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云雩的时候,柏翊刚好在帮数学老师去隔壁班收作业,那日秋高气爽,秋日尚有些温度的阳光温和地亲吻皮肤,校园走道两侧的树叶已逐渐泛黄,宛若垂挂一颗颗透光的翡翠。
卡在教导主任踩着充斥压迫感的步伐走到校门口抓人前,有道娇小身影从校门口疾驰掠过,小姑娘紧紧抓着背包带,脸颊微红,张嘴大口大口喘气,她跑得发丝乱飞,稍短的鬓角承受不住风力而滑落在脸颊,多了几分狼狈。
当时,他对这个未有多少明显亮点的姑娘并未留下太多印象,仅仅扫一眼便收回眼神。
又是一个差点儿迟到的人,他暗想。
再次见到云雩,是运动会那天。
他们班跟云雩的班级位置靠得很近,说起来,挺神奇的一个现象,当你对一个人有了些许浅薄的印象时,不管两人熟不熟悉,认不认识,后来意外再撞见时,视线都会不自觉地在对方身上多停留几秒,不含半分情绪,不含一丝念头,也是这几秒,让云雩在柏翊心里有了更立体的形象。
先前看云雩像被狗追一样疯狂撒腿奔跑,他以为她是活泼又不拘小节的类型。
没成想这日无聊而漫不经心地观察了须臾,倒发现这个小姑娘并不似想象中的大喇喇,相反地,与同学谈笑间,她都只是唇畔漾起腼腆的笑意,眼眸弯弯,理当激昂的情绪全被揉碎在眼楮中一汪秋水,泛起温柔的涟漪。
饶是柏翊表面瞧上去有多稳重、冷淡,骨子里也无法彻底剔除少年心性,他也会对自己无意间挖掘到的小秘密起了莫名的兴致,好比找到了新乐子。
自那天之后,偶尔在校园里有意似无意地与云雩擦肩而过,他都会多瞥对方几眼,即使对方不会回过头回应他,就连站在走廊跟朋友聊天透气,眼前小姑娘抱着一叠作业本目不斜视地经过,耳边是朋友们叽叽喳喳的扯犊子,他的目光及注意力却全然放在渐渐远去的少女身上。
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没想到他的兴趣不减反增。
老实说,直到几年后主动陪云雩住院的那天,他依然没想明白为什么曾经的他分明只是为了满足青春期短暂又浅淡的好奇心,后来却反而越陷越深。
也许是无意间跳进一见钟情的陷阱里,奈何初遇过于稀松平常,蒙蔽了他心脏不规律的节奏。
又或许本来云雩就是他会属意的类型,独独缺一场缘分、一个契机,他单方面认识小姑娘的那天,月老可能悄悄地将红线一头绑在他尾指上,同时束缚住他接下来几年的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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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翊的确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少爷,也是生在一个相当俗套的豪门,他父母是典型商业联姻,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可言,在他年幼时,夫妻俩皆各忙各的事业,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他的童年是在高薪聘请的保姆以及管家的照料下孤单长大。
后来……大抵女性体内真的感性占大宗,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长,他母亲无法避免地对他父亲产生情愫,当然,这份感情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受他父亲的外在条件蛊惑,心生一股强势的占有欲,可惜他父亲却始终觉得他母亲死板无趣,在外头养了柔情蜜意的情人。
身处如此荒诞不经的家庭,这些距离一般家庭仿佛远在天际的事情对柏翊反而习以为常,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能淡定地拿这种事儿来圆谎。
虽然……这一步棋,他愚蠢地下错了。
初中后的柏翊对母亲的印象只有两个——
天生的劳碌命?
