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焉识惊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再叫饭堂抡勺的都听见了!”梁惊雪立即捂住他的嘴,探头看了看门外,把他按着坐了下来。
李焉识猜想这个秘密或许是她的幼时糗事,或许是身世相关,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的秘密竟然同那人有关。
“你让我再捋一遍,你说,你喜欢你师父!而且喜欢了很多年?你还跟他表明心意了无数次?!”
这每一个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他都难以置信。那个人虽然也勉强算是风华正茂,可比她年长那么多,跟自己怎么比啊!
“是四十二次,从十二岁开始,一个月一次。”她倒是对这份感情毫不避讳。
“那……你现在还喜欢吗?”他心头暗暗有了危机感。
她低垂着脑袋看着地,却并未有半分不悦失落,只是坦然道:“我不知道啊,自从知道他给我下毒之后,我就看不透我自己的心意了。”
“那他喜欢你吗?”
“不喜欢啊,否则我能告白四十二次吗?”
他长出了一口气。
“他给你下什么毒?”
“我也不知道,他下的是不是毒了。所以,心里头很乱。”
“那……倘若不是,你还继续告白吗?”
她摇摇头:“虽然我坚信,他不喜欢我,同我喜欢他,有什么相干?但是被拒绝久了,心也是会痛的。爱这种东西,是不会麻木的,你明白吗?”
他愣着神,见她看向自己,才慌点点头。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他听到她说喜欢萧影之时,心痛得都快死了。
怎么可以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他难道不清楚她是谁,自己是谁,她与自己是何关系吗!
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
“不如怜取眼前人。”他隐晦地提点道。
梁惊雪撑着脑袋,很认真地思考。
“你说小游啊?长得是还行啦,但是脾气不好,而且我喜欢比我大些的诶。他跟我岁数差不多,有点幼稚。”
他咽下一口气:“那你究竟是因为喜欢他,才喜欢年长些的,还是因为喜欢年长些的,才喜欢他?”
她扬起脸来,粲然一笑:“我喜欢长得好看的,男的女的我都要。”
“作为姐妹,我的建议是不要再苦苦相思了,他那么大岁数,外头定然有家室了,就算外头没有,心里头也有。”他并排坐在她身边,十分自然地揽住她的肩拍了拍,安慰道。
他不知道以怎样的身份说这话才算不突兀,只好顺着她的想法,自称为姐妹。
“你懂个屁,那叫成熟男人的风韵,”她嫌弃地脱口而出,“不过我推测,他好像也不喜欢姑娘家的。”
“那倒不是,他应该还是喜欢姑娘的。”他低声嘟囔着。
“而且,什么叫也不?”
“你这样好的姑娘,他若不喜欢,那定然是有心上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把自己绑在一棵树上?”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始于脸,忠于脸吧。”她眨巴眨巴眼睛,思索着,却找不出个答案。
“他哪好看了?”他小气地在心里以田忌赛马法把自己同萧影比较着,他觉着自己简直是完胜。
“哇塞,那你是没见过,下次他来我给你引见引见,保准你也爱上他。”
谈及他的容貌,梁惊雪有一肚子心得要分享。
“那还是不了。”他立刻摆手拒绝,心里想着:这张脸我可比你熟。
“多一次见面,多一些可能嘛。”她挑了挑眉毛。
谁要同他有可能啊!李焉识心里暗暗骂道,真不知道这小姑娘平日里读的看的都是些什么书。
他缓缓出口:“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你似乎特别喜欢好看的人?”
“因为……”她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我说过,我有两个姐姐,可堪倾国倾城之貌,就是整个大周,也难有与之相争的,这样的绝色,我爹我娘有本事吧,还一生生了俩。”
她站起身来,边说,边向前踱着。
“相比之下,我就逊色多了。从小到大,我都是陪衬的那一个,虽然我并不嫉妒,但是总被人拿来比较,心里总归是会压抑的。再后来呢,七岁的时候,遭遇仇家,我师父在一个雪夜救了我们一家的性命,我便知道,我想做的事是什么了。”
“不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习武,而且也因为我发现了自己也是可以闪闪发亮的,我可以保护家人,可以保护自己爱的人,这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吗?”
