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百两中有三百两是小叶入宫后所存,本打算用来离宫所用。多出来的二百两定是宋嬷嬷偷偷塞的。
周叔仍然不能相信双儿已死,就算被害也要有个说法,宫中所传厉鬼缠身的说法,本就是无稽之谈。木桌被周叔拍的滋滋作响,白银也被打落几锭:“双儿必定是冤死的,我要击鼓鸣冤。”
片刻前还温煦的春风,此时刹骨难忍。
小叶拦住周叔:“周叔不要冲动,那些人位高权重,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难道就这样让我眼睁睁看着双儿无辜离世,我做不到。”周叔红色眼眶蓄满了泪水,喘着粗气就要离开。
周婶忙拉住他:“你想干什么?你我两条老命就算了,难道你想害死小风啊。”
是啊,还有小风。
皇宫中能害人都是些什么权贵不用说,众人心中都明白,若是击鼓鸣冤,只怕公正还没到来,周叔一家就会惨遭灭门。
“你活了大半辈子了,这点事情还不明白吗?隔壁阿良家的事情你都忘了吗?阿良他从小爱学,小小年纪考上进士,却被人顶替。击鼓鸣冤后阿良父亲意外去世,他自己也差点被打死,听说后来连夜去了万全山,再也没有见过他,现在只有他一个老母亲在家中等他。什么狗屁公道,这辈子还等得到吗?你也想把这个家变成这样吗?”
周叔眼睛瞪大,布满血丝,仿佛眼珠就要滚落下来,伫在原地一动不动,面部发红。
小风抱着周婶埋头哭着,他再也见不到爹娘口中的姐姐了,即使他从来没有见过双儿,但早已认为自己有个姐姐。
小叶将地上的银锭捡起,放回包裹中,劝道:“周婶,拿上这些银子,离开这里吧。”
这五百两足够普通人家生活十几年了。
这也是小叶唯一能做的。
周婶止住哭泣,看向小叶:“我们知道此地危险,我们会走的,这些银子你拿回去吧,我们不会要。”
小叶在脑海中回忆到那天与双儿换值的时候,双儿还那么关心的问她怎么了,让她多休息。若是早知会发生这种事情,那天她定不会与双儿交换。
终究是她连累了双儿,周婶不收这银子,是不肯原谅她吧。没有人会理智的接受家人的离开,没有将怨气发泄到小叶身上,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了。
“这些是双儿这些年偷偷攒下来的,你们收着吧,换个地方也好生活。”
白花花的银锭躺在斑驳的木桌上格格不入。
周婶平静道:“双儿每年都会寄银子回家,这肯定不是她存的,我们不会收的。”
小叶抽噎不止,起身向周叔,周婶下跪磕头:“是我对不住双儿。”话语间小叶感觉咽喉如利刃划过,一字一句烧灼着心口。
她扑在泥土上,感受到大地的冰冷无情。
“求求你们收下吧。”
小叶最后能做的便是将所有银锭赠予双儿家,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庭院一片冷清,高高升起的太阳也化不开周叔周婶心头的伤痛,墙上的凌霄花也低了头,弯曲缠绕着小叶,直至她窒息而死。
周叔蹲下身来扶起小叶:“姑娘你不必如此,害死双儿的不是你。凶手另有他人。”
小叶站了起来,周婶早已经失了魂魄,不言不语。
“周叔周婶,你们相信我,我一定会为双儿报仇的,你们放心离开吧,如果你们还在这里,双儿地下有知,也不会放心的。”
说到此处,小叶后退鞠躬,便要离去。周叔坚持不要银锭,小叶不顾劝阻直直跑走了。
离开周家几十米外,小叶扑在一颗柳树旁,内心愧疚不已。