非得给自个儿惹麻烦,舍不下工作,放不下渣男,操劳偌大事业的同时,还要三天两头盯着她那心思早已流连花丛中不知回头路的丈夫的行踪,出差行程全参照对方的安排走,深怕对方有半点儿喘口气的时间可以埋在小情人的怀里。
柏翊曾想过,若不是他们俩婚姻非比寻常,背后牵扯了两个企业的利益,恐怕他那从小也被捧着、哄着长大的父亲早就受不了而要求离婚了。
可悲他母亲时至今日仍想不透这点,既不愿放过彼此,更不愿解脱自个儿。
至于另一个印象则是对方多年的“失忆症”终于治好了,十几年过去,她总算想起自己有个儿子。
烦人的是,这次的痊愈伴随着可怖的控制欲。
人类果然是难以记取前人教训的生物,旁观别人的事儿总能保持几近冷酷的理智去判断、批判,甚至迅速又完美地处理解决,然而当同一件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往往不会立刻惊醒,然后及时止损,只会成为第二个范例罢了。
素来诟病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的母亲居然妄图靠他拉拢回他父亲的心。
柏翊嗤之以鼻。
痴心妄想。
她不爱他这个孩子,他父亲又能多爱他,他纯粹是他们给双方家族的一个交代而已。
无论如何,那年之后,他母亲开始日夜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学业、交友、日常……等,她需要一个完美无缺的孩子,需要一个能带来庞大利益的顶级继承人,因此不容他的人生中有任何一丝……所谓的“污点”。
可惜啊,孩子基因与性格由父母塑造,他们夫妻俩从不是什么温顺听话的人,换言之,延续他们的柏翊又能是多么乖巧软弱的人,高中的他忽然生出与母亲对抗的胆子,她母亲虽说常常因管不住而暴怒摔东西或破口大骂,可那又如何?难不成她还能拿他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生有办法?
奋力对抗的结果便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他母亲可以捏着鼻子退让几步,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孩子叛逆期不懂事,只要他的成绩保持在最顶端的位置,毕竟她清楚自己儿子不是能轻易任人摆布的软柿子,强行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但是母子俩也心知肚明,升学这等人生大事,他母亲不会准许他忤逆。
出乎母亲意料之外,他这回没想过唱反调,想都没想便答应出国留学。
……兴许曾为了云雩有过一瞬间的意气用事,想着要不还是留下吧,去哪读书不是读,以他的能耐,国内985不一定就比出国镀金来得差。
况且几年时间着实太长了,长到难保存于他心尖上的小姑娘不会被其他男生拐走。
可到头来,架不住年少时未开花结果的心动不过一颗尚未发芽的种子,并非虚假,却无力生根,前途到底还是更重要,更别说他年纪尚轻,尚有足以与他父母抗衡的实力,他也不希望面临自儿个主动招惹小姑娘最后却不得不先说分离的局面。
他必须先让自身羽翼丰满,才有资格牵住人家小姑娘的手。
在国外的几年,为了早日掌控家里的事业,他发了疯似地不给自个儿喘/息的机会,一边忙于紧凑的学业,一边逐步接手工作,每天睡眠时长不到五小时。
好不容易成功跳级,还“让”他愈发厌恶母亲的父亲和行为越发疯癫的母亲在国外“养老”,他踏入了研究所。
就剩下最后两年。
原本一切都可以很美好……
明明……明明他已经将所有阻碍都解决了……
怎料大约毕业前一周的某天,意外从朋友分享的国内新闻上望见那道深藏在心底多年的倩影一闪而过,许是为了保护受害者的**,镜头切换得过于快速,近乎残影,压根儿看不清正脸,他当下无法确定是不是云雩,后来心绪难宁,午夜尽是噩梦,他忍不住托了已然当上警察的友人查一下。
查到结果,他再也无法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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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发来消息说有个人指名要见他,柏翊知晓那个人是谁,他将云雩安顿好,便驶车前往警局。
几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那么短,曾经靓丽骄傲的女大学生已被现实打击得憔悴许多,对方头发微乱,由于脸颊消瘦得过分,眼睛显得有些凹陷,她略垂头,眼神乱晃,看上去十分紧张,浑身肌肉紧绷,嘴里不停低声说话。
坐在对面的柏翊面上凝出一层寒霜,并不打断她,却也无心细听。
因为话语大意就是她不是故意的,她没错,她起初只是想借着“小小的整蛊”影响云雩的心态,让云雩成绩下滑一些,好使她自己能争取到想要的竞争名额,她怎么知道那边会出事。
“是,你不知道。”
意想不到,他语气不参杂多少怒意与恨意,反而淡漠到有些无谓,“我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但是不知情,并不代表这件事儿就与你完全无关。”
对方瞪眼,“人贩子不是我找来的!”
