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滑落,在青石地板上积起一片片水洼,雨不停歇,院内升腾起袅袅白烟,红墙青瓦,不似人间。
尔米带着黄淘气进门没多久,雨便倾天而下,朝屋内看去,只见尔墨墨已经紧闭猫眼在窗台上睡了过去。
尔米不禁摇头感叹,地主老爷果然是个会享受的。
下一刻,尔米搬来一张酸枝木躺椅,墨绿色皮质靠背,上有二龙戏珠浮雕,做工精细。
想了想,又在旁边加了个同款矮几。
尔米满意的点点头,瘫成一个舒服的姿势,赏着雨,把玩着手里的秀珍琵琶。
琵琶背用的木料是桃木,就是庭中的那株千年桃木,琴弦材质不明,非常坚韧。
尔米随手拨了下,音色明亮如珠落玉盘,干净清脆。
没等音落下,就听见不远处一声喝骂,声音苍老,但中气十足:“就知道是你个小兔崽子偷老夫宝贝!”
尔米不服反驳:“这道士的事能算偷吗?”
“小兔崽子还嘴硬!”声音一下子就近在耳边。
来人一尺多高,头顶发髻,须发皆白,但脸上不见皱纹,身穿白袍,身上不见水汽。
面色发红,喘着粗气,显然被气得血气上涌。
“伯侯前辈,您老骂人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尔米扯了把他的白胡子,开口道:“我这可是用行动告诉您,宝贝要随身带着,省的哪天就不见了”
尔米装模作样的摇摇头,接着便倒打一耙,“您可幸亏遇到的是我。”
“放屁!除了你还有谁拿!”伯侯额头青筋直冒,跳起抢回自己的宝贝琵琶,捧在手里不住地摩挲着,嘴里念念有词,很是心疼了一番。
随即,伯侯抬头狠狠剐了尔米一眼,抱着琵琶转身提腿就要走。
尔米眼疾手快扯住伯侯的衣服后领,“诶~先别走啊,这么久不见怪想念您老的。”
伯侯一甩衣袖,哼了一声道:“老夫和你个小兔崽子没话好说!”嘴上这么说,但却也只是梗着脖子没动。
见状尔米松开了伯侯的衣领,拿出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藏在身后的香,开口哄道:“您就别生气了,我赔罪,请您吃香。”
“哼!”
尔米有眼色摆上香炉,点好香,嘴上问着:“怎么没看见仲能前辈?”
伯侯和仲能是对亲兄弟,白鼠修成,擅长占卜破阵一道。
严格说来,也是仙家中的灰家,姓书(鼠)。不过他们不像其他灰家大仙,动辄几十、上百口住在一起,他们一直都只是他们两只鼠。
而且,他们在桃夭山上住了很久,因为实在喜欢这里的桃花林。
至于为什么不在守一观享受五大仙供奉,一是有自己住处,再则就是书伯侯和黄识文互看不顺眼,你讽刺我一声酸腐,我嘲讽你一句粗鄙,见面就掐,还有个书仲能拉偏架。
正想着,尔米见书仲能从门口闪身进来,乍一看和书伯侯很像,宛若双胞胎,手拿一支桃木拐杖,一双眯眯眼总似在笑着,气质更加温和。
尔米起身问好,“仲能前辈,正问着,您就来了。”翻出两把小号座椅,正好适合两鼠,“两位前辈坐。”
书伯侯一见就开始跳脚,“有椅子竟然才拿出来!瞧不起老夫吗!”
尔米露出营业式微笑,“怎么会呢,这不是开始吃香了嘛。”
“哼!”
书仲能笑眯眯地开口道:“那我这是来的巧了。”
过了半晌,书仲能问道,“说吧,找我们是为了什么事?”
“确实是有事情拜托两位前辈。”尔米坐姿端正了些,神情郑重,“不知到您二老四天前有没有见到一个身穿黑袍,相貌丑陋,形迹可疑的人?”
书仲能眯着眼,轻抚胡须思索片刻,回答道:“那天夜里,老夫见到你说的这人从观里出来,那人浑身鬼气,说是人,倒更像个鬼。”
书伯侯:“那鳖孙看着很是邪性!”
尔米:“恳请您二老帮忙卜上一卦。”
二鼠对视一眼,点头应道:“可!”
书伯侯怀抱琵琶,信手拨弦,不久,就听他口中传出一段唱词:“风云致雨落洋洋,天灾时气必有伤;命内此事难和合,更逢一足出外乡~①”
“铮——”没等最后一个音落下,琵琶四弦竟然全都断了。
书仲能一时失态,揪断了两根胡子,“大凶之兆啊…”
书伯侯姿势僵硬,眉头紧皱,脸色发黑,“卦象上看,尚有一线生机。”
“如若不然,恐灾祸降世!”
一时间,屋内针落可闻,气氛凝重,连黄淘气也装着蘑菇不敢乱动了。
“喵~”
一声猫叫换回众人心神。
尔米抿唇,“无论怎么样,要尽全力阻止,平时要多注意那些可疑的人和事。”
二鼠颔首,“应当如此。”
不知什么时候起,屋外的雨停了,二鼠起身告辞,书仲能说道:“若有事,请传信于我等。”
“少来偷老夫的琵琶!”