附近一户人家,小院中白衣少年在庭院中为家人熬药,白发苍苍的母亲走了出来,他小心搀扶着她,有亲在身旁,其乐融融。
小叶抽泣不停,她不知道该去何处。
她知道凶手想害死的人是她,而双儿的死是被她连累的。她知道周叔周婶没有原谅她,来之前,她仍幻想过,如果可以,她可以为二位养老送终,一生服侍他们。但他们已经有小风了,他们也不需要她,甚至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恨她。
她甚至不配这样幻想。
小叶失魂落魄离开北市。
她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目的走着,路过的行人匆匆而过,这些路人都跟她没有交集,曾经,现在,和未来,都没有。
“姑娘买束花吧。”推着花车小贩推销着手中的海棠花。
雨后渐变粉色海棠清香犹存,使人感到温暖。
小叶鬼使神差的接住了拿束花,扑鼻的清香让她切实感受到了春天,是海棠,宫中有她亲手栽的海棠树,每年开花的时候,她都会去看。
她回忆着宫里的场景,脚步仍然没有停止。
“姑娘,十文钱。”
“姑娘。”
小叶听到声音驻足,小贩重复道:“姑娘,十文钱。”
小叶摇摇头,小贩一把夺过花束:“没有钱早说。”
小叶自始至终不言不语,眼神呆滞,不停地向前走,她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突然,她肩膀被人搂住:“小叶,好巧啊,晚上一起用饭吧。”
小叶看她两手空空,没有说话。
云苓用力晃了晃小叶,让她保持清醒:“别看了,在后面,还有多谢你的衣服。”云苓转了一圈,挽着小叶的胳膊。
小叶朝后看去,晓黑脖子上挂着,手上提的都是刚刚云苓去飞乾楼买的饭菜。
小叶的视线飘来,晓黑礼貌微笑。
云苓拉着小叶就往百书阁的方向走,不忘向后边喊道:“跟上。”
“你今日去了哪里?怎么失了魂了?”见小叶不说话,云苓今日揍了刘芒和史一坨,心情大好,挑逗道:“叶贵妃?”
小叶突然止住脚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直视云苓语气决绝毫不客气道:“不要这样叫我,我很讨厌。”
云苓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了,小叶就快步离开了。
云苓看了晓黑一眼,口型夸张,并未发出声音问道:“她怎么了,昨日这么叫她,也没生气啊?”
晓黑两手一摊,嘴角一扯,摇摇头,心道女人就是事多。
两人继续往百书馆走着。
“喂,你听说了吗?隔壁山头的土匪都被剿了。”
“听说那土匪都在那里藏了好几年了吧,怎么说剿就剿了?”
“说来也是奇怪,莱东坞这几年剿匪都没停过,都没有抓到那土匪头子。现在突然匪寇贼头就没了,别说你奇怪了,知府大人也纳闷呢?”
“你从哪里听说的?”
那人一回头,猛然一惊,快步撤退。
“喂喂喂,你谁啊,都快贴我脸上了,是女子也不能这么无理啊。”
熙熙攘攘的街巷往往有人边走边聊天,正好被云苓听到,这二人边走,云苓边跟。云苓发问,这前边人那么一停一回头,云苓差点贴人家脸上,双目相视,仅差三寸,真是吓一跳。
“抱歉抱歉,不知二位英俊潇洒的公子说的可是卞河附近的那座山头?”云苓抱歉道歉。
那人见云苓如此貌美又谦卑。心中火气早已消,又听到云苓说他英俊潇洒,忙如小鸡啄米似得点头,后头在想起来云苓问的是卞河附近的山头,又是一阵捣蒜般的点头。
云苓双手叉腰,顺着话头问下去:“在下比较好奇,那剿匪之人是谁?”
