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日娜觉得面前的少年真是奇怪极了。
他穿着草原少年的薄袍子,干净的白色里衣露出一个边儿。黑亮的头发用青色丝带扎成马尾,耳朵上戴着对荧光流转的宝石坠。
草原男子有佩戴耳饰的习俗,这在中原人看来是不合礼仪的,可他却坦然地戴着耳坠。
然而从某些角度来说,他又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原人。比如他不愿意和男人们一起跳进河里洗澡,或是光着上身摔跤,跑马的速度甚至赶不上部族里的姑娘。
据说中原人都是这样,规矩又多,又很麻烦,跟草原的儿女相比,羸弱的就像狼群里的小羊羔。
这个少年是中原商队的领头人,阿爸对他青眼有加,特许他和部落里的勇者学习骑马和射箭,还允许乌日娜教他草原的语言。乌日娜作为族长的女儿,可从没给谁当过老师呢!
乌日娜很好奇为什么阿爸对他这样好,后来还是大哥悄悄说,他送给部落很多茶叶和盐巴。现在中原的皇帝似乎要和查塔尔部开战,商人们都过不来了,这些茶和盐帮了部落很大的忙。
乌日娜还发现,尽管他既不会打猎,也不会摔跤,可部落里的姑娘们总喜欢悄悄看他,往他的帐篷前放花,还会对他唱《敖登萨日拉》,这首歌在他们的语言中,就是“星星和月亮”的意思。
她曾不止一次地听她们说,他的眼睛像长夜的星星,被看到的人会从心里涌出欢喜。
反正乌日娜是搞不清她们的想法,她们则说乌日娜是没初潮的小姑娘,以后就会懂的。
在大虎的幻术下,傅惊梅依旧维持着男子身份,她没管旁边小姑娘直白的打量,专注地盯着手下滴溜溜旋转的纺锤,熟练地捻着线。
阿镜在一旁坐着,手指上下翻飞,用两根小臂长,光滑圆润的骨针织着什么。
草原人有自己的生存智慧,每个部落里都有几个会做骨器的工匠,这两根骨针就是傅惊梅找他们帮忙打磨的。
在铁敕族待了有一阵子,全部落上下都知道这位中原客商四体不勤,也没了最开始对她的防备。只要她不单独行动,想做什么,大多都会由着她去。
因为那日松告诉族长,他们和西域商人做了交易,所以铁敕族对商队的行李并没有表现出额外的关注。
西域的东西虽不错,可对草原人来说远不及茶叶、布匹和盐来得有用,更不至于做出杀人越货的事。
不过,守卫们手中的刀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无论是那异于普通中原武器的质量,还是上面独特的血槽,都对他们颇具诱惑力。
傅惊梅小命都攥在人家手里,自然有心交好。炼钢的技术当然是绝不能透漏分毫的,故此她也只推说是刀匠手艺好,只把血槽的好处说给他们听。
铁敕族人并没有起疑,当世的大匠是可以通过高超的锻造技巧,用普通的铁打出名刀的,工匠们有自己的秘方,外人无从得知。
更何况,古代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刀。比如傅惊梅就从胡商那里,换来了一对特别的匕首。
那胡商来自乌兹,傅惊梅看中了他携带的大量玫瑰花种,碰巧胡商也眼馋她的香皂。只是香皂的价格高出花种许多,那胡商就咬了咬牙,将这对他贴身携带的匕首换给了傅惊梅。
纯金的刀柄雕刻得精美流畅,上面蹲坐着人首狮身蝎尾的怪兽“曼提柯尔”,刀身寒芒吞吐,有着奇特的花纹,着实是两把吹毛断发的防身好物。
最难得的是,这对匕首的材质是用宝贵的乌兹钢打就,在本时空,没有比乌兹钢更为坚固强韧的冷兵器材料了。
悍勇的草原部落也希望能换些乌兹刀,加强他们的战斗力,可惜这种刀十分珍贵,被乌兹国贵族牢牢地把控着,严禁外流。
那位乌兹商人也是实在没办法,再加上只是一对匕首,才不得已换给她的。
草原的部落虽然崇尚弱肉强食,却也坦率热情。见她毫不藏私,又送给他们许多部落急需的盐巴,自然也不再难为她。傅惊梅就趁机求了铁敕族族长,允许她学习些草原上的本事。
可能是觉得以她的细胳膊细腿,学会了也威胁不到谁,族长欣然应允。所以,傅惊梅现在每天跟着部落中的“巴特”(勇士),学习跑马射箭,再和这位族长的女儿学习语言。
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这么折腾下来,傅惊梅的身体竟然比原来要健康不少。在草原上喝奶吃肉,个子也长高了。
只是此处风大又干燥,皮肤难免粗糙了不少,然而傅惊梅丝毫不在乎,没办法,用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没真实感啊!
