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找回自己,揭下面具

她立时向后一仰,敏捷躲过击面寒风,手持竹剑退后半步,摆出防御之势。

“你偷袭!”她怒斥。

“行走江湖,记得保持警觉。”面具下的人勾起一笑,长剑未收。

“你不是说三日吗?如今才第二日!”

“再多说一句,行走江湖,能信的只有自己。看剑!”

银白剑身如白蛇吐信,猝然击来。

她回身格挡,招招皆直逼他要害,拼尽全力。只是左手终究笨拙不便,几个回合下来,她的竹剑便被一个剑花轻松挑飞,扎进溪水碎石缝里,飞溅起水花。

“你输了。”他的剑顶在她的心口。

她清晰地感觉到剑尖隔着衣裳,抵在心口施加的微痛:

“你怕了!你怕阿惊明日便会胜过你,所以今日就要杀我。”

“你错了。我不打算杀你,也不打算与你一战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一定会输。”

他果断收剑入鞘,朝林子里走,去解拴马粗麻绳:

“今日的你,是因为左手难以征服此剑而输给我,明日的你,是因为只重输赢反失了剑心而输给我。一个不崇剑道,毫无心性,只计较胜负生死的一枝雪,一个必败的苟活之人,这两者,我皆无战意,更无杀意。”

她呆呆地望着苍苍林荫下,萧萧风中,他牵着缰绳,没入林间走远的背影。另一侧的汩汩溪流中,正斜插着那柄竹剑。

阳光照在溪水上,像碎了,欢快清脆。

“想必今日过后你便会将剑放下,回你的宁安司,做你阿焉哥哥的乖宝宝去。每日吃喝不愁,抓猫逗狗,在一声声‘天赋卓然’的夸奖里自得自满。”

“习不习武无所谓,反正只是和针线女红一样供你解闷的消遣,你腰上的佩剑开不开刃更是无所谓,和你的簪花璎珞络子一样,只是起到点缀你美貌的作用。你的青峰剑,便孤零零地躺在绝云派,为奸人所用,先斩你的师父,再斩你的师娘。”

他的冷言冷语极尽嘲讽,说得闲散不屑。腰上佩剑也随着步子,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结实的腿,啪嗒——啪嗒——

应和着他,边吟,边行。

“大江东去,浪淘尽……”

“你别走!”她转身冲着林子里牵马的背影高声喊着,几近嘶吼。

“那就给我一个与你比武的理由。”他没有止步,接着朝前踱去。

“阿惊不是废物!”她朝他的方向一步一步决然追去,“这就是我的理由。”

“一枝雪没有做完的事,阿惊决不会放弃!”

“阿惊?”他轻呵一声,“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姓什么吗?还敢说要做一枝雪?”

“不管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谁,我都一定会打败你!然后,去找我的过去,找回我的剑。我是怎样摔倒,我就要怎样爬起来!”

他转身,黑洞洞面具下掩藏的面容宛然一笑,反衬得阴森可怖:

“很好,有些一枝雪的模样了。”

“接招!”她足下生风,急急踏步,挥拳便上。

不同于先前她每一式都要分个高低输赢,借着灵敏过人的反应去寻他的破绽,一击制胜。现下的进攻更注重稳准,如拆棋局,每一记交锋都盘算疏漏,谋算预判。

她从没有什么傲人天赋,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她比旁人要多一点的,便是倔。还有初生牛犊般无畏的冲劲。

倘若她过往成就全然出自于武学之上的天赋,出自顿悟,而非一招一式稳扎稳打,而非在日以继夜,勤过千万遍的苦练,一次又一次的撕裂中生出新的血肉,她的身体不会记得这些痛楚,在危机之刻,先她的脑袋做出反应。

