要是找到了还好……什么都没有反倒没法安心。”
“说不定不是眼前有事呢。”裴瑾晞停下脚步,言语间若有所指,“你那个去乔家的弟子,保不齐又惹了什么祸。”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裴瑾疏的太阳穴就跳起来,他想都没想立马否决:“怎么可能,这事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能出什么大事。”
所以说人啊,总有个逃避心理不是。
“大事没有,小篓子倒是一堆,他哪次回来你不上门告罪,九州云崖不赔礼的?”裴瑾晞冷哼一声,他对自己弟弟这徒弟是十万个不顺眼,就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除了模样挑不出毛病哪哪都有问题,耍奸耍滑,给他弟弟添了不少麻烦还不自知。
裴瑾疏还想说两句什么,却被找来的弟子打断了,“琬琰仙尊,您在这里呀!”
听闻来人是找自己的,裴瑾疏问道:“何事?”
那弟子面色纠结道:“九方师兄回来了,正在宗门口,要求开门。”
裴瑾疏:“……”
裴瑾晞:“……”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两人来到宗门口,只见内侧石柱上有一对眼睛,是那俩石灵兽各自的后眼,能看门内之物。
见他俩来,石柱上金色的大眼睛眨了眨,石柱上浮现出字迹:“九州云崖琬琰仙尊座下九方宸求开宗门”。
两人对视一眼,裴瑾晞问:“他还在门口吗?”
石柱上前一句话隐去,又浮现一字:“是”。
裴瑾晞怒道:“这小子八成是闯了什么祸逃回来的。”
裴瑾疏轻轻抵了抵眉心,又问:“他有没有说为什么回来?”
石柱浮现两字“求救”。
裴瑾晞冷笑道:“果然,这小子肯定是在外面捅了什么篓子,宗门宵禁不开他又不是不知道,让他在门口等着吧,明天再好好收拾他。”
说完便摔袖转身离去,可走了两步却发现裴瑾疏没跟上来,好像正在想什么。
裴瑾晞额角一跳,转身拉住自己弟弟的胳膊,问:“你不会是想给他开门吧?”
裴瑾疏抿了抿嘴,抬眼看向裴瑾晞:“他也不是不知道九州云崖的规矩,如果真是闯祸逃走,大可以先去别的地方,可他偏偏回来了,万一真是无路可去……”
“不可能!”裴瑾晞果断打断裴瑾疏的话,“他就是想坑你,这小子鬼心思可多着,去乔家头一晚他惹事你罚了他,你想想他第二天是什么态度?你今天开了宗门那就是直接上刑罚台受刑的罪过!那小子就是在设计你!”
听了这话裴瑾疏有些纠结地看向石柱上那“求救”两字,石灵兽双目瞧见他又看向石柱,以为他还想知道门外人说了什么,于是石柱上又浮现了四个字:“师尊救我”。
这四字一出,裴瑾疏心下一紧,随即不再犹豫,他对裴瑾晞笃定道:“我要开门。”
裴瑾晞自是怒不可遏,可他又何尝不了解自己弟弟一旦下了决心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
他最终只能叹了口气,但还是含着怒意道:“如果你开了这门那小子没事的话,我定然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不管你也好,宗主也罢,天王老子也护不住他!”
他放开了抓着裴瑾疏的手,负手站在一边。
裴瑾疏何尝不知裴瑾晞是为他担忧,但那句“师尊救我”着实是……让他无法置之不理。
裴瑾疏来到石柱前,对那石灵兽说:“九霄云崖琬琰仙尊,准开宗门!”
那金色的大眼睛看向他,石柱浮现一句话“夜开宗门重罪,你可知?”
“我知。”
“夜开宗门重刑,你可知?”
“我知。”
“准开宗门否?”