那人听有人相问,浑身抖擞来了精神,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子,于是挥手,几人来到墙角,晓黑也聚了过来,那人驱赶,云苓忙道:“自己人,自己人。”
那人才放松警惕,弓腰低声说道:“听说啊,是万全山的人。前几日。有人看到万全山的人来莱东坞了。但是奇怪的是,万全山向来与朝廷不对付,若说他们是匪寇倒还可信,但说他们前来剿匪,这就奇了怪了。不过还有可能是虞龙教的人,不过这个虞龙教的神出鬼没,无人可知啊。”
那人将所知之事尽数道来,随后撇嘴摇摇头,一副文人雅士的作风,表情似乎在说,这事你们都不知道吧,还得是我。
“还有吗?”
“没了。”
“所以没人知道这匪寇为何消失?”
“不是万全山就是虞龙教,其他人也没有那个本事。”
云苓点点头,见他言毕,转身要走。
那人却拦住云苓道:“你可不要对外说,此话是我说的。”
云苓笑意不达眼底,尴尬不失礼貌:“公子,我认识你吗?”
那人怔了一怔道:“额~这倒也是。是我多虑了”
随后敲敲脑袋,作揖离开。
云苓暗想剿匪之事无论是谁所做,都算为民除害,也为秦慕报了仇。
晓黑和云苓慢悠悠回到了百书馆。此时刚过申时,用晚膳还尚早,二人推门而入,正好撞见柳正将一束含苞待放的海棠送给小叶。
原来小叶离开后,小贩卖花的那一幕被柳正看到了。
此时柳正已从春风楼处理公务归来,小叶也从北市向西南走去,见她失魂落魄,柳正一路跟随,早知她喜欢海棠,便将小贩车上的开的最好的海棠打包好。
打包期间不停催促,快点,快点。就怕一个拐弯看不到小叶。
柳正一步一步向小叶靠近,此时云苓与晓黑出现了,他们与小叶一同前行,柳正看着手中娇艳欲滴的海棠,在街角躲着望着小叶,他不想与云苓晓黑这二个讨厌鬼同行。
幸好,没走几步,小叶就离开了他们,柳正这才绕步追了上去,最终得以在百书馆屋内相见。
柳正将花骨朵拨正,双手捧给小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朋友送的,见你喜欢海棠,送给你。”
小叶目光停滞在海棠花上,随后看向柳正若有所思。
柳正怕小叶误会是女子送花给他,立马改口道:“男子送的。”
小叶惊讶的张开了嘴巴。
柳正感觉这样说也是不妥,连忙改口道:“不是,是卖花的送的。”
可是卖花的怎么会送一位公子花呢,柳正仔细想想也是不妥,随后又改口道:“反正就是别人送的,你收着吧。”直接塞进小叶怀中。
这一刻,正好云苓晓黑推门而入。
“你们不知道要敲门吗?”柳正语气温和,却有要撕人的气势。
云苓望着小叶,小叶正看着柳正,若是两情相悦,云苓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对晓黑眨眼暗示,二人偷摸摸的把木门缓缓关上。
悄悄依在门侧偷听。
柳正看着门前倒映的两个身影,甚至无奈:“都回来了,进来吧。还有,我们看得到。”
两人推开门,用微笑掩饰尴尬。
“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云苓故意避开柳正追问的眼神。
晓黑将身上掂着的菜品放下。
小叶将海棠花放回屋内,云苓顺着楼梯赶过去:“小叶,今日是我抱歉,我以后不会那么称呼你了。”
云苓扯着衣角,向小叶表示她记得小叶的好,今天是无意的。
小叶将海棠花摆在窗前:“不怪你,今日是我太急躁了。”
“你看,好看吗?”
“好看。”
晓黑将菜品一一摆好,柳正打量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线:“你们昨日不是没有银子了吗?这是怎么来的。”
“乞讨来的。”晓黑漫不经意一句话把柳正噎住了。
云苓晓叶踏步而下。
云苓白了柳正后脑勺一眼:“请你们用膳,还那么多事?”
小叶忽然想到沈七七,便问道:“七七姑娘怎么样了?”
柳正转身道:“七七姑娘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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