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为她亮的是五楼，一个占据整层楼的便利店，忽略掉食品上面的日期，所有的东西都是新鲜的没有任何区别。

整层楼的食物都是放大版的，像是一个储存着许多食物的大型仓库，往高处的地方还得通过架子自带的移动阶梯去拿，这里简直是束娇的天堂。

逛了好一会儿才摸到熟食区，虽然灯才刚亮，也没有工作人员，可所有的食物都是温热且新鲜的，这便就有些毛骨悚然了，但一想到商音还在，束娇也就有了食用的心思。

相较于这些食物，束娇更好奇最边缘的那些安全通道以及员工休息室，如果打开了，那些消失已久的客人以及员工是不是会一股脑涌进来？

当然，只是想想。

束娇很难想象刚刚她在跟凶险到能出现在第十三页的恶鬼交流，并且对方真的有交涉的意愿，以往碰到的鬼不是打哑谜就是单音调发声器，没几个能正常交流的，往常她也不会有交流的心思。

在她这么想的同时，她心里那凶险的恶鬼正在B商家具专卖场里的高级红木大床上思考鬼生。

出于要死，并且常年没有交流，死前心愿的情况下，商音才会主动搭话并且给对方打开便利店。

反正很快谁都见不到了，破这一次例也可以，又不是对方会赖在这不走。

软绵绵的床铺并没有将商音带入梦乡，那股与世脱离的感觉愈发强烈，现世和商城的连接处正越来越远，与土地的接触感也逐渐消失。

距离十二点还有半个多小时，她的安静生活又要回来了。

商音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从未觉得烦躁，她是只很顺水逐流的鬼，除去偶尔一时兴起的串门，能把自己关在商城好几年，她的日子几乎都是不思考只顾着玩和躺平。

因为比较新颖的缘故，总有鬼来找她串门，不过她的领地意识太重，就算是那些比她更强大的鬼也只是逛一逛，大多数时候还是对她抱有恶意和谜语态度。

就以他们的观念来说，在对方的世界到处乱逛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商音倒没有受此观念多大影响，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如果是在同意的情况下，只要不破坏不乱动，随便逛多久都可以。

仔细一盘算，好像和她能算是熟识的鬼没有几只，就连知道她是谁或者得到称呼的鬼都没有。

商音用被子将自己的头蒙住，闷闷的声音传出：“不想去外面。”

只有这里才是家，任何一只鬼都不会轻易的离开自己的世界，她也一样。

“咔嚓”

轻轻的锁扣声让商音从被子里探出头，她没有找到声音的方向来源，然而声音还不断的在继续。

“咔嚓”

“咔嚓”

“咔嚓…”

一个又一个锁扣被扣上，商音不自觉从床上爬起来开始寻找声音，然而声音只是在她耳边打转，找不到来源。

一扇门又一扇门被上锁，商音皱着眉在原地打转，她赤脚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刺骨的冷意从脚下传来。

商音捂住耳朵，风声从指缝处划过，带着来自远方的冰冷湿气。

有人要进来了。

她心想。

商音闪到A商门口，这里不只有她，还有即将离开的束娇，对方盲目的看着玻璃门外的一切，一时无声。

巨大的玻璃门外风雨交加混沌一片，之前能看到的草地和马路已经全然消失，代替的是白雪苍茫的大地和无尽的苍穹，浓云翻滚在天边，有四五道惊雷分别从不同的方向闪现，隐约瞥见云层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汹涌。

商音冲上前去将束娇推到身后，厉声道：“往后面去。”

束娇并没有慌张，像是经历惯了一样，冷静的问：“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商音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门外。

“有什么东西和我的商城扣上了，我没有签订新契约，这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她说的是实话，今天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死亡目录契约的破坏，流失的商城，都是她预料不及的。

“不能把铁门关上吗？”束娇问。

商城至上有一道卷帘门，束娇深知从那放下来的卷帘门是异常坚固的铁块，并且卷帘门是双面的，里外都无法突破。

商音摇头，“不能关上，否则就没有办法送你出去了。”

束娇薄唇轻启，话卡在嗓子眼里半晌才说道：“那我就不出去了。”

商音狐疑地回头去看她，束娇此刻正面色平静的看着她，那副表情在一开始进商场的时候就从她脸上看过，是个神色黯淡的平静表情，好像对一切都无望的表情。

商音眉头一皱，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不满的表情，就连说话也颇有嫌弃：“那不行，你还真打算赖在这不走了，我知道你们人类世界的竞争很残酷，但你不能一直赖在我这白吃白喝，人还是要有理想的。”

恶鬼眉头一皱，发现此事不简单，眼前的人类居然真的看她如今没有任何杀伤力打算赖在这里了，这不简直欺负鬼吗？

“你爱死哪儿去死哪儿去，我不需要你陪葬。”商音脸都快皱成一团了，一边顾及着门外，一边顾及着身后人的敌袭。

这一番话直接把人逗笑了，束娇难以抑制笑声，商音用一种非常不理解的嫌弃看着她。

抹掉眼角溢出的眼泪，在眼眶周边留下淡淡的粉红，束娇打圆场：“你放心，我不会留在这儿的，我只是开玩笑的，我只是怕外面有什么东西冲进来，直接杀死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

“呼…”

