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寒看看时间准备回家,那个微信群又加了几个带小孩的家长,讨论了很多当天的活动和任务分配。
符确没再讲过话。
也没有问起。
江在寒照常将文档备份,从办公楼出来,被夜风吹得吸了口气。
抬头没看到月亮,明天大概又是阴雨天。
教学楼离大路有段距离,这段路没有路灯。江在寒走下台阶才发觉路边站着个人。
那人斜靠着石阶扶手,一手插在裤兜,一手夹着根烟。江在寒经过,闻见呛鼻的烟味和酒气。
“同门一场,当上教授就装不认识了?”
“张亚,”江在寒停住脚步,“有事?”
张亚曾是Cronin的学生,江在寒博一时他读博三。后来又读了两年,便转校换了导师。江在寒向来不爱交际也不关心闲事,课题不同,跟张亚几乎没什么交集。
张亚离开前最后一次组会,大概已经跟Cronin撕破脸不在乎了,Cronin一出门,他便当着整个教研室的人的面,骂Cronin偏心,阴阳怪气说某些人好手段,抢了他的机会和资源。
江在寒当时一心整理实验数据,没细听,直到会议室没人了,张亚走到他面前。
“真羡慕你,师弟,晚上在Dr. Cronin办公室待到那么晚,白天还有精力写论文,真是年轻。”
江在寒没听明白,只觉得他语气隐晦,抬起头看向张亚。
张亚笑起来,盯着江在寒的脸看了几秒。
“卖身卖艺都是卖,我要长你这样,也选A。”
江在寒从茫然和震惊中反应过来,张亚的眼神,是鄙夷,还有嫉恨。
徐劲松恨他骂他,尚且有缘由。
虽然江在寒妈妈和徐徽言在一起时并不知情,得知真相后立即分手断得干净彻底——
但事实摆在那,她是徐徽言的出轨对象。
江在寒她也没能狠下心打掉。
但张亚呢,江在寒想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凭空给人泼下这样的脏水。
就像小时候的他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江在寒控制不住地发颤。
仿佛回到久远的初中时代。
那是不实的指控,明明问心无愧,可是,他还是听到了雨声。
——松哥,你别说,三儿的种确实长得好,我们班花也没这姿色,啧。
——听见没江在寒,夸你呢哈哈哈哈。
——哥儿几个要是不嫌他脏,随便操,我没意见。
江在寒竭力平稳呼吸,收好笔记。
他没有再看张亚一眼,推门离开。
没有反驳或辩解。
以他的经验,没有用的,争辩只会招来更多的流言和更兴奋的指责者。
那天之后,张亚很快就办好了转校。
江在寒没再见过他,直到今天。
江在寒看过去的眼神没有温度。
他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张亚笑了一声,站直身体,夹着烟的手隔着距离虚点在江在寒鼻尖,“没变。”
江在寒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不能来看看师弟?”张亚对江在寒的态度不意外,往前凑近一些,“你很风光啊江在寒,峰会首讲,高级委员?”
江在寒眉心轻蹙。
委员会申请是公开的,他点击提交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能看见他这个申请人。张亚也是申请人之一,看到他的申请也不是没可能——尽管他的申请提交只是一小时之前的事。
但是石油峰会的开场演讲,Cronin傍晚才通知他,大会组委会不可能现在就放出公告。张亚为什么会知道。
“瞧着不太高兴?”张亚得到了预期的反应,似乎很满意。
江在寒没开口问,但看得出讶异。
张亚慢悠悠吸尽最后那截烟,像是低劣的卖关子。
江在寒没有顺着他的话,声音冷沉,又问:“有什么事吗?”
