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助

杜元正不再搭理两人,背着手慢悠悠往马车处行去,口中问询道:“我记得之前出去巡视的人,除了回来报信的,还有一个?伤势有没有大碍?”

“已经找回来了,”魏苁跟在他身后,瞥一眼乖巧跟上的闻煦,“他俩都被打昏了,李舜的伤势轻些,另一人重些,并没有伤着根本。”

“叫他们好好养着,”杜元正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见魏苁面上有些犹豫之色,好笑道,“茏之,你怎么也来不知当不当讲这一套?有话便说。”

“方才有李中官在,不方便细说,”魏苁隐晦地打量四周,压低了声音,“李舜说,他昏迷之前恍惚听见流民商议着杀人劫财,要动手时却和另一帮人打了起来,那帮人都着黑衣,蒙面示人,出手极有分寸。”

杜元正若有所思:“怪不得,我还奇怪此次遇上的流民怎如此心软,原来是有人帮了我们一把。”

“不止如此,”魏苁肃然道,“郎君可还记得那断了的绳结?看痕迹,绳结不是他们为了逃跑,自己动手仓皇割掉的,而是有人以内力为刃,徒手震断了绳结。从留下的脚步痕迹来看,两次插手的应是同一拨人。”

“此人的武功,与你较之如何?”杜元正脚步缓了些,问道。

魏苁面有惭色:“我虽能以内力震断绳结,但断面做不到如此整齐利落,想来此人武功应在我之上。” 魏苁的武功当初在军中便数一数二,这些年又精进许多,他既如此说,此人武功不可小觑。

“如此,”杜元正沉吟道,“能豢养这等部曲的,必是有权有势之家。既然他们出手相帮,想来对我们并无恶意。”

“看得出是哪家的人马吗?”

魏苁摇摇头:“李舜说他们的衣服武器上都没有标识,现场也处理得很干净,应是特意隐瞒了身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杜元正抚了抚长髯,宽慰面色沉重的魏苁道,“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魏苁抱拳应诺,见杜元正不再言语,径自退下了。

留下闻煦在后头冥思苦想,哪些人家能够豢养此等人物——这里是进京的必经之路,那些人既然从此过,必然是与建兴有些联系的,只是不知建兴是他们的起点抑或终点。况且他们与自己一行人一样,放着官道不走走小路,想来也是为了十万火急之事。数来数去,他既疑心京中的权势煊赫之家,也疑心掌一方实权的刺史们。

杜元正看小弟子面上神色,便知他心中想法,拍拍他的肩道:“那些人应是去建兴打探消息的,狐狸尾巴藏不住,等你到了建兴,总有打交道的一天。”

“老师怎知他们会去建兴?”闻煦虚心求教。

“如今这等情势,天下人都等着北鸱和津口的消息,建兴自然是最早得知的。京中人家,下了庭议便能得到消息。只有身在地方,山长水远,音讯不便,自然派人会来建兴打探消息。”

闻煦似有所悟。

“好了,上马车吧,”杜元正揉了揉太阳穴,叹道,“岁数大了,少睡一会就熬不住了。”

“想当年,日夜行军都不算什么,果真是岁月不饶人。”

听见杜元正如此自嘲,闻煦心中酸涩,想起最近老师常常殷殷嘱托,对自己饱含期许,更加觉得不是滋味。他勉强扬起笑容,上前几步扶着杜元正上了马车。

行了两个时辰,便到了长治府,闻煦本以为要停下休息,结果队伍并未停下,径直往前。

李茹志身边的小中官过来行了个礼,禀道:“请杜公见谅,中官急着回京复命,不便在长治府停留。”

“这没什么,中官安排便是,”闻煦替老师挑起车帘,杜元正随和道,“按照这个速度,晚间便能抵达建兴。”

小中官点点头,脆生生道:“中官也是如此想的,到建兴时恐怕已过了宵禁,城门也已关了。正好在城外驿站休整一晚,明日一早进宫向太后复命。”

这小中官年龄看起来和闻煦一般大,生了一张圆润的娃娃脸,时刻含着三分笑意,声音也婉转动听,叫人听了见了心里十分慰贴。闻煦在心中默默道,不愧是李茹志看上的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中官考虑得周到,”杜元正笑着奉承道,忽而转了话题,“同行这么多天,也是难得的缘分,我竟还不知小中官的名姓,实在是失礼。”

“杜公此言折煞我了。”得尚书令这样的重臣亲自问询姓名,小中官嘴上说着惶恐的话,神情却一派从容,叫闻煦刮目相看。

“身微名贱,怎敢劳动杜公亲自垂询,”他微微躬身,含笑道出自己的名字:“我姓杨,名存孝。”

杜元正念了两遍,赞道:“好名字!可是进宫后取的?”

“是小子的父母所赐,”杨存孝面上并无追忆之色,向北拱手,恭敬道,“太后慈爱,并不曾命我改名换姓,许我保留旧日姓名。”

“太后慈爱,实是我大夏之福。”杜元正玩味地笑了笑,随口附和两句。

既然已转达了李茹志的打算,杨存孝也不停留,向杜元正行礼告退。

杜元正倚靠着马车壁若有所思,闻煦放下车帘,挤到他身边,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师!你是不是也觉得杨存孝他有些不寻常?”

杜元正被弟子打断了思绪,无奈道:“他和你一般大,倒比你稳重许多。”

被老师如此嫌弃,闻煦并无不快之色,笑盈盈道:“我只在老师面前才这样。不过杨中官的言行气度和其他人的确不大一样。”

做圣人伴读的那几年,闻煦也见识了宫中形形色色,因身有残缺,许多中官性子都有些扭曲。加之宫中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地方,低等的、不受宠的中官常常被得宠的同僚们欺负,养成了自卑懦弱的习性;升至高位后又添了几分自负,便是在宁寿殿中说一不二的李茹志,有时也会难以自洽。

然而杜元正这一路冷眼旁观,杨存孝小小年纪,性子却十分周全,对上对下都彬彬有礼,叫人如沐春风。面对自己和李茹志,尊重而不过分讨好,将当中分寸尺度拿捏得如此恰当,怪不得能得李茹志看重,亲自带在身边。

这样的孩子,如果不是天生性灵通达,便是家世优越,耳濡目染学来的

杜元正并非自夸,他任尚书令八年,对天下有名有姓的家族算是了如指掌,和其中一些还颇有交情。

然而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有哪户姓杨的人家遭了罪,不得不把如此优秀的小郎君送进宫里当中官。

“我和圣人一起读书的时候,也没见过他。”闻煦蹙着眉头回忆,确定自己对杨存孝没有一点印象。

“莫说你了,连我也没听说过他的名字,”杜元正点点头,“想来应是这二年起来的。”

他叹道:“在万绥消息着实闭塞了些,纵使每月都有邸报和信件,也不能事事都清楚。”

闻煦揶揄道:“刚回万绥时,老师不是常道‘落叶归根’,颇觉适意吗?我记得那时您还题了陶潜的五言——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打算挂在书房里鉴赏。”

“如今您又嫌弃万绥消息闭塞,若是叫师母知道了,定会嘲笑您变化无常呢?”他有意转移杜元正的注意力,特意提起庄氏。

杜元正想起妻子,不由微笑:“你师母性情疏朗旷达、见事明白,我不及多矣。和她比起来,我倒是个自扰的庸人了。”

车轱辘一圈圈转动,师徒二人不再提起恼人的西北局势、近在咫尺的建兴,说说笑笑间一步步靠近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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