裴瑾疏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抬首却是眼神坚定,道:“准。”
宗门缓缓打开,裴瑾晞站在裴瑾疏的身后,拳头逐渐握紧了,他准备开门就上去给那小王八蛋两拳。
因为有裴瑾疏的阻挡,他看不清门口时什么情况,只听得“啪”的一声闷响传来,同时裴瑾疏整个人骤然紧绷,一瞬之间,杀意滔天。
裴瑾晞有些疑惑地向前两步,看清了门口的血人后,终于明白了那惊天的怒意是如何来的。
随着宗门打开,阻拦九方宸的结界也消散了。
九方宸冲了过去紧紧搂住了裴瑾疏的腰,他把脸埋在裴瑾疏怀里,刹那间,他甚至不知道这已经是不是做戏了,他整个人的身子软了下来,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搂住了。
“怎……怎么回事?他们宗门不是宵禁后绝对不开的吗?”家丁们慌了,看向李一良。
李一良也慌啊,他结巴道:“我怎么知道!赶紧走!”
一行人转身逃走,这时宗门之内传来了深远的钟声,响彻长夜。
裴瑾晞从裴瑾疏身侧踏出道:“鸣鼎钟响了,你先带他去长明殿,谷微肯定也在,让她给看看,我去追那些人回来后把宗门关上。”
说着裴瑾晞看了九方宸一眼,眼中情绪有些复杂。
这位师伯上辈子可是看他不顺眼的很,仿佛裴瑾疏收他做徒弟就是粘上了甩都甩不掉的臭狗屎。
裴瑾疏点了点头,抱起九方宸朝宗内走去,裴瑾晞飞身而下,冲那仓皇逃窜的乔家人追去。
九方宸搂着裴瑾疏的脖子,突然感觉裴瑾疏似乎在发抖,他心里一惊,这人不会是寒症发作了吧?
裴瑾疏有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寒症,有时一到深夜就会发作,发作时通体冰冷,胸口闷疼,甚至还会咳血。
不过这病一般在冬天时才会发作呀,现在还是夏天,怎么……不对,裴瑾疏的身子还是暖的。
九方宸看向裴瑾疏的脸,脸色也正常,不是发作时纸一样惨白。那他这颤抖,难不成是为了自己而生气?
正想着,裴瑾疏已带他来到了长明殿,殿里宗主和其他几位仙尊都在,甚至连一些高阶弟子都赶到了。
裴瑾疏刚踏进殿门,雷子赫便急急地想问他怎么开了宗门,可一见他怀里的九方宸愣住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问些什么,裴瑾晞紧随其后进了殿内,他对裴瑾疏道:“乔家人我都抓住了,绑在门外。”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雷子赫瞠目。
九方宸在殿中诉说了乔家是对待他的种种苛刑,众人看着他一身伤痕和左臂上的封灵印脸色都是越来越难看。
跟着跑来正殿的隋膺更是压不住暴脾气,爆了一句粗口就冲出了正殿要去宰了那伙人,陆世忙追出去薅人。
看着风一样冲出去的隋膺九方宸心里感叹,就是这样上辈子他才一直舍不得杀樱樱子啊。
等他说完,雷子赫抬手招了一高阶弟子,让他把那伙乔家人带进来。
李管家踏入正殿之后立马哭嚎着喊冤,说是九方宸不听话,闹得乔家鸡飞狗跳,接着对裴瑾疏委屈道:“我们接小仙君走的时候,仙尊您也说过要是小仙君不听话我们尽管教训。”
闻言九方宸还没来得及辩驳,裴瑾疏手边的杯子直接被震碎,他隐忍的言语下尽是雷霆怒意:“我说的教训不是用私刑,若是他真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为何不来九州云崖告状?为什么不来找我这个当师尊的?”
裴瑾疏竟真的会为了自己而发怒啊。
九方宸心里微微一动,旋即哭诉道:“宗主,师尊,我没有不听话,那乔尚德私德有亏,偷偷狎妓,还做了这等糜烂画作。”
他从怀中扯出那几张纸,交由高阶弟子递上前,那几张春宫图在几位长老手中流过,看过的人都是一脸嫌恶。
隋膺扯着脖子想看,被裴瑾疏一眼瞪了回去。
李一良慌忙辩解:“你不要诬陷我家老爷!”
