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杨繁之那日拿来了雪玉膏，梳妆台上又摆上了铜镜，晨嫣日日照着镜子，看见自己的脸恢复得不错，心情很好。

杨繁之依旧每日过来，为晨嫣施针，算算日子，她的心智和记忆应该马上也能恢复了。

四月初一，杨繁之来到镜园，某人自见到他就开始缠着他撒娇。

“繁之，你看我的脸，快好啦，”晨嫣扯着他的衣袖道：“你能不能让我的脚也好呀？”

杨繁之不为所动，拉回自己的袖子：“不要太贪心。”

“好吧，”晨嫣神情遗憾，没一会儿又高兴起来：“繁之，我们来下棋吧。”

杨繁之握着医书的手一僵，无奈道：“又来？”

晨嫣拉着他：“来吧，不要再看书了，棋盘我都摆好啦。”言罢，也不管杨繁之同不同意，直接将棋盘放在杨繁之面前。

杨繁之看着摆在他面前于他而言有些过于复杂的棋局，逃避道：“不如，你等你哥哥回来，找他下？”

晨嫣摇头，有些不高兴道：“哥哥最近可忙了，没时间陪我，而且哥哥下棋老让着我，一点儿都不好玩，”说到这里晨嫣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还是和繁之下棋好玩。”

杨繁之沉默片刻：“是看我与你下棋毫无还手之力比较好玩吧。”

“繁之下棋真差劲，老是输给我，”晨嫣高兴地说。

“......”杨繁之无言以对。他出身行医世家，自幼一心钻研医术，于旁的都不感兴趣，书画勉强过得去，棋琴是真的一窍不通。

不过这几日被晨嫣拉着下棋，好歹是懂了一些，这丫头失了心智记忆，可这下棋功力却是一点没丢吗？

也有可能是他不会下棋，所以看不出来。

杨繁之出神期间，晨嫣已然先落了子，等他。

这也算是强买强卖了，杨繁之不再反抗，也落了子。

晨嫣下棋爱赢，又不喜欢苏舟让她的那种赢，就爱赢得光明正大，毫无悬念。

如此一来，杨繁之自然成了她的最佳下棋对象。

这局棋下得不久，纵然杨繁之已尽力用上了这段时日悟到的下棋技巧，结果还是输的很难看。

看着惨不忍睹的棋局，杨繁之已经麻木了，所以他到底为何要受这份罪？

他堂堂杨院判，不要面子的吗？

晨嫣直笑：“繁之我赢了！”

杨繁之看着她的笑颜，叹气：“是啊，你真厉害。”

算了，她高兴就好。

傍晚，杨繁之回了自己的宅邸，侍从长潜走上前来：“大人，院中......”

杨繁之走进院中，一眼便瞧见一箱东西，他走过去打开箱子，里头是好些名贵的药材。

“这是孟公子让人送来的，”长潜道。

杨繁之面无表情，长潜又递上一块玉：“大人。”

杨繁之接过，感受着手中暖意，声音中听不出情绪：“他还真给我找了块暖玉来。”

“大人，这些药材，是要收下吗？”长潜看着自家大人的神色说不上好，担心自己做错了事。

“收，为什么不收？”杨繁之笑了笑：“这些药材，够再做一罐雪玉膏的了。”

就是时间上可能有些来不及。

等长潜将药材搬去药房，杨繁之才自言自语道：“晨嫣，你还真厉害。”

又过了几日，这日杨繁之为晨嫣施针时，发现差不多了，不出意外应该次日就能恢复记忆。

这几日晨嫣的心智渐渐变化，他也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施了针后，为何他觉得有些难受？

晨嫣醒来，还是那副天真模样，笑着唤他：“繁之。”

这是最后一日了，杨繁之想，最后一日他们能这样相处。

杨繁之也微微笑着：“今日，我陪你用晚膳吧。”

晨嫣很欣喜：“好啊！”

