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际,东临总局。
别时竟扣上外套,从门口疾步走向会议室,面容冷峻,看上去不近人情。他边走边侧头跟在自己身后半步的沈澈询问:“烂柯那边什么情况?”
沈澈快速作答:“现在还没有信息传回来,上一次联系是一个小时之前,说是还没有动静。”
别时竟颔首:“那就要有消息了,你多留意那边,一有消息通知我。”
“好的队长。”
别时竟抬手挥了挥让他去办,走到办公室面对着窗外的微光缓缓叹了口气。
新体征调查处理总局位处东临市中心,周围片区视野开阔,暮色依旧,星星点点的灯火落于千家万户,整座城市在这样的环境中静静沉睡,未受到一点干扰。
连续长时间的高度紧绷耗去了别时竟大量精力,过去的二十几个小时皆是万分投入,无论是对于案情的分析还是于现场追踪,都是一件不可或缺的事情。
别时竟作为负责人,从来都不会置身事外,连夜的忙碌在破晓之际迎来了身体上的疲惫,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
他站在窗台前,后腰抵住台沿,闭上眼睛揉了揉山根,缓解一些疲劳。
咚咚——
别时竟还没来得及看清人就先回应:“进。”
视线重新聚焦发现进来的人是於濯尘。后者手上端着两杯东西,走到别时竟跟前顺手递过去一杯。
别时竟接过之后浅尝,苦涩的清香席卷整个味觉神经,直冲冲散发到整个大脑,别时竟一下子觉得清醒了不少。
於濯尘观察了他一会儿,温声道:“江缔教授已经被带去就医了,毕竟年龄有些大又遭遇了这些,熬了好一阵子已经是极限了。”他抿了一口速溶咖啡,“章尚还没抓到?”
别时竟捧着杯子发呆,机械性地摇摇头:“还没有,但是应该不出半个小时就有结果。”
初夏的凌晨仍然被冷空气占有,在曙光将出未出的时候,呼出一口气都有了具象化。杯子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升腾在半空中消失不见,在这个过程中,模糊着别时竟的思绪,氤氲了於濯尘的视线。
“江缔你打算怎么办?”於濯尘突然发问。
别时竟抬头看向他,后者面上看不出其他情绪,仿佛只是随便找了个话题跟他聊。
“该上报上报,然后交还给Gene特调研院,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於濯尘手指轻敲杯壁:“如果我不想放他走呢?”
别时竟嗤笑:“这是你不想就能做到的事情吗,再说了你把他留下又有什么用?”
於濯尘挑眉看向他:“如果我想,我就能。”他别有深意地看向别时竟,轻轻地抛出一句话:
“难道你真的不想继续特效药凯若孢的秘密吗?”
一句话掷地有声,就像是一记闷锤锤到别时竟的胸口,顺着创伤剖开他的心脏,把他的内心所想直白又毫不保留地摊开在他的面前,无处可藏。
於濯尘乘胜追击:“你真的不想知道六年前的真相吗?”
他的眼睛直直地撞进别时竟的眼底,眸子黑得深沉,像是一个漩涡,将所有不显山露水的情绪尽数收纳其中,牵动着别时竟全盘托出。
别时竟在他的情绪里观察了他很久,始终猜不出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又知道多少,但是这一刻,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危险。
他冷下脸:“你到底是谁?”
於濯尘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止不住。他这个人就是很奇怪,笑和不笑的时候简直就是两个人,一念之差。
他笑够了,弯着眸子看向别时竟,身子前倾面部靠近别时竟,两个人之间本就不够长的距离骤然缩短,只剩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我?我是於濯尘啊时队,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的气息轻轻地扑在别时竟面部,像是一阵轻柔的春风,温和又具有力量,柔软又不失强劲。
别时竟看着他没说话,少顷举起手中的杯子格挡在两个人的面间,又往下移抵住他的肩膀往后推了推,淡声:“於队,请保持安全距离。”
於濯尘逗够了就顺着他的力道站直身子,懒洋洋接话:“怕我受伤传染给你啊,行吧,那我注意一点。”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如同瞬间越过四季,从凛冽的寒冬跃到燥热的初夏,揭过去的话题谁也没有开口再提。
各自心怀鬼胎。
“队长!章尚抓到了!”沈澈匆匆赶来给别时竟报信,效率极高地接线到另一头递给他。
那头说话的人是张折衷,他做事沉稳又有经验,刨除总是看不惯於濯尘的行事作风之外对他人没什么意见。现下没和於濯尘待在一起出任务,整个人的靠谱程度直线上升。
他沉稳的声音传来:“别队,人已经抓捕,就在烂柯中,现在要带回总局吗?”