“我诬陷?你们老爷画作里女人的身子上可都写着名字,他究竟干没干这事,找那些女子一问便知。”
“呵,那又怎么样,你凭什么管我们家事?”事到如今李管家干脆梗直了脖子,“我们家老爷的私事你们九州云崖也管不了吧?”
九方宸冷笑一声,“是,花柳之事九州云崖管不了也不屑管,但私制炸药,拐卖和贩制私盐我们可管得了。”
话音刚落,那李一德的脸色直接变了,连座上长老都是大惊。
九方宸从乾坤袋中拿出那个盒子道:“乔家多年来借由收留流浪者之名,将这些人送到采石场卖苦力,干危险的活,死伤者甚多却隐瞒不报。并且从十年前,乔家就开始做贩制私盐的买卖,只不过迫于九州云崖的威势没能做大这项生意,乔家因此对九州云崖恨之入骨,这也是他们折磨我的原因。这些是他们交易的凭据,和往来的书信。”
盒子打开,乔家虚伪的面具被撕下,一条条人命,一桩桩血案都在众人面前展开。
雷子赫面色凝重,捏着一沓纸张问李一良:“这些都是全部吗?”
李一良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乔家生意遍布四海,怎会只有这点。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剩下的就不是他的事了。
九方宸全身放松了下来,前世他忘不了的冤屈,被埋没的真相,今生洗净了,也昭告了。
这场戏自己演的可真不赖。
可是......他环视着大殿内的这些人,他把五分疼唱出了十分苦,但有人看上去竟真像是十分心疼。
九方宸有些疑惑地偷偷打量裴瑾疏,后者正怒视着乔家人,修长的手紧紧握住座椅扶手,青筋暴起。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乔家虐待自己等于打了他的脸?因为乔家贩卖私盐草菅人命?难道还能真是为了自己心疼不成?
忽然,胸口剧烈的疼痛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忍不住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嘴角甚至溢出了鲜血。
见他突然咳血,裴瑾疏猛地从座上站了起来,两步踏至他身边,扶住他倒下的身体道:“你这是怎么了?”
九方宸好不容易喘匀气,咬牙道:“乔家主和乔夫人分居多年,乔夫人……她对我……”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地步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有人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变态!”
哦呦诶,这句话居然不是来形容自己的了,真稀奇。
“我不从,乔夫人恼羞成怒往我身体里打了七根钢针,我运功逼出四根,还剩下三根取不出来。”
闻言九州云崖众人皆是变了脸色,裴瑾疏更是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九州云崖的药师谷微仙尊也已上前把住九方宸脉搏,将灵力小心探入他的身体。
片刻后,谷微仙尊面色难看地抬头对裴瑾疏说:“两根针在肺经,一根针紧贴心脉,他现在稍加妄动怕是有生命危险。”
“那可怎么办啊!”闻言雷子赫也冲了过来。
“不能让他乱动了,”谷微咬了咬秀气的嘴唇,“我得现在就把这三根针取出来。”
“困难吗?”裴瑾疏问。
“难,若他体内有灵力,只要护住经脉我便可轻易把针取出来,偏偏他的灵力被这封灵印封印了,我得慢慢取这钢针,怕是会痛极。”
裴瑾疏看了一眼九方宸的手臂,两指抬起便是要破开封灵印。
可谷微却抓住了他的手,对他摇头道:“你现在破开这封印,灵力翻涌起来,那几根钢针不一定被推向什么地方,尤其是靠近心脏那根,说不定直接就打进心脏了。”
我的老天爷,谷微仙尊,我是信任你才敢这么折腾自己,你居然都不自信这可不行啊!
九方宸暗暗叫苦,他的人生计划还没展开,不能就折在开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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