她的记忆抛弃了她,她的身体,没有。

她不是天生的战士。

她是凌云山山麓下那一大片汪洋辉煌的野棉花。

他希望传授给她的,从不是什么左手剑法。

而是,找回她自己。

找回,一枝雪。

交战不息,拳似飞石,身形交错,变幻莫测。

飞云瀑下,激战正酣。

满目血红之人拳力刚劲,对面之人掌法轻柔和缓,却锋芒暗藏,招招化解。

束缚双臂的粗重铁链已被挣脱开来,只余缚住双足的两条依旧钉牢在静心石下。

二人皆是一身白衣,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十六年前,他还唤作隐时。

她剑艺极高,他天资近鬼。

她恪守门规,他离经叛道。

他成日里叼着根草,在同门习武时躺在一边,翘着二郎腿睡大觉。

他把调戏山下村妇的同门裤子扒了,吊在静心堂上遛鸟。

他诓小李焉识藏个泥乌龟在正殿祖师像后,让全师门拜祭。

她问过他,是不是喜欢。

他没想到,素来谨遵戒律的师姐会忽然这样大胆。

那根草掉在地上,他罕见地支支吾吾。他逃了。

世间一切的美好都配得上她,他不敢轻言那句喜欢。

即便彼此心意,向来明了。

放浪形骸的他曾以为身为绝云掌门的承鹤亲口的指婚,会是那句最神圣高洁的喜欢,有这样一句肯定,他才勉强配得上她。

他就一直等。

他咬紧牙规行矩步等他指婚。

她没等到他亲口说出那句喜欢,他便与那场大火归于寂灭。

她就一直等。

她等他来说一句喜欢。

她知道她走不了,绝云派是比凌云山更重的大山,这座山赵清越没能背起,便落在她的背上。可她还是想要这一句喜欢。

这句喜欢,是她苍白生活里所有的颜色。

他发狂般挥动腕上铁链,将潭水一分为二,炸起几丈高的水花,铁链潜在水下的部分扫过潭底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噪音。

噪音潜行,携着水花骤然自龙钟月身后出水,再借着惯性卷上她的身躯,越转越快。她翻腕握住背后狠击来的粗重链头,臂上反旋一周,将锁链绕过他的身躯。另一条亦如此炮制。

两条锁链链头被她双手紧握,将二人牢牢锁在一起。他越是挣扎狂躁,她手指越是攥紧。铁链勒进他结实的肉躯里,勒出一条条深痕。勒在她腕臂上,一个一个锁结划出一道一道青紫血痕。

他反反复复冲撞,亢奋狂躁,不知何为精疲力竭。手心里的锁链沾了水几近滑脱,她便在腕上再缠上一道。

终于在一个间歇里,她单手拧紧两条锁链,迅速腾出右手点他神庭穴,缓缓注气压制,许久,他潮湿的头颅终于垂下,面对面搭在她的肩头。

她力竭,松了口气。

这样的缠斗每日都在飞云瀑反复上演。

倘若没有这道湍急飞瀑,寒月潭在这个时节便该是一块几尺厚的寒冰。

他体内躁狂的气,与忘寒毒相撞,谁也越不过谁,螺旋交缠着走遍他的奇经八脉,在每一处开花爆炸,轰得他不分敌友。

寒月潭的终年常寒打破了这种平衡。

她温润的气将奔腾肆虐的洪水包裹,安抚,排解,蒸出云烟。

“就快了,阿隐。”她的额头也点在他的肩上,湿漉漉的头发与衣裳黏着肌肤,眼眸空洞无神,声音浮若游丝,“再过几日,你便能认出我了。”

“我送你走。离开飞云瀑,离开凌云山。”

“离开我。”

第二天复健总结:

左手剑法总进度:溢出

左手开发程度:70%

习武意愿度:溢出

剑式熟习度:80%

运气掌握度:80%

第三日。

他领着她沿小溪走,寻觅空旷的所在,作为决斗场地。

她跟在他后头走,低头望望左手包扎的纱布,洁白如新,柔软舒适。昨日睡前记得,分明还溢了不少澄黄血水,干了便发硬,硌着难受。

自己当然是没有纱布来换的。

“就这儿吧。”他站定了。

此处溪流汇入一片湖滩,斑斑点点的潮湿土地露出浅浅水面,成片青黄芦苇在风中斜垂,漫天飘絮,像她的名字,雪。

倘若此处有名,该唤作芦花洲。

他与她相对而立,距约一丈。

“开始吧。”她说。

“等等。决斗之前该先放狠话。”他打断,“要狠点儿的哦。”

“嗯……”

她思考片刻,竹剑指他,胸壑之中似有千钧之力,高声喝斥:

“鸟人!你听好啦,今日阿惊的剑就要斩下你这只小小鸟头。”

他摸不着头脑:“我没惹你吧?禁止人身攻击!”

他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泥人!你也听好了,今天我的剑就要把你削成肉泥,再捏成一个个小泥人。”

他的竹剑顺着话音如闪电般劈来。她足下急踏潮湿滩渚,迎风接下。

十招过。他没赢,她也没能取胜。

他挑衅:“怎么,对我手下留情?还是说,你就这点本事?”

