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太疲惫,何书倩一觉睡到了大天亮,阳光透着窗纸撒进来朦胧的暖调,屋里很安静,远处传来模糊的嘈杂人声,吸进鼻中的空气带着一分清凉,端的是岁月静好。
何书倩很留恋地往被窝里钻了钻。
院子里传来劈柴的声音,何书倩伸了个懒腰,迅速起床叠被穿衣服。
她拉开门,阳光扑了满身,暖洋洋的。何书恒正在院子里劈柴,老太太则在灶前忙活,小厨房里传出食物的香气。
两人听到动静都抬头看过来,何书恒扔下斧头冲到近前,激动道:“姐姐,你醒了!”
何书倩摸摸他的脑袋,笑道:“祝贺我俩成功逃出生天。”
何书恒红了眼睛,委屈巴巴地点头。
赵奶奶扶着厨房门框,笑道:“来洗把脸吃早饭吧。”
赵大山天一亮就出了门,这会儿家里只有他们三个。三个人围着小桌子坐下,就在厨房里解决了早饭。
姐弟俩昨天晚上就没吃饭,睡了一觉起来肚子都饿得不行,把半锅小米青菜粥吃得干干净净。
吃过饭,何书倩主动揽过洗碗的活计,赵老太太乐呵呵地随她去。
何书恒则搬了小板凳继续在院子里劈柴。
洗完碗,老太太拉着她出门,“大山说你们原本是打算今天搬家,结果却发生了昨天的混账事,我知道你们还有好多东西没搬,你跟我来,我给你找些靠谱的爷们儿把东西搬过来。”
何书倩便跟着出了门。
两个人来到一条相对杂乱的小巷,里面很多人在忙着装货卸货。十几个人扛着麻袋来来往往,在一个着蓝衣长袍的男人的指挥下井然有序。
老太太给她解释:“乡下的粮食要运到县城去,县城里产的稀奇玩意又要运到乡上来卖,总之这些事都离不得脚夫。脚夫力气大,我们就到这儿来找人帮忙。”
老太太带着何书倩往那个在边儿上做指挥的人走去,笑道:“小刘在忙呢?”
被叫做小刘的中年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见说话的是赵家的老太太,原本冷峻严肃的脸瞬间又挂上了笑容。
他迎上前来,热情招呼道:“赵大娘怎么有空来看我?快到屋里坐。”
“我不耽搁你干活,只说几句话就走。”老太太取下胳膊上挎着的小篮子递给他,笑道,“大山前些日子打了头膘肥体壮的野猪,我用盐腌了,拿柏树桠熏了好几天,香味已经出来了。野猪身上的大肥肉我专门给你留着,这会儿正好有事找你,便一起带过来了。”
男人一听就乐了,也不说客套话,抬手就把篮子接了过来,沉甸甸的,足有个六七斤重。
“哎哟,好东西啊!那我可就不跟您客气,这就收下了哈哈哈。”
男人把肉拿出来宝贝地看了好几眼,才放进自己的背篓里,将篮子还给老太太,笑道:“咱们乡上也就只有大山那小子能弄来这些好东西,我真是托了您的福,今天回去能打个牙祭了。”
男人转眼看见了何书倩,奇道:“这小姑娘倒是面生得很,没怎么见过呢,是您外孙女儿?”
老太太就笑,“我倒是盼着有这样一个争气的乖孙女,这丫头是隔壁小吉村的,就是昨前天赢了王掌柜,把那座百年老宅子赢到手的丫头。她跟我投缘得紧,往后就在乡上住下了,以后还得蒙你多关照些。”
男人搭腔道:“哎哟,赢了王掌柜呀,那可真是厉害,小丫头真带派!赵大娘放心,有我在,乡上人肯定欺负不了她。”
老太太给何书倩介绍:“这是咱们乡上有名的包工头刘一手,人脉极广。乡上人出力赚钱的活计,都是他在一手包揽。你就叫他刘伯伯。”
何书倩乖乖叫了一声,心里有些感动,老太太这是带自己出来认人来了。
刘一手点点头,这认人环节就过去了,他把话头转到正事儿上,“赵大娘,您刚才说找我有事儿,是什么事?”
“嗐,这姑娘不是要搬到乡上来住嘛,家里只剩姐弟两个人,又没个长辈亲戚,这搬家就成了问题。所以我想让你帮忙挑几个机灵的、有社会经验的小伙子,帮她把家搬了。”
有社会经验的?
刘一手一愣,诧异地看了一眼何书倩,“这丫头得罪人了?”
“这闺女得罪了他们村长,小吉村那个村长的德性你知道,这丫头自己回去讨不了好,昨天都险些让人给打死了,拼了命才跑来乡上。”
老太太几句话简单揭过,没解释因为什么得罪了人。“这事儿能办不?”
刘一手大致了解了,道:“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求我办过事?就是天大的事,只要您开口,我都得给您办好了,更何况是这么件小事儿,放心交给我吧。”
老太太笑道:“价格就依市场价,二十文一个人,你看怎么样?”