她说着,足下一旋转过头来,眼眸闪闪似有星光万点。
“保护自己爱的人,也很幸福。”李焉识赞同地点点头。
她道:“是。可是美貌不该被保护起来。美貌是没有罪过的,有罪过的是那些贪图美貌的人。”
“我姐姐长到十岁多,外头便有闲言碎语。我不想她们因美貌而困扰,选择闭门不出,选择埋没自己。她们才情出众,不该守在家里,蹉跎年华到合适的年纪,等着人来娶,我保护她们,只想让她们不用害怕展露自己的美丽。”
李焉识点点头:“看来从小就是个非常合格的护花使者。可这同你喜欢好看的人又有何关系?”
“不是我喜欢好看的人,而是我喜欢这世界上美丽的一切。”
“我喜欢花,喜欢云,喜欢清风,喜欢小溪,喜欢碧竹,喜欢明月……忍不住想守护,想接近,想贴着,想日日搂着亲。我在家也经常搂我两个姐姐的。”说着,她的脸上浮现出徜徉之色,又落回座来。
“那你怎么不想接近我……”李焉识依旧是轻搭上她的肩,侧过头来贴近问道。
“已经很近了啊。你要是长得丑你挨不着我一根手指头。”梁惊雪登时面无表情,坦诚相待。
李焉识心里不知该喜该悲,起身扭了扭腰:“行,这回咱俩扯平了,你要是说出我的秘密,我便到处贴文书说你喜欢老男人。”
他话音未落,梁惊雪还未发作,门便被噔噔敲响了。
“焉识在吗?”
是庄主的声音。
他不知缘由,还是上前开了门。
“哎呀,这头上……这么长一条,怎么弄的?听说你受了伤,我特意来瞧瞧。”庄主牵着李焉识的手,暗暗使了个眼色。
经过刚才,梁惊雪本来便对她心存戒备,此刻余光扫到了二人的面部表情,更是装作什么也没察觉,低头把玩着青峰剑。
“你这药拿的不对,我那儿还有更好的。”庄主提高了音调,似是在说给旁人听。
“我同干娘走一趟便回来?”他回过头来,像是在征询梁惊雪的意见。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很像是平凡夫妻的生活。
或许在平行时空,会有这样一对农家小夫妻。
【夫人,我同干娘去摘些角瓜。】
【天色将晚,早些回来,等你吃饭。】
【得令。】
“去吧去吧。”梁惊雪挥了挥手,巴不得这俩人赶紧走。
“我去去就回。”李焉识笑着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趴在门上,听见外头的脚步声远了,她立即马不停蹄一路狂奔,跑回原先自己的房间。
李焉识的解释,庄主的反应,都是那么牵强,她连半分都不信。
她要听小游自己亲口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出意料的,门上了锁,窗子也从里头死死拴上了,推不开。
她机敏地探看着四周的动静,轻轻敲着窗棂,低声喊着他的名字。
“救我!”一个声音从缝隙中钻出来,那样急迫,那样恐惧,还带了些哭腔。
“她是谁!”
梁惊雪机警地四处探看,盯着前后,耳朵贴在窗上。
小游:“我娘。”
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你娘会害你?”梁惊雪迫不及待追问道,不敢相信。
她不信虎毒食子,却也不信李焉识说的全无虚言,不信庄主叫他出去只是为了拿药膏,不信他们没半分谋划。
这背后必然藏着一个巨大的漩涡。
前朝?官场?江湖?
她迟疑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卷进去。
虽说李焉识待自己还算亲厚,可焉知这不是他用人的手段?