于是今日杨繁之留在镜园用了晚膳，侍女僮仆都很疑惑，晨嫣却是难掩开心。

膳后，他们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看月亮。

这日不是十五，月亮弯弯的，星星不多不少，这样的夜空，最正常不过，正常得有些寡淡了。

晨嫣和杨繁之却是谁也没嫌弃。

“繁之，你今日有些奇怪，”晨嫣侧过头去看杨繁之，说道。

杨繁之没回头，只看着夜空，问道：“哪里奇怪了？”

“嗯......”晨嫣想了想，说不出个什么来，只好道：“你今日对我好好，还留下来陪我吃饭，”晨嫣笑得很甜。

杨繁之唇角扬了扬：“平时对你不好？”

“平时也很好，”晨嫣道：“但是和今日不一样，今日好像更好了......嗯，我说不明白。”

杨繁之道：“对你更好，不高兴吗？”

“没有不高兴，很高兴，”晨嫣笑：“繁之，你会一直像今日这么好吗？”

杨繁之终于转头去看晨嫣，许是因着颅内淤血通了，晨嫣记忆虽没恢复，可看着却好似成熟了些。

“繁之，繁之，”晨嫣不解为何杨繁之开始看着自己发呆，举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还没回答我呢。”

“回答什么？”杨繁之回过神来，问。

“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晨嫣眨眨眼睛，她的眼睛很干净。

杨繁之沉默了一下：“等你恢复了，应该也不需要我对你好了。”

“怎么会？”晨嫣不满道：“我怎么会不需要繁之对我好，要是繁之对我不好，我会很伤心的。”

杨繁之自嘲一笑，不想多说。

“繁之，”晨嫣拉拉他的袖子：“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不高兴？”

杨繁之摇摇头：“没有，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晨嫣好奇地问。

“想......”杨繁之话音顿了一下：“想你这个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会贪心地索要。”

晨嫣不高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四岁了。”

杨繁之恍惚了一下，他一直觉得疑惑，晨嫣心智退化，可棋艺并没有忘记，对自己的年纪一清二楚，对哥哥的依赖更是做不得假，那么这段时间，她失去的究竟是什么？只是记忆吗？

围猎场内为何她会遇险？听闻似乎是太子殿下丢下她一个人。

“繁之，我十四岁了，今年九月就及笄了，”晨嫣还在为杨繁之说她是小孩子而不满。

“嗯，是啊，”杨繁之应声。

“繁之说我贪心，我就是贪心，”晨嫣道：“可是我不是只会贪心要繁之对我好，我也会对繁之好的啊。”

杨繁之听了这话笑了：“你怎么对我好？”

要真恢复记忆，说不定对他避之不及。

“怎么对繁之好？”晨嫣被杨繁之的问题给问住了，她想了好一会儿，才道：“繁之想让我怎么对你好？我......我嫁给你？”

杨繁之本是觉得看她半天想不出如何对他好很有趣，想盯着她看她能说出什么来，结果听到回答，却是把自己惊着了：“不要乱说。”

“我没乱说，”晨嫣被杨繁之的语气吓了一跳：“我可以嫁给你对你好的，紫灵糕给你吃，以后你看书我也不吵你了，但是你还是要找时间陪我下棋......”

晨嫣幻想着以后的生活，话未完，却有东西摔碎的声音。

晨嫣和杨繁之一起转头，看见的便是手足无措的采云采荷：“姑娘，杨大人，我们只是想给你们送点茶......”

晨嫣拿起桌上的茶，果然冷了，她转头：“繁之，你渴了吗？”

杨繁之神情有些复杂：“不渴。”

“不用啦，”晨嫣对采云采荷道：“我们不渴，不用茶，你们下去吧。”

采云还想说什么，被采荷拉住，两人收拾了一下碎了的茶具，离开了。

人走了，晨嫣想了想：“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哦，你要陪我下棋......”

“晨嫣，”杨繁之打断她：“你为什么想嫁给我？”

晨嫣愣了一下：“我，我为什么？我不知道啊，就是及笄了就要嫁人，嫁给繁之应该很好......”