听那日松说,最近镇北军又开始三天两头地折腾了。到现在,傅惊梅也算是看明白了,雷声大雨点小,这仗八成是打不起来。就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折腾个什么,总不会是为了好玩吧?也不知道庄子里的人过得怎么样。
停下手中的活,傅惊梅问乌日娜:“阿木古郎呢?”
现在她已经能磕磕绊绊地,用胡语表达自己的意思了。虽然语法错误一堆,有时候还会发音不准闹出笑话,但总算不再需要依赖翻译。
和她说话时,铁勒族人也会刻意放慢说话的速度,尽量咬字清楚些。陈弘杨晏这些守卫们也没有了起初的不安,跟草原的汉子们各安其事,算是太平。
“他又去缠着那日松啦!真是讨厌,我要去告诉阿爸!” 乌日娜气哼哼地。
“这老头儿取名字还真有意思。” 大虎醉醺醺地说,马奶酒让它的身体都打起晃,“大儿子名字是‘青松’,小儿子叫‘平安’,就女儿叫‘巧女’,偏心很明显嘛。”
那日松的名字意思是‘青松’,因为他生下来时有些瘦小,而乌日娜据说两岁就会串玛瑙珠子,现在是部落里手最巧的姑娘,这也是傅惊梅叫她前来的原因。
“阿木古郎肯定是去找那日松讲打猎的事了,你阿爸才不会管。” 傅惊梅看了看毡袋里放着的一卷毛线,喝了口茶,“你来做下看看?”
乌日娜也不废话,拿起纺锤就做给她看,动作麻利熟练,俨然是个中老手。
“看人家妹子,看两遍就会,再看看你...”大虎在她脑海里大声嘲笑。
傅惊梅捏了把猫脸,对乌日娜点点头:“明天你再来,跟着阿镜学织围巾。”
乌日娜出了帐子找阿木古郎玩了,傅惊梅则叫上阿镜,一起去了族长的帐子里。
族长正坐着和部族中的几位长老说话,见她进来都露出笑。眼下既然打不起来,他们也都不愿得罪这位长久的合作对象。
何况这个年轻人来了后,并不像其他中原人那样排斥与草原人接触,反而认真学习他们的语言文化,还送给他们盐巴和茶叶。所以,长老们虽称不上如何喜欢他,却都有几分欣赏。
傅惊梅按草原的习俗行了礼,单刀直入地说有要事和族长商议。长老们见此纷纷告退,帐子里一时只留下族长的亲信。
阿镜把装着围巾和毛线的托盘交给侍卫,由他捧给族长。
族长把东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后,露出疑惑的表情,开口问:“你要的那些东西,就是为了做这个吗?”
傅惊梅觉得时机到了,坦然地说:“是的。我来此许久,多亏了铁勒族的关照,也想回报贵部。如果我所言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包涵。”
她的胡语有些打结,但族长还是听懂了,他宽和地笑笑:“你的通用语进步很快。好,你说吧!我也想知道,这个轻飘飘的东西能做什么。”
傅惊梅暗自平了平心跳,才神情严肃地说:“草原部落们收取过路费,是因为缺盐和茶叶,但中原人宁愿和西域商人交易,也不肯和你们交换,对吗?”
“如果我说,这托盘上的东西,能从中原换来茶和盐呢?” 看着族长徒然绷紧的神情,傅惊梅舔舔嘴唇。
“如果它还能让铁敕族吞掉更多羊和草场,成为查塔尔部那样的大部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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