他城府太过深重了,自己只有在他面前装傻充愣,才能讨得一夕之安寝。这是萧影教她的行走江湖生存必备之第三技——扮猪吃老虎。
若不是他手里有自己寻亲的线索,在襄灵安葬后,她便会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见。
他的反复无常,他的谋算,他的莫名亲和,他的靠近,他说的喜欢,都让她脊背发凉。也正因如此,她从不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和家庭半句。
即便此人有着大杀四方的容貌,即便她再好色,也是不敢靠近的。
她只好扮演着一个喜怒无常的天真蠢货,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偶尔再真情流露些。正因他心思深重,不轻信于人,唯有虚虚实实,才能哄住不引疑心。
“今晚子时,来救我!否则,会死的。”小游似是看出了她的犹疑不定,苦苦绝望央求道。
“谁要杀你?”
她心里如海水倒灌般充斥着苦涩,小游是她打昏的,也是她默许李焉识捆上的,若是他有性命之忧,自己此生都不会好过。
他还想回答,走廊的另一头却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只得闭声。她虽心焦,攥紧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却也无法,只得暂且离开。
她刚刚回到房间坐定,门便被推开了,是李焉识步履轻快地进来了。
“说了什么,值得这样开心?”她撑着脸搭话,企图掩盖自己的心虚。
“干娘给了我这个,说是好得快,劳你大驾了。”他递给梁惊雪一个小圆钵,语调极是轻松。
他坐了下来,昂起头,像一只听话的乖乖大狗。
梁惊雪捻起一片纱布,轻柔地细细擦拭掉黑色的药膏。
“嘶……”李焉识眉头一紧,脸色有些痛苦。
“那我轻点儿。”
面对着深不可测的他,梁惊雪满手是汗,心里还是止不住想着小游说的话,一不小心就走了神,下手重了些。
他凝视着她不施粉黛,纯净无瑕的脸庞,她专注而澄澈的眼眸,他微微呼出鼻息,她脸侧垂下的几缕发丝便轻轻飘摇。
他凝望着她失神,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矫揉造作道:“从前在军中,受过的伤比这重多了,要命的也有许多,都没这样疼过。”
她手上活计没停,轻轻笑着:
“你这叫贱的。”
“你这个人,一点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他气呼呼,却不敢动,只能抬眼盯着近在咫尺的梁惊雪,她的呼吸打在自己的额头上,柔柔的,暖暖的,香香的,仿佛吹过杨柳的春风般令人心神荡漾。
“好了,擦拭干净了,现在重新上药了,忍着点儿啊。”她见他闭上了眼睛一脸沉醉,拍拍他的脸颊提醒道。
他乖巧地闷哼了一声。
她道:“有句古话叫女为悦己者容,虽然我不是太认可,但是你这大老爷们怎么这么爱惜自己的脸蛋啊。”
“我若万一哪一日失势了,也许靠着脸,还能混口饭吃。”他心想着她那样贪好美色,自己若是梨花带雨地投靠她,再撒撒娇,定然手拿把掐。
“你要去青楼啊。那我肯定替你宣传,多找些人来包你。”
他痛苦地将脑袋向后一缩:“嘶……辣辣辣,这个药怎么这么辣。”
“良药苦口,好药辣脑门儿。”梁惊雪冷嘲热讽地哼哼了两声,有些窃喜地调侃道。
她拍了拍手:“搞定。我给你贴了个纱布,这样就可以出门了。”
李焉识照了照镜子,左右看了好一会儿,很是满意。
“干娘刚说,这个药早中晚要涂三遍。”
“不涂不涂,爱谁涂谁涂。你娇气得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不是疼了就是辣了,涂得我腰酸背痛。”
“是你把我打伤的诶。”
他眨巴着无辜的双眸,他的睫毛又长又垂,平添了几分楚楚纯良的味道。
若他不是李焉识,她早就沉迷于美色不可自拔了吧。谁能拒绝一只乖乖小狗?
可他偏偏是李焉识,一个道貌岸然,只手搅弄风云的……将军?天知道他背后是不是只有这一重身份。
这样的人,谁若是信了他会有一分真心,便是自寻死路。
她不高兴地撇撇嘴:“难道你要赖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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