杨繁之问：“你喜欢我吗？”

晨嫣这次没有思考：“我当然喜欢繁之。”

这回答哪里像是对爱慕之人，杨繁之很快明白，眼前人口中说的喜欢，和对糕点的喜欢并无不同。

不过她能说把紫灵糕给他吃，说明他在她心里的分量比起糕点还是略胜一筹。

也罢，左右如今还是孩子心性。

杨繁之摇头：“晨嫣，你现在很多东西不知道不记得，才会说喜欢我，等你想起来，就不会想嫁给我。”

晨嫣很不开心：“我喜欢繁之，如果想起来就不喜欢繁之了，那就不要想起来好了。”

杨繁之：“......”算了，他们看似在同一个话题，其实说的东西相隔甚远。

晨嫣没理解杨繁之的意思，只是看着杨繁之的面色沉重，心情也变的不好，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问道：“繁之，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你不想我嫁给你？”

这个问题......杨繁之这次是真的苦笑了，这让他怎么回答？

晨嫣难过起来，似乎完全没想到杨繁之不喜欢自己，她莫名其妙的有了好胜心：“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也不喜欢繁之了，我才不要嫁给繁之。”

“晨嫣，”杨繁之看着晨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说。

晨嫣一直看着月亮，赌气一般不理他。

杨繁之咬咬牙，起身，走到晨嫣面前：“晨嫣，我给你一个承诺吧。”

晨嫣到底还是好奇，忍不住道：“什么？”

杨繁之叹了口气，郑重道：”若你恢复记忆，还觉得喜欢我，且不嫌我身份低，我......明年，我倾尽所有上丞相府提亲，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可以吗？”

她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她，他也不知，这段时日他习惯照顾她，他会因她不顾脚伤乱走而着急，会因为孟涣的请求自己与自己生了一夜闷气。

如今她逼他，他也只能这样承诺，总不能无动于衷。

今夜的月不圆，星不繁，风不清爽，可一切都是刚刚好。

晨嫣笑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繁之，你承诺都是直接说的啊。”

杨繁之也笑：“那我写个承诺书？”

晨嫣摇头，道：“繁之你过来一点。”

杨繁之俯身：“怎么了？”

晨嫣凑到杨繁之耳边：“不用了，繁之，我相信你。”

少女说话口中一点点热气轻轻掠过他的耳朵，杨繁之觉得心内有些异样。

杨繁之抬头，对上晨嫣的目光，他们此刻靠的很近。

“繁之，你在听我说话吗？”晨嫣问。

杨繁之注视着晨嫣，道：“承诺确实不能只靠说。”

“啊？”晨嫣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觉到额上一点温热，她呆住了。

杨繁之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一触即分。

月光落地成霜，院中人影成双。

杨繁之离开镜园，与刚刚到府外的苏舟碰了面。

“杨大人？你今日怎么这么晚？”苏舟见到杨繁之，有些惊讶：“是小妹有什么问题？”

杨繁之摇摇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近日苏中郎回来得都有些晚。”

苏舟一愣。

“春去夏来，寒虫尽褪，苏中郎这段时日，并不好受吧？晨嫣这几日总说哥哥忙的很，苏中郎，您真的在忙吗？”杨繁之淡声道。

“瞒不过杨大人，”苏舟倒是坦然。

“下官知晓一些法子，或许可以消减痛苦，苏中郎可愿试一试？”杨繁之问。

苏舟笑了笑：“多谢杨大人。不过是多年的毛病了，既然不能根除，也没必要做白费的努力。”

杨繁之点头，不再多言，离开了。

苏舟去到晨嫣房中，听晨嫣与他说话，今日吃了什么，下了几盘棋，杨繁之陪她用了晚膳。

苏舟微笑着听着，时不时说一两句附和她。

晨嫣说了好一会，才扭捏道：“哥哥，繁之今日亲了我，说要娶我，八抬大轿。”

苏舟一惊：“什么？”

晨嫣抬头问道：“哥哥，八抬大轿是不是很风光？”

苏舟心中复杂：“确实风光，不过我们嫣嫣肯定值得。”他瞧着晨嫣的神情，心中有些难言的复杂。

事情怎会到这一步？不过若是嫣嫣愿意放弃太子殿下，接受杨繁之也未必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