烟头被摁在石头扶手上,彻底熄了,张亚说:“难得见面,聊两句嘛,你又不着急回家。”
江在寒看着那个被烟灰染深的圆点,说:“着急。”
着急回去喂猫。
***
校园里红绿灯和STOP sign比较多,符确觉得开车未必比走路快,所以小跑着到了江在寒家门口。
迎新会那天他一路跟着江在寒回来,知道了地址。
不过他没跟江在寒提,不想被当成变态跟踪狂。
今天顾不了那么多了,他需要问清楚。
江在寒到底是不是小时候那个志愿者哥哥——
他是。符确肯定,他需要问的是,江在寒为什么否认,初阳又不是什么丢脸的烂学校。
还有,他眼尾的伤疤。
屋里黑乎乎的,显然没人。
符确还是上门敲了敲。
这个点还没回家,不会还在办公室用功吧。
早上还病得站不住,病人为什么不能有点病人的自觉!
符确往工程楼跑,边跑边想,江在寒的脚踏车还挺实用,他现在就很需要一辆。
漂亮国天天研究无人驾驶、回收火箭,却没有共享单车!
符确一拐进小路就看见了江在寒。
他的身影实在很好辨认。
当然也看见了旁边那个人。
那人身高和江在寒差不多,偏胖,横向约莫是江在寒的两倍。松垮地站着,与江在寒挺拔的身形对比鲜明。没什么灯光,那人在江在寒面前点燃一根烟,短暂的火光照亮两人的侧脸。
看不清。
江在寒的神情和平常没差,但符确觉得他情绪不好。
“以前嫉妒你,讲话难听了点,”江在寒对面的人吐字不清,不仅仅是因为咬烟的动作,符确听出他的酒意, “师兄跟你道个歉,别往心里去,啊?”
江在寒似是不喜欢烟味,头偏了偏,没讲话。
“你这么年轻,简历又漂亮,机会多的是,不急着这一回,是吧。”那人往江在寒面前近了半步,“我刚才也说了,进委员会真的对师兄我非常重要,下回再有这样的机会,我那些论文都过五年不作数了。”
大概因为喝了酒,那人车轱辘话反复讲,符确一个外人都差不多听明白了。
江在寒这个师兄毕业去了工业界,趁着博士期间的论文还新鲜,也在申请协会委员,让江在寒先退出这次申请。
好笑。
还带这样的。
这跟伸手要钱有什么区别。
“除了我,还有12个申请者。”江在寒平静地说。
“知道,”张亚摆手,表示其它竞争者不构成威胁。“不瞒你,我打算回国,已经谈好一家公司。协会委员的位置对我很重要,要不今晚也不会看见你的申请直接从酒桌上过来。”
“你肯定听说过,你进组之前,Cronin其实挺器重我的,”张亚停了一下,呼出口气,“那几年抢了我多少机会,江在寒,算我求你,行不行。”
说是“求”,语气全是怨。
好歹是个博士,讲话毫无逻辑啊兄弟。
符确听墙角听得都替江在寒生气。
符确还担心江在寒耳根子软,还好听见江在寒冷漠的声音:“那是你的事。”
符确在心里鼓掌。
很棒江老师,就是这样。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江在寒要转身,被对方猛地拉住左臂。
半截烟甩在地上,张亚气急败坏地低吼:“你他妈要这么绝?!装的一副清高样。我当年在实验室忙前忙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Cronin为什么把能源部的项目给你做,专利让你主申,力排众议让R大破格留你,当我不知道!真好奇你用的上面还是下面,把老家伙哄得服服帖帖……”
江在寒被抓着左肘,痛得整个人一激灵。
甚至分不清张亚的话和手肘哪个造成的痛感更难忍。
他想把手抽出来,还没来得及动作,侧面一阵劲风——
黑暗小路忽然冒出个人,挡到他身前,揪起张亚的领口一拳砸下去。
***
“先生,麻烦你们回避一下。”
校医院的急诊室,两个护士在处理张亚伤口时已经眼神警惕,其中一位要求江在寒和符确暂时离开。
江在寒知道,她们要单独询问张亚,需不需要报警,需不需要帮助。
符确手背上还沾着血,毫不掩饰地沉着脸瞪着骂骂咧咧的张亚,很容易推测张亚的伤是从哪来的。
江在寒皱眉,不停看向张亚,露出焦急担忧的神色,对护士说:“稍等,我可以跟我的朋友说几句话吗?”