一闪身,就消失在屋内了。
见尔米神色阴沉,黄淘气和尔墨墨凑过来安慰地蹭了蹭她。
“喵呜~”
“叽~”
“乖~”尔米摸了摸了他们,“先做好眼前的事吧。”水来土掩。
阴云消散,月上枝头。
正是出门的好时候。
尔米低头问着两只,“要和我一起出门吗?”
黄淘气耳朵耷拉,整只鼠仿佛失去了灵魂,“叽叽叽…”爹爹要淘气好好修炼…
尔墨墨抖抖毛,迈着猫步先出了门,回头招呼尔米,“喵~”跟上~
尔米:“……”
知道去哪儿吗你?
尔墨墨撤回抬起的前爪,晃着尾巴回到尔米身后,“喵~”走吧~
尔米欣赏完尔墨墨的表演,偏头看向黄淘气,“淘气快回去修炼。”
黄淘气有气无力地挥爪道别,转身跑回自家殿里,背影萧瑟。
***
赤西江
赤西江在西秦市的北方,江水蜿蜒,月光似锐利的冰刃投向江面,闪烁寒光。
阴风哭嚎,岸边的枯树歪歪扭扭,随风颤动,枝头的猫头鹰凄厉地叫着,扑棱棱拍着翅膀惊慌失措地飞走。
风夹着支离破碎的哭声,若隐若现,哀哀切切。
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在岸边徘徊,浑身湿透,发梢不停地淌着水,白惨惨的皮肤不见血色,眼睛宛若两颗黑洞,嘴唇青紫,眼底流着血泪。
嘀嗒——
嘀嗒——
血,染红了江水。
蓦地,黑洞洞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出现的人。
“为什么——”阴测测地声音听在耳里只让人汗毛倒竖。
“为什么啊——!!!”
“喵!!!”尔墨墨炸着毛,伏身便扑了过去。
“尔墨墨,回来。”
尔墨墨不甘心地瞪了一眼,低吼一声转身回到尔米脚边。
尔米抱起尔墨墨,看着眼前的鬼影,还行,不辣眼睛,歪头问道:“小鬼,你这是在问谁?”
小水鬼自顾自地淌着血泪,发出凄厉尖锐的叫声,“为什么!!!”
小水鬼身上的阴气骤然翻腾,连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尔米看着快化作厉鬼的小水鬼,瞳孔一缩,轻声自语:“怨气怎么会这么重…一点神志都没有吗?”
尔米顺手拍出一张黄符,符纸即刻隐入小水鬼的魂体。
刚刚还像水入油锅一样的阴气霎时恢复了平静,兀自散去。
小水鬼显出了生前的模样,大大的眼睛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清澈,还带着一丝迷蒙,下巴尖尖的,没有其他同龄小孩的圆润。
阴气被冲散,小水鬼变得更透明了。
尔米见他清醒了,暗自点头,应该不会再出问题,接着问道:“小鬼,还记得谁杀的你吗?”
问题刚一入耳,小水鬼眼睛瞬间遍布凶光,阴气重聚,眼见着又要化成厉鬼。
尔米:“……”
打脸要不要这么快!她不问了还不行吗!
又一张黄符飞出,小水鬼浅淡的都快瞧不见了。
尔米低叹一声,原来是便宜你这个小鬼了。
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妖兔内丹,抬手一弹,妖丹没入小水鬼的魂体,小水鬼顷刻间凝实,宛若活人。
尔米看着小水鬼有些头疼,蹲下平视着问道:“小鬼,还记得自己名字吗?”
小水鬼露出个腼腆的笑容,“瑞宗,我叫徐瑞宗。”
尔米赞赏的点点头,很好,没记错。
“其他的事还记得吗?比如你家人。”
“记得,可是…可是……”小水鬼捂紧脑袋,丝丝黑气向脸上蔓延,“我忘记怎么回家了,找不到家了,家在哪儿…?!在哪儿?!!”
尔米唬了一跳,赶紧抬手拍了他一下。
被打断的小水鬼又恢复了正常,抬头告诉她:“瑞宗,我叫徐瑞宗。”
尔米:“……”
看上去更不正常了啊…
尔米单手托腮,有些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本来她打算找到小水鬼之后问出凶手,争取让他早日往生。
现在这副傻样也甭想问出什么了,尔米叹气,只能先带回去了。
尔米手指夹着一张折成三角的符箓,“小鬼听着,我准备带你回去,你要是同意的话,就躲到这张符里。”
小水鬼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她,“…姐姐是卖小孩的吗?”
……
尔米都被气笑了,“放心,姐姐不卖小傻子。”
小水鬼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不卖就好,“那瑞宗跟姐姐走。”说着,便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地。
合理怀疑,这个小鬼是真的傻…
站起身,尔米无语地瞪着指间的符纸,揉了揉脸,收好符纸,抱着尔墨墨走进了黑夜中。
“咕——”
猫头鹰的叫声在江岸边回荡,好似在黑夜中敲响的丧钟,徘徊不散。
①出自六十甲子签·第六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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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二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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