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雨已经停了，天色很清亮，晚些时候应该会出大太阳。

何书倩在弟弟的帮助下清出一片方块地，把赵老太太给的红薯藤全栽上了。

泥土很湿且蓬松，出了菜地姐弟俩脚上都带着厚厚的稀泥，两人坐在门槛上用木棍刮了好半天。

下雨天穿的木屐很硬，很硌脚，穿久了极不舒服，但要想不湿鞋袜，就只能穿这个。虽然穿着不太舒适，但这东西却不便宜，一般人家都舍不得买，下雨天都是穿自家编的草鞋活动。

剩下少许稀泥黏在鞋面上弄不掉，何书倩便穿着走到内院，在积水的院坝里荡了荡，把鞋面冲干净后便弓着腰，用木棍勾出排水口里沉积的落叶。

排水瞬间就通畅起来，积水在排水口激动地直打旋儿。

姐弟俩一人一边，将四个排水口都理通畅了，积水很快浅下去，直至消失，只在地面留下深色的湿痕。

早先在锅里熬着的米粥这时也好了，蒸汽从锅盖缝隙中挤出来，裹着米香飘出很远。

吃过早饭，太阳已经出来了，何书倩带上地契，和弟弟一起来到乡里的地保处。

田地出租三年起步，若要收回田地则须提前一年报备，否则默认持续出租。

姐弟俩拿着地契办了手续，租赁单一式三份，田地主人一份，地保留存一份，求租者一份。和单子一起到手的还有两百文钱。

“今年的收成在秋收后计量，届时会按平均产量分你们一成，发出通告之时拿着单子来领即可。”

何书倩道了谢，把铜钱和单子一并交给何书恒，“小恒，现在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保管好这张单子，至于这二百文钱，你自己看着办，想用来做什么都可以，但用之前一定要想清楚这钱花得值不值，知道吗？”

何书恒握紧了拳头，眼神坚定，“我知道了！”

揣着两百文铜钱和两张地契，何书恒十分紧张，他很害怕钱和地契被自己弄丢。

何书倩见他浑身刺挠得厉害，便让他先回家去把东西放好，何书恒如蒙大赦，捏紧袖口一路飞奔。

昨天跟赵老太太聊天的时候，老太太说烧瓷做砖是官府的生意，寻常百姓不能开窑，不过学堂后面有个人过去在县里当过窑工，可以去问问。

在乡上来回这么多趟，何书倩倒还是第一次到学堂这边来。

学堂比同街其他建筑要气派些，青瓦灰墙，比旁的房子稍大，坐落在拐角处，从里头透出隐隐读书声。

侧门边上两扇菱形窗户，糊着半透明窗纸，颜色微微发黄。透过窗格，能看见里头的庭院里种着几颗开满花的果树，地上撒落许多花瓣，点缀在微潮的石板上。

何书倩莫名开始怀念起前世读书的日子。

她摇摇头，拐个弯继续往前走。

片刻后一家卖豆腐的小店出现，这就是那个窑工的住所了。

何书倩走近，里面一个中老年人正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老板，豆腐怎么卖啊？”

骤然听到声音，男人吓得一抖，好险没从椅子上掉下来，他一下子掀开眼皮坐直了，没好气道：“两文一块。”

何书倩数了数，一共十块豆腐，也就是二十文钱。

荷包里装着之前拿碎银子在地保处换的二百六十文钱，何书倩摸了二十文出来，笑道：“我全买了，向您打听个事儿行不行？”

男人接了铜钱表情带着解脱，痛快伸了个懒腰，把豆腐给她装好，“问什么，说吧。”声音明显友善不少。

何书倩就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男人愉悦的表情收敛了些许，四下看了眼后皱着眉头压低声线：“那是管家活儿，都是秘密，不能随便往外说，懂吗？”

不能随便往外说……

那意思就是给点钱就可以。

“十文。”

男人直接坐回摇椅上，看都没看她一眼。

“二十文。”

男人直接背对着她。

“五十文！”

男人慢吞吞转了过来，看她的眼神里却还是带着不屑。

何书倩嘴角抽了抽，“六十文，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我也只是心血来潮而已，过两天这念头就该歇了。”

她等了五秒，男人没动，于是果断转身走人。

果不其然，身后男人急了，一下子冲出来追她，“诶诶，小丫头别走啊，咱们还能再谈嘛……这样，你给我八十文，我告诉你去哪里找这种土，怎么样？”

“最多六十文，大叔你爱说不说。”

何书倩换上满不在乎的表情。

男人犹豫了，“六十文也太少了……”何书倩抬脚就走。

“诶诶诶，还可以再讲价的嘛，七十五怎么样？七十文……六十五文也行啊。”见何书倩丝毫不为所动，男人狠狠一跺脚，破罐子破摔道，“六十就六十，我这回真亏大发了，你给我回来！”