江在寒从进来就没跟符确讲过话,连符确叫他他都没有理。护士看看他,猜想这人和受伤的那位才是朋友,加上江在寒登记的是R大教授,看起来文质彬彬教养很好,应当不是惹事的一方,便同意江在寒留下。
符确哪肯留江在寒和张亚共处一室,在护士做出请他离开的手势后没动,说:“江老师。”
“你先出去。”江在寒语气不善,低声让他走。
“我不能留您在这,那混蛋……”
“符确!”江在寒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江在寒声音不大,符确却被他看得一愣,像是被大人凶了的小孩。他下意识地搓搓手背,那里的血迹干了,用力搓也不掉。
江在寒的视线在搓红的手背上停了两秒,低声和缓地说:“你先出去。交给我。”
像哄小孩。
符确这下乖了,说:“好。我出去。您千万别怕他,要报警让他报,要告我让他告,谁怂谁孙子!”
*
江在寒从急诊出来已经将近午夜。
“江老师,”符确就在门口,急忙迎上去,“您没事吧?那混蛋为难你了吗?”
“没事了。刚才谢谢你。”江在寒垂着眼,没有看符确,说:“别担心张亚不会为难你,回去吧。”
看张亚被揍之后骂骂咧咧恶语威胁的样子,符确不认为他会轻易松口。但比起那混蛋为不为难自己,符确更担心江在寒被人趁机威胁。
“江老师,”符确紧跟江在寒下了台阶,“您怎么跟他说的?不是退出申请了吧?他要报警就报,我不在乎。”
江在寒停下来,偏了下头,像是要看符确。
但转到一半又顿住,还是没与符确对视。
“符确,你替我解围,我非常感激。”他有点累了,声音不太平稳,“但你独自在异国求学,遇事要谨慎一些。别再像今天这样冲动,如果张亚真的报警,会很麻烦。”
“他那么说你。江老师,那是人话吗!”符确一想到那些话怒气直冲天灵盖,“我不是冲动,这种人我见一次揍一次!”
是很难听。
但跟符确有什么关系?
比起帮自己出气,江在寒更愿意相信,符确是没听过这样的腌臜之言,又惊又气,一时冲动。
今天如果不是江在寒,是任何其他符确认识的人,甚至不认识的人,他都会跳出来。
江在寒低着头,走得不快。
树影在脚下交错,像形状怪异的墨迹。
他没经历过这样的状况——难听的话听过不少,从来没有人这样站出来过。
符确将他挡在身后、一拳揍得骂他的人差点断了鼻梁时,江在寒心里有过一瞬解气的快感。
但很快,不到一秒,他的理智便站上来,举着红牌提醒他符确这个行为可能产生的后果。
恶意伤人,张亚如果不依不饶,符确不但会被学校处罚,还很有可能进警局、上庭、被判刑。
应该不至于坐牢,江在寒飞速判断,但是被开除怎么办,被遣返怎么办。
如果符确无法继续读书,甚至留下案底以后不能入境,江在寒就是罪魁祸首。
他曾经以为如果有人站出来帮他,他会很感激。
没想到真实的感受是,负担。
是的,他宁愿符确没有出现。他只需要忍受张亚逞过口舌之快,不予理会地离开。而不是像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符确而笨拙地回避。
“很晚了,快回去吧。”江在寒对符确感激地笑了一下,“今天很谢谢你。”
江在寒不知道,他那个笑,连符确都看出勉强……
还有点因为无措而着急想他快点离开的意思。
符确没说什么,依旧跟着,从校医院走到快餐街都安静跟着。
再往前走就到教师住宅区了,十字路口等绿灯时,符确犹犹豫豫开口:
“江老师,你在生气吗?”
符确:到底哪一步做错了呢(挠头(疯狂翻书《英雄救美的原理与应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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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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