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沈香绫回了引香阁，刚刚到顶楼，师林走过来：“阁主，公子唤您过去是有何事吗？”

此时沈香绫还戴着帷帽，他摇摇头，走进房里才将帷帽摘下：“小林，倒盆清水来，准备调香了。”

师林没再问，道了声“是”。

引香阁顶楼只有一间房，这里是沈香绫的房间，也是他调香的地方。

这间房很大，甚至可以说是奢华，一张极大极软的床榻，一个雾气弥漫的香池，糕点水果一应俱全，除了少了美人如云，简直像个大家族纨绔子弟的寻欢作乐之地。

孟家的每一间店铺都会像千金阁一样，留一个专门的地方给老爷或者公子坐镇，唯有引香阁的顶楼是如此模样，所以孟涣几乎从没在引香阁久留过。

当然也是因为他不懂香，对引香阁的生意并不能给出什么高见，所以几乎可以说是将引香阁全权交给了沈香绫管理，也难怪沈香绫敢厚着脸皮自称一声“阁主”。

师林将水端来了，沈香绫先净了手，开始调香。

各种各样的材料放在桌上，沈香绫一点点控制着香料的量，将材料捣碎，与不同数量的各种香料混匀，不久后，香成。

他鼻尖动了动，不太满意：“这香还是不适合放在香囊。”

师林本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如今听了这话却有些疑惑，香囊？

“小林，”沈香绫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师林听话地走过去。

“你闻闻这香，”沈香绫将新调的香递给他：“若放在香囊里，是不是不好？”

师林闻了闻，道：“我觉得很好。”

沈香绫斜瞥了他一眼：“你除了说好还会说什么？不好也说好。”

师林摇头，神情很认真：“阁主，我真的认为，很好闻。”

“算了，”沈香绫无奈，将香拿回来：“我就知道，你哪里都聪明，可惜就是于调香一道一窍不通，不该指望你。”

沈香绫开始调新的香，话还未停：“说起来今日在小，嗯......公子那里闻到的香囊的香还不错，能抢了如意苑的生意，是个有天赋的，也不知道是谁调的......”

被沈香绫说了，师林却是丝毫不难过，他结合今日发生的事情，香囊，公子，调香，如意苑，种种线索拼凑，得出了结论。

“阁主说的可是文七娘的香囊？”师林问道。

“嗯？”沈香绫抬起头，看向师林：“什么文七娘？”

师林说：“最近有一家小铺面卖绣品生意很好，尤其是香囊，香打的是凝神静气的招牌。”

“那应该就是了，”沈香绫又低下头继续调香：“做那些绣品的人的名号是文七娘？”

师林点头：“是的。”

沈香绫调香动作不停，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小林，你怎么了解的那么清楚，那位文七娘漂亮吗？”

师林：“......”

无言片刻，师林才道：“不知道，我不认识文七娘，知晓这件事只是因为......文七娘的香囊一个卖十五两。”

主要他觉得这个绣品铺与阁主上元节时让他弄的灯谜摊有点异曲同工之妙，不免就关注了一下。

万一那是阁主弄的呢？

沈香绫本在倒香料，听了这话手突然抖了一下，连忙收住，还好还好，差点就倒多了。

放下手上的东西，沈香绫转头看师林：“十五两？”

师林点头，认真：“嗯。”

沈香绫仔细想了想，道：“小林，等过几日如意苑新的香囊出来了，你帮我去那个铺面见一下那位文七娘？”

师林心里疑惑，但还是先应下来：“好，阁主要让我与她说什么吗？”

沈香绫道：“她若是愿意，可以请她来引香阁。”

师林这下有些惊讶了，心里明白那位文七娘应该是真的有些本事。

过了许久，沈香绫才终于调出三种满意的香，他将调香方子写下来，拿给师林：“这是给如意苑做香囊的香。”

师林接过，眼睛却看向了旁边另外几张方子。

阁主只有调的满意的香才会留方子，而那几张方子，他明明白白地看见，包括了最开始阁主说“不合适”的香。

他不解：“阁主不是说那香不好吗？”

沈香绫看了一眼旁边的方子，反应过来师林在说什么，有些好笑：“你若是能在调香上这样敏锐就好了，我也不用......”