刘一手忙摆手,“这一篮子野猪肉我都白拿了,哪里还能再收钱?”
“铁柱,铁蛋,二喜,大友,石头,你们过来!”刘一手念了一串名字。
五个男人丢了麻袋笑嘻嘻跑过来,“老大,叫我们干啥?”
五个男人也就三十岁上下,长得并不十分高壮,眉眼间却带着世故圆滑。
刘一手点了点何书倩,“你们帮这姑娘去小吉村搬点东西。”
刘一手跟他们交待了些细节,几个男人跟何书倩核对了具体地址后,便拉了辆牛车出发了,说是下午就能送来。
何书倩掏出一块碎银子递向刘一手,“刘伯伯,这是工钱,真的麻烦您了。”
刘一手是看在赵老太太的面上帮的忙,还承诺愿意庇护她,这都是老太太的人情。刘一手跟老太太关系好,可以不计较那点钱,但她自己不能不识抬举。
刘一手不缺那点钱,却很满意她的态度,他笑道:“赵大娘给了我那么大一团野猪肉,我再收你的钱就太过了,小姑娘家家的还带着弟弟,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自个儿存起来。”
老太太跟着打趣两句,让她把钱收起来。
何书倩恭敬不如从命,大大方方再次道谢:“那就谢谢刘伯伯了,刘伯伯以后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找我。”
刘一手笑道:“这姑娘敞亮。”
回去的路上,赵老太太乐呵呵道:“丫头放心吧,有我在,这乡上没人敢欺负你们。你们姐弟两个就安安心心过日子,别怕啊。”
出来这一趟何书倩心里很受震动,一方面是震惊于这个不过萍水相逢了几次的老太太,竟然愿意为他们做这么多;二是惊讶于这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在乡上竟然还有自己的道上关系。
他们口中的社会经验,可不是表面上的意思。
好一个黑.道老奶奶。
何书倩再看老太太,只觉得那微微佝偻的脊背都显得伟岸高大、坚不可摧起来。
“婆婆你太厉害了。”
老太太笑道:“我就只认识个刘一手,厉害什么呀,说起来这也是我年轻时候结下的善缘。”
“当年小刘还很年轻,家里穷,吃不饱肚子。他只是在我家多吃了几顿饱饭,就把这恩情记挂在心上,一直念着。他发达了之后,没少帮我的忙,这孩子是个重情重义,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丫头,你家里没有父母长辈,小小年纪要撑起一个家不容易。咱们不要学时下年轻人那样傲气,平日待人多两分和气,也是结个善缘。咱们乡上就这些人,平常多多少少都能接触到,为人和气些,以后的路才能越走越宽。”
何书倩点头:“我记住了。”
她有上一世的经历在,自然知道老太太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上一世,她没把老一辈的经验之谈当回事,甚至还觉得老套俗气,可真正走到社会上之后,才发现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可惜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你别嫌老婆子我多嘴,实在是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大山小时候,心疼啊。”
“你别看大山现在坦坦荡荡、积极进取,像个没什么烦恼长大的好小伙,他小时候过得可苦。大山打出生起就没了娘,那时候生活也苦,他爹和他爷又都是两个糙汉子,总是对他非打即骂的,等他爹当兵去了之后,乡上小孩儿也欺负他,从小到大都没几个朋友。唉,一想起往年,我这心里头就堵得不得了。”
这么惨的?
何书倩回想了下和赵大山的五次见面,给她留下的印象是:这人贱贱的但心地挺善良,挺有责任感,人挺老实。
怎么也看不出是有个悲惨童年的人。
倒像是什么皮皮大王遭到现实毒打后幡然醒悟变内敛的样子。
何书倩疑惑地看了看正心痛着的老太太。
“那赵亭长能长成今天这个样子还挺不容易的。”
老太太叹道:“可不是嘛。”
跟老太太在外面逛了会,买了一篮子鲜菜回去,老太太硬留她们一起吃午饭,何书倩无法,便自告奋勇说自己来做午饭。
老太太也不客气,当即搬了摇椅,半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惬意地开始打瞌睡。
何书恒劈了一上午柴,院墙边上已经空了一小块。
何书倩招呼他来打下手,自己先到角落给胳膊上贴了张膏药。
胳膊不碰就不疼,要不是现在肿了个大包,时不时顶着衣服,她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好大个包。”何书恒看着那大包心疼地厉害,一包眼泪说来就来,哭地梨花带雨的,还不忘对着她胳膊轻轻吹气,“姐姐,你疼吗?”
何书倩倒还是第一次见他哭得这么放肆,心里有些感概,用袖子擦了他的眼泪,道:“不疼,我这个过两天就好了,那几个打我的可比我惨多了。”小吉村这回要多两个“黄老幺”了。
想起昨晚的景象,何书倩眼里寒光一闪而过,也不知道黄老幺死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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