再过十招。不运气,仅凭剑招,他已呈颓势。

又过十招。先后踏上芦苇,轻点水面,二人剑气相撞。

叒过十招。她挥着竹剑追在他身后:“别跑!让我戳一下你屁股。”

最后十招。他揉着屁股与她对立,一片浅浅的水洼隔开二人。

他微微喘着气儿,想:这两日才教了个凌云纵的皮毛,她便追着自己痛殴,若是来日学成,自己岂不被她按在地上磕头?

不过瞬息,她踏水而来,二人竹剑啪地相撞,皆是全力以赴,表情极是狰狞,他的注意全在这柄剑上。她忽而右足前迈,右臂抬起,给了他当胸一肘击。

他并未料得这点,被这一击震飞出去,她的剑瞬间挥出一道剑气,劈向正滞空坠落的他。

他横剑相抗,抵住直冲心口来的一道,余波却分毫不减,径直冲开他的面具。那冰冷漆黑的铁物便噗通一声,和他一道坠入没膝水中。

他惊慌失措,背过身,向水里摸去,手忙脚乱戴上。

待转过身,她已然立于身后。她的轻功拾回了七七八八,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她也几乎没什么表情,只有满目不解。

她踏着浅水,慢慢再走近一步,那是这些天她一直与他保持的距离。是陌生人与朋友之间的鸿沟。

到了此刻,她才敢直视他黑洞洞面具下幽暗的双眸,左手摸上他的脸颊,自眼下撕开他贯穿半张脸的一长道疤痕,边撕,边轻缓说:

“我看见了。阿焉哥哥。”

“阿惊是傻子……不是瞎子。”

他没有阻拦。

沉默对视半晌,还是揭下面具,换回了声音。

她呆呆凝望着掌心里的假伤疤,泪水渐渐盈满眼眶,闪动着哀戚。唇微微颤抖,张了几次口,却发不出声,半晌后,才潮湿疲惫地抖着声线问他。

“为什么要骗阿惊呢?”

“你知道,这几天阿惊有多害怕吗?”

“有多怕,再也见不到你!”

她空洞洞的目光自掌心转向他,两相对视,泪水滴落胸前。手中竹剑噗通一声落水,她转身朝岸上奔去。

他淌水追来,在岸上拉住她的手臂。

“阿惊!”他自身后抱住委屈至极的她。

“骗子,大骗子!你不许抱我!”她挣扎着,全力挣脱他的束缚。

他双臂扣在她胸前,扣得很紧,全不放手。

她像一只困兽挣扎无果,便选择了动物最原始的方式,低头对着他裸露的手腕,张开嘴吭哧一口,死死咬定不松。两行眼泪掉在他的腕上。

痛感袭来,他咬紧牙关,抱得更紧:

“为了你好,我不得不这样做。”

她有话要说,可当下她只想狠命咬他,她有多痛,他就要多痛。

他忍着腕上的痛,头垂下在她耳边缓缓说: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的剑,你的师父师娘,还有原属于你的位置,都在凌云山上,绝云派奸佞手中。这些,我是可以替你去做,也可以把所有战果都捧到你面前。”

“可梁惊雪不该只余十三个月的性命。”

“梁惊雪也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我宁愿,你我殊途。”

想解释一下关于梁姐的设定,她究竟在习武上天赋如何?

作者对梁姐的设定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

性格上:天真单纯,爱恨都浓烈,沉着冷静,剥离情绪快,坚韧,主体性极强但有一点圣母心,这点圣母心叠上了天真单纯的反面buff,所以让她吃了很多苦。以及,她还有点沙雕。

技能学习上:适应环境能力强,应变快,极度刻苦。

有这些特质的她,有没有习武上的天赋已经不重要了,如果非要加上一个天赋的设定以使剧情逻辑通畅,那就是气海浩瀚,才足以和忘寒毒相抗。

从最一开始,作者就是想写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她像山间的精灵,洁白无瑕不惹尘埃,下山来江湖走一遭,见到了爱情,见到了尔虞我诈,见到了江湖的规则,好的坏的,她都见到了,体验到了。这是一场旅程,酸甜苦辣没有好坏。旅程结束,她不再天真,有成长,有转变,会用手段,也靠自己的努力给江湖带来一些微光,却依旧保持本心,还是那个山间纯白无瑕的精灵。

从明月宴到现在六岁女侠,这段确实很憋屈,毕竟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也是她突破自我,破茧成蝶的过程,略有些娇妻之嫌,还好大家没有抛弃我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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