风雪吹了进来。

大门外面是一层感应门，此刻已经大开，而一道身影陡然跌入旋转门内，还没见到人，就听到脑门十分结实的撞击在玻璃上的声音，旋转门应力而动，却被死死卡住。

门肯定是不可能坏掉的，商音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居然有人会被门卡住。

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充斥在鼻腔，商音才忍不住皱眉。

有人跌倒在门内侧，并且身上有许多袭击的伤，血不断的从伤口内流出，让商音感到十分厌恶。

玻璃门缓缓向反方向转动想要将刚刚进来的人推出去，然而那人不知使了什么九牛二虎之力，硬生生卡住门。

玻璃门下方是磨砂的，隐约可以判断出一个人形轮廓的人半靠在门上。

“要放他进来吗？”束娇问。

“没想到你和看起来不同，是个很大度的人。”商音往后撇了她一眼。

“我只是说说。”束娇无所谓拢拢肩，她神色悠闲，对此事并不在乎。

室内的一人一鬼都不是软心肠，谁都没有表露出想要救的想法。

一向旋转起来便足以将所有人推出去的旋转门此刻跟卡了壳似的，商音抿抿嘴，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她转头看向束娇，问：“我控制门向外转，你能使点力把他推出去吗？”

束娇脸上还挂着笑，但眉毛却是一挑，显然很不赞同她这句话。

“你不会真想留在这里吧。”商音警惕地问。

束娇自然是摇头，她指向玻璃门上那个残留的血印，说：“拖进来让我带走吧，我会替你打扫干净的。”

“不行。”商音果断拒绝。

先不说有没有那个时间打扫，门外的地方显然和束娇的世界不一样，不能擅自放人进来。

时间再这么耗下去就真的没有机会把束娇送回去了，如果现在把门里面的人推出去，商音再想办法和现实世界联系上…可偏偏人推不出去。

就心而论，她不想把人放进来，因为来自不同世界的人是没有办法从她的门出去去往一个地方的，她也不想把人留在这里，就算她有把人送出去的想法，她只要踏出那个旋转门就……

她不想救人，救人显然不在鬼的法则里。

束娇装模作样的看手表，惊叹一声：“马上快十二点了哎。”

商音顿时火气上头，今天下午没有一刻是消停的，到处就是混乱也罢，现在又多了莫名其妙的人总往她的商场里涌。

她走到门那儿，费尽全力一脚踹向门，她的玻璃有多坚硬她明白，可哪怕只是移动一点点。

“丽…”

如濒死的兽类一般的低吟微不可微的传出。

这样的死前哀嚎商音听过的太多了，已经不足以让她升起起怜悯之心。

“不能放他进来吗？”束娇又问。

商音猛的一个回头，“放他进来也是要再送出去的，况且我都不知道这是在哪儿，如果下一秒就已经失控了怎么办，我现在找不准办法送你回去，我不想再多一个麻烦。”

束娇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原本面包酱的辛辣的已经消失了，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口燥。

她将已经有些未干的头发掠至脑后，问：“留在这边陪你不是刚好吗？如果你想的话可以随便把人处理掉，都说死前的最后一段时间是孤独的，一个人待在这里也不开心吧？”

商音在半空中乱踹的脚收回，不耐烦回头，她漆黑的瞳孔深处染出暗红色，不和善道：“所以这就是你闯进来的理由吗？”

她的面孔总是带着一股极阴的煞气，发起火的样子更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本来也是鬼，并不温和。

“你们聊完了吗？”

霎时间，一到半死不活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空气陷入短暂的凝固，不过很快商音舒展开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还活着啊。”她不爽。

那是个成年男人的声音，嗓音偏低沉，也可能是受伤后的效果。

“我还活着，我给你们钱，你们救救我。”

商音又是重重一脚踹在门上，伴随着“啊”的一声和狠狠的抽气声，对方显然也招架不住了。

“我真的会给钱的！我给你们金子，金子！”对方猛地从地上窜起来，又狠狠的倒吸一口气，用力拍在玻璃上，满是血糊的脸上点缀着一双明珠。

一双如珍珠般雪白的双眼，那不是纯粹的白，是干净而又模糊的颜色，挂在眼眶中很是透亮。

商音觉得那双眼睛像是朦胧的玻璃，但是又格外干净，即便是在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上，她也一时间有些喜欢。

“把你的眼睛给我。”

“不行！这是我的宝物！”

“那就没得商量。”

“别踹门别踹门！金子比我的眼睛值钱，我这有整整一袋的金子！”

“不需要，我有用之不竭的物资。”

“你这个人啊…”

商音不耐烦的语气和对方激动推销的话组成这幅好笑的闹剧，束娇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闹剧插不上手，又没有什么想做的。刚刚那一番话已经够让她回味的了，现在只想去软绵绵的床铺上睡一觉。

终于，商音没有心情再去踹自己的门，只是控制门停在这里，不让对方进来。

“你这人真的很厚脸皮。”她说。

“是你太无情了。”对方哭唧唧。

“那简直太对了，我毕竟是恶鬼。”商音冷脸。

身后的束娇抖了抖肩，问：“还有两分钟就12点了，我还能回去吗？”

虽然这么问，不过她脸上的表情显然并不在乎。

商音沉默。

她已经没办法找到束娇的世界，就在门外世界变化的那一刻，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联系就是某一扇门。

之前她听到锁扣的声音，而后是接连不断的声音，一开始莫名其妙的联系出现时她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一道熟悉世界的联系出现，属于死亡目录的世界，她才明白原来这些联系是和她大门连接上的各个世界的门。

可是那些门只能等着有人来打开，或者对方选择离去，否则商音也别无方法。

“也就是说我回不去了。”束娇对自己的现状作出判断。

商音沉默点点头。

在未来不知猴年马月里会有人把门打开，然而在此期间束娇都要留在这里，光是一想到商音就已经快要炸毛了，与别人共享商城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已经被放进来了，正疲惫的倒在地上，他缓缓伸出自己的手举了起来，手里捏的正是一枚金币。

“可以先救救我吗？我快死了…”

盯着那枚样式古怪的金币，出乎意料地，商音居然开口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