师林不说话。

沈香绫解释道：“最开始调的那香，只是不适合放在香囊里，香还是好香，小林你不也说觉得好闻？”

师林其实不是特别理解既然是好香为何不能放在香囊里，但是还是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沈香绫一眼看出他不懂，但调了这么久的香已经累了，不是很想深入解释，只道：“这香虽不适合放进香囊里，不过倒是适合给小公子拿去哄姑娘。”

“啊？”师林困惑。

话出口，沈香绫才发现自己又直接说了“小公子”，还好那小孩没在，懒得纠正了，反正小林懂事，也不会告发他。

“就像上次灯谜的彩头一样，”沈香绫笑道：“这香应该许多姑娘喜欢。”

说起上次的灯谜，师林就想起自己在公子那里的失误，还被公子拿走了香，当时阁主听说香被公子拿了后，先是好奇地问他事情经过，然后第一反应就是笑，也没找公子把香要回来。

“公子上次拿了那香，是要送姑娘？”师林问。

“不知道啊，我也是猜的，小林你不是说上次花灯会他带了个姑娘吗？我想着他平时除了檀香也不喜欢熏别的香。”说到这里，沈香绫还有些惋惜：“可惜了，忘了问他香送没送出去了。”

师林：“是啊。”

也不知道这句应的是哪句。

“好了，把这几张方子拿下去吧，”沈香绫站起来，打了个哈欠：“过几日，小林你记得去找一下那位，什么来着，哦，文七娘。”

沐雯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打了个喷嚏。

香囊一个十五两是她自己的主意，她一个人出绣品的速度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若是价钱不定高一点，根本赚不了几个钱。

最开始也确实是没人买，价钱太高了，又没打出名声。

于是沐雯用了点小手段，以前有人老是失眠，她学了点制香皮毛，能做些还不错的凝神静气的香，再打上“养颜”的招牌，又请了些人假装去买将名号打响，生意终于是做起来了。

这半年她绣了许多东西，都可以拿出来卖，钱还是来的快的。

只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绣品是有限的，这样做生意容易坐吃山空。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沐雯经常会去翠仙楼找席鸣风，走那处小门，沐雯很疑惑，因为没有人拦过她，每次她来，楼里的人都会装作没看见，这仿佛是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比如现在，沐雯到了翠仙楼，一路畅通无阻。

沐雯在席鸣风房门口，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门打开了，席鸣风微笑着看着她：“文。”

“鸣风，”沐雯也看着他笑：“让我进去？”

席鸣风点头，侧了身子往后退了半步，等沐雯进来，他关上门。

“鸣风刚才在做什么呢？”沐雯问。

席鸣风回答：“练琴。”

沐雯坐下，听了回答有些不开心：“今夜又要上台弹琴吗？”

席鸣风好听的声音传来：“是啊。”

沐雯先是看着席鸣风，然后目光又落到了一旁的琴上。

注意到沐雯看着琴，席鸣风走到琴桌前：“文，你想听我弹琴吗？”

叫她“文”，是沐雯要求的，于是席鸣风一直这样叫她。

沐雯盯着席鸣风，她从没见过席鸣风上台的样子，光是想一想她都觉得难受，她总感觉，不该这样。

他怎么能是在那种舞台上供人取乐？

沐雯回神，摇了摇头：“鸣风，我们聊聊天说说话就好，不用弹琴。”

席鸣风微笑着：“好，文，你想说什么？”

沐雯想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心情不太好，根本想不出来。

席鸣风也看出来了，他走到沐雯旁边，蹲下：“文，你是有什么心事？”

沐雯点头，惆怅道：“是啊，我在想一件事情？”

席鸣风温和问道：“想什么事情？”

“在想，”沐雯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能赚到足够多钱将你赎出来，让你恢复自由。”

席鸣风愣住了，片刻后，他笑道：“文，不必想这么长远的事情。”

沐雯站起来：“我希望这件事情并不长远，我上次见到花妈妈，她不告诉我你赎身的价钱，”她情绪仿佛有些低落：“我不知要如何帮你。”

“文，”席鸣风也站起来了，他的声音很温柔：“这并不是你需要做的事情，你来找我，你开心，这就够了，及时行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好吗？”

听了这话，沐雯的心情倒是好了一些，她抬头看着席鸣风，认真道：“你等我，我会想办法的，鸣风，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席鸣风问道：“什么事情？”

“芙蕊膏，”沐雯道：“你永远不要用它，可以吗？”

席鸣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浅浅笑道：“文，芙蕊膏很贵的。”

沐雯神情有些紧张：“你答应吗？”

席鸣风移开了视线，目光不知落在哪一处。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好，文，我答应你。”

既然还有一个人需要他坚持，那就坚持下去吧。

沐雯高兴了，拉着席鸣风坐下：“鸣风，你知道吗？我现在有一个名号叫文七娘，我在卖绣品，一个香囊十五两，赚好多钱。”

席鸣风笑了：“文真会做生意。”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贵的香囊。

他们聊着天。

沐雯与席鸣风的相处非常舒服，因为席鸣风很会聊天，无论她说到什么，他都能很快接上。

他从没问过沐雯的身份，沐雯也没有说过。

鸣风公子和文七娘，一个伶人和一个绣娘，似乎更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