柏翊面不改色,甚至坐姿一动不动,“可是你自以为小小的玩笑险些毁了一个女生的一辈子,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轻飘飘几句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故意的、不是你安排的,就逃过所有责咎。”
“我……”闻言,对方顿时语塞。
柏翊不在乎对方究竟想不想忏悔,忏悔是最无用的东西,它只能挽回伤害者的一点儿形象,却不能消除给别人带来的伤害,说白了,仍是一种自以为是。
他不是受害者,懒得再听,起身,转身离开前的最后留下一句:“你认为你没错,可以,这是你的权利,那我们走法律程序,让法律断定。”
随后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表情跟什么想法。
他大步流星踏出那一间灯光灰黄昏暗的房间,将所有厌恶、痛恨都关在里边儿,回归光明。
柏翊其实并非没想过用些阴暗手段报仇,以牙还牙,以命偿命,可是每每想到云雩,他都生生忍了下来,为了败类入狱,为了垃圾浪费半生能守护云雩的日子,不值得。
在不会触及法律的前提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对方余生不好过,让对方长期活在被审判的不安之中,让对方找不到一份工资稳定的工作。
回到他们的家时,云雩正坐在阳台安静读参考书,纤瘦的背影罩上一层朦胧的光,平添柔意,最近她的情况好多了,确实从那天起就瞧不见余纭纭的虚影,记忆也全都找回来了,她努力挥开曾笼罩的阴影,愿意接受也许不再优越的自己,所以正计划回校复读,先把基本的文凭拿到手再考虑后续。
见状,柏翊方才尚有几分冷肃的神情登时柔了下来,放下东西,缓步走到她身后,俯下身搂住她,偷偷亲了一口姑娘的耳垂。
“……学长!”上一秒沉浸在书中内容的云雩遭此“袭击”,一时间惊愕,没好气地嗔他一眼。
柏翊轻笑,问道:“今天还好吗?”
云雩收回目光,“嗯”了声,尔后默然,半晌,才又出声问道:“学长,你刚刚是不是去见……她?”
这个她,他们俩心照不宣。
柏翊并不打算隐瞒,应声,“你恨她吗?”
恨吗?
云雩说不出来,或许多多少少是恨的,她差一点儿就要死在那些人手里,就要被当成商品任人肆意玩弄,活得不堪,然而回首当下,她心中的确无怨无恨,自然不是她多大度、多圣母,而是她没力气了,温饱跟未来已然渺茫,再恨又能改变些什么,她那个时候被折磨得仅存一个想法——
倘若可以,她希望自己这辈子能交到一个完全不会背叛自己的朋友。
有什么问题当面说清楚,何必玩阴的。
云雩不乐意提起那个人,她而今的生活简单到只剩下柏翊这样一个多年都不离不弃的人,委实不想把心思花在多余的人身上,她只要想怎么让自己和学长过得更好就够了。
微抿下唇,旋即舌尖一转,索性转移话题,唇角扬起浅笑,小声道:“不说她了,说说我们吧。学长,我最近都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儿?”
柏翊凝视她。
云雩犹豫片刻,转过身子,改而环住他劲瘦的腰肢,害羞地不敢抬头对视,将整张脸埋进他怀里,瓮声瓮气地开口道:“如果……我、我是说如果哦,等我的病彻底痊愈了,我能不能嫁给你?”
顿几秒,补充几个字:“有法律效力的那种。”
告白的话已足以叫人疯狂,更遑论求婚。
柏翊怔忡了下,随后难掩激动,轻掐住云雩的下巴抬起,让她不得不仰头,清秀的面庞此时红艳艳得恍若一颗桃子。他低下去,两人的唇瓣凑得极近,若有似无的触感撩/拨不止,彼此微烫的气息在鼻息间交织融合,空气缓缓潮/湿黏/腻。
他滚动了下喉咙,哑声道
——“一辈子都愿意等。”
【番外完】
柏翊视角的这些年。
这篇文就是这样短短的一篇啦。
下本开长篇,让我准备准备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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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月老牵线的那些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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