何书倩嘴角挂着一抹笑意，转身时消失不见。

两人回到豆腐店，男人不大高兴地伸出手，意思是要她先给钱。

何书倩也不废话，直接数了六十文交给他。

男人接了钱眼底浮出一抹喜色，他清了清嗓子道：“咳……像瓷器砖瓦这种东西，常规办法是烧不成器的你知道吧？我虽然有办法给你拉胚烧出来，但是不能白忙活……”

那不就是要钱？

何书倩问：“要多少？”

男人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文？”

男人“啧”一声，两根手指直得快要弯曲，在她眼前使劲儿晃了晃，“二百文！”

这他爹的明抢啊，钱是这么好赚的？

何书倩冷笑一声，“大叔你还是告诉我哪里有这种土吧。”

男人一脸遗憾地放下手，“在县城边儿上的一个村子附近，叫稻花村，过去大概要两天路程。”

这么远？何书倩皱眉。

这也太费事了。

男人一直留意着她的神色，见状又道：“不方便亲自去挖的话，我这里倒是有法子给你弄点来。”

何书倩眉心直跳，总觉得这男人不是啥好人，她耐着性子问：“要多少？”

看出了何书倩的不耐烦，男人试探性给价，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文？”何书倩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她去买一百只碗也花不了这么多钱。“这路子你还是留着下次宰其他人吧。”

男人赶紧拦住她，“诶诶诶，丫头别走啊，价格不合适可以再谈的嘛，这样吧，八十一袋怎么样，我说的可不是小袋，是一大袋，很划算了，也就是看你顺眼，才给的你这个价，别人来买可没有这么便宜……真不考虑？那行吧，您慢走嘞……”

脚步声慢慢远去，何书倩停下来，又走回了豆腐店，“你先给我看看多大一袋。”

男人给她比划了一下。

份量够她做两三个的了，几番拉扯后，何书倩以六十文的价格买下一袋，被男人眉开眼笑地送出了店。

一大袋子土得有二十来斤，加上十块豆腐，提着还真有点废手。

这会儿正好赶上晌午时候，大太阳底下人来人往，下学的孩童在街上横冲直撞，何书倩被撞了好几次，心里起了火气，转头去看是哪个小兔崽子这么没素质时，却一眼看到了来接儿子的沈氏。

沈氏从牛车上下来，车上放了很多包裹，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沈氏拉着陈和生等在学堂侧门口。

何书倩跟上去，蹲在拐角处做出临时休息的样子，留意着沈氏的一举一动。

昨天在赵家待了一天，回去又是半夜了，今天一起来就忙这忙那，好久没听收音，还真不知道陈家动向。

沈氏这大包小包的，是要搬到乡上来住下？

那这会儿等在侧门是要干什么？

一个儒衫男子头戴冠帽，从侧门里出来，沈氏迎了上去，说了几句话后，男子交给沈氏一封书信。

距离太远且周围太过嘈杂，何书倩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却注意到儒衫男子表情不太好看。

一双脚停在何书倩面前不动了，何书倩察觉到异样抬头去看。

竟是赵大山。

赵大山看了看她身旁的麻袋，“要不要帮忙？”

何书倩还记得他昨天对自己不大感冒，看清脸后就移开视线，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拿得动。”说罢又偏头去看学堂侧门，这一偏头直直迎上走来的沈氏。

沈氏被吓一跳，倒退了好几步，看清脸后瞬间皱起眉头，“何翠花……你跟踪我？”

何书倩没理她，拎着东西站起来就准备走。

沈氏却一把拽住她胳膊，正正好好掐在她的伤处，手里提着的豆腐瞬间掉在地上，何书倩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赵大山本来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见状又折返回来，盯着沈氏道：“放手。”

沈氏冷笑着松开手，盯着何书倩道：“你倒是命大……你以为住到乡上来就没事了？竟敢主动来招惹我……我警告你最好老实些，不要妄想着不该想的，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这话有些怪异，何书倩来不及细想，她表情淡淡道：“只有屡遭失败、信心不足的人才喜欢放狠话，看来你就算追着我搬到乡上来，也拿我没辙了。”

沈氏果然被她平淡轻蔑的表情激怒，指着赵大山嘲讽道：“你不过是只能被随手碾死的蝼蚁罢了，哪里来的底气这么猖狂，就靠这个刚断奶的小兔崽子？他这么处处护着你，难不成是你相好？对这么个小姑娘都下得去手，赵亭长也是有够变态的。”

无故躺枪的赵大山眉心快拧成川字。

何书倩表情未变，甚至没去争辩，“那你呢，你一个乡野村妇而已，又哪来的底气这么猖狂，靠县太爷么？你嫁人都这么多年了，县太爷竟还念着你，看来你确实很有本事。”

“你给我闭嘴！”沈氏勃然大怒，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被赵大山拦下。

陈和生在一旁早就不耐烦了，“娘，你跟她啰嗦什么，等去了县城有的是法子收拾她，赶紧走，晚了城门就关了。”

何书倩皱眉：“你们要搬去县城？”

沈氏明白她是想激怒自己套话，很快平复心情，冷哼一声，拉着陈和生一言不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