别时竟:“带回来和‘慈善家’分开审。”末了又说一句:“辛苦了大家。”
那头随便说着不辛苦之类的话语,很快就挂断做事去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废话,当然连自家队长也没开口问一句。
别时竟抬头看向於濯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整理好思绪说:“去审讯室。”
后者点点头没动作,别时竟一时气急,皱着眉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杯子连同自己的搁在一旁的办公桌上,不由分说地半挟持着往外走。
窗外的光线又明亮了几分,影影约约的城市轮廓看得更加清晰,无人的办公室已经几乎能看清。桌上的两个被子已经冰凉,冒着热气的咖啡息于平静,静静地躺在容器里面,看着漆黑的屋子和那道隔绝外界的门。
无声无息。
-
“队长你是不知道!这孙子真能藏!”迟逅啪一下扑到别时竟跟前,抄过一旁的杯子咣咣灌水,几息之间大半壶水都进了肚。
他无意中瞥见了自己的毛发,呜一声就要开哭:“啊我的羽毛啊你怎么了,怎么都失去光泽了呜呜呜,我可怜的羽毛啊!”
别时竟在他越嚎越大声的间隙里不动声色地往后移,逐渐拉大了距离,当事人还蒙在鼓里。
一旁的宫悖捞过一只手套团成团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哀嚎,并且提出解决办法:“别嚎了,羽毛抹点润滑油也能重新恢复光泽,效果立见,用过的都说好。”
迟逅一把拉下手套,呸了半天怒吼:“卧槽,踏么的宫悖你从哪搞来的手套塞我嘴里,恶心死了,我恨你一辈——yue——”
陈与鹤从善如流地给他递了一瓶水,后者接过呼噜呼噜漱了半天口。
别时竟扶额,心累道:“所以谁来说?”
张折衷叹了一口气,东看看西瞅瞅,最终还是站出来,身为沉稳老大哥担起了责任:“章尚是在烂柯里面抓到的。”
“他自从失踪之后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几天前悄无声息去了烂柯藏匿,他对里面很是熟悉,接过之前‘慈善家’的工作,全身上下裹得十分严实,作为‘慈善家’这个人来继续跟其他人交易。”
章尚的失踪是主观意愿,不存在被迫的客观原因,连同他失踪时所能调查出来的司机和少数乘客都是一场戏,是‘慈善家’自己的人。
‘慈善家’利用胡奇引诱到章尚,利用他的渴求让他心甘情愿成为自己新制药剂的试验品,并得到相应的回报。章尚不缺钱,但是缺少得到药的途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慈善家’的多浓度药剂试验会造福自己,因为愿意接受他的交易要求,替他成为自己埋伏在烂柯混淆其余人的视线,继续执行特效药交易任务,以此来骗过跟他交头的上级。
东临东边的废弃化学工厂是章尚亲眼所见的,他看到的那一刻只剩下兴奋,仿佛看见了自己再也没有痛苦的未来。全身失温的后遗症发作已经折磨了他太久,所有的方法都已经用尽,但却仍然只能改变一点忽略不计的痛苦,治标不治本。
特效药刚推行之时,药品数量膨胀,人人都可以用低价买到自己想要的,无论是新体征人还是后体征人都可以以自己完全能接受的价格得到这种止痛药,因而所有的痛苦都不足为惧。
然后一年以后,Gene特调研院重新发布通知,称在前人的基础上研制出了效用更大的药剂,提出曾经药剂的弊端和副作用,并全面禁止此前药剂,所有药剂一夜之间全部下架消失不见,随后而来的就是新制特效药,迅速推广到世界各地。
也就是现在的凯若孢。
新款凯若孢的好处就是既最大程度达到了药性,抑制痛苦,又能针对性治疗施行切除手术之后的副作用,从而受到广大群众的欢迎。
但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贵。
掌握整条生产链的褚家对外宣布,新型特效药凯若孢因制作成本以及材料的有限性,将进行限量制作,收缩曾经铺到全球的售卖范围,最后成为有权有势或有钱人才能购买到的东西。
群众一时四处都是争端,却依旧改变不了现下的运行规则。
章尚就是这样一个无权无势又不算很有钱的人,他没有足够的钱来购买特效药,因而‘慈善家’的伟大发明和追求对他来说就是雪中送炭。
于是他敢赌。
他和‘慈善家’分为两路,对方行自己的试药大计,自己顶替他成为‘慈善家’继续在烂柯进行交易混淆视听。他在烂柯躲躲藏藏数天,迟迟不肯在外露面,最后张折衷当机立断率领一半人马进入烂柯进行围堵,一番扫荡之后抓住了手无寸铁的章尚,才有了现在的结果。
自此,两个人的阴谋和计划被全番打断,不了了之。但是细看,有太多的破绽留给众人,就好像专门在提醒他人来此破坏。
众人听了章尚被抓前后的细节,一时无言,轰轰烈烈的人口失踪案件到此结束了。
迟逅看没人说话,活跃气氛:“至少这件事已经宣告结束了,我们就可以把这件案件结果上报,告一段落了。”
於濯尘说:“你们觉得,把‘慈善家’推出来的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被蒙在鼓里吗。”
“这只是,全在对方的计划之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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