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舍得

日子本该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直到昨日从邻居处得知太后和圣人要抛下建兴到南方去,一家人都恐慌了起来。算来算去,不计两个小孩,驴车只够坐三个人。

老夫妻心中剧烈挣扎:谁去?谁留下?

令人窒息的沉默间,茜娘轻声道:“阿耶,阿娘,你们带着二郎和阿志走吧,我和阿璐在家守着买卖。”

老妪嘴唇哆嗦,实在说不出“一家人一起走”或者“二郎留下,你和我们一起走”。

茜娘低着头,一如既往地体贴孝顺:“阿耶阿娘带着我和阿璐,路上不方便。况且没人上香烧纸,大郎在底下要受苦的。”

夫妻二人心中百般挣扎——大郎没了,自己膝下就剩了二郎和阿志两个男丁。不是不疼爱茜娘和阿璐,只是为局势所迫,到底默认了把娘俩儿留下。

当夜,家中灯火彻夜不熄。茜娘独自在灶前忙碌,为远行的公婆、小叔和幼子准备干粮,女儿阿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寸步不离阿娘,连觉也不愿睡。

老夫妻也彻夜难眠,在小小房舍中来回踱步,这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亲自添置,一朝别离,能否保住性命都难说,不知何时才能落叶归根?

天蒙蒙亮,远行人便要踏上旅程。老妪拉着儿媳的手,万分不愿放开,潸然道:“你和阿璐在家里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生意咱能做便做,不能做就算了,你们母女平安最重要……”

茜娘也泣不成声,喉咙哽塞:“阿耶阿娘在外保重身体,阿志顽劣,还要劳烦您费心。”

“你放心,就是舍了我这条命也要护他周全!”老妪素来果断强硬,在家中说一二,既如此说,减轻了茜娘的忧虑。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幼子,泪如雨下,再是不舍,也到了离别的时候——她抑住喉头哽咽,轻轻碰了碰孩童幼嫩的脸颊肉,终于把幼子交给了老妪。

定定注视着熟睡的幼子,腿上传来的轻微痛楚惊醒了茜娘——原来是女儿紧紧靠着自己,手指拉住自己的衣裙,力度之大,连骨节都有些泛白。

她心中恻然,抚了抚女儿的肩,勉强笑道:“乖阿璐,跟阿翁和大母告个别。”

女孩抿了抿唇,并不上前,只紧紧依偎着茜娘。

老妪泪如雨下,做叔叔的也黯然神伤,蹲下身子想与侄女再亲近亲近,女孩却把身子一扭,躲在了茜娘身后。

老头长叹一声,望了望天色:“城门要开了,快走吧。”

驴车缓缓启动,茜娘追了几步,怅然若失地停下脚步,注目着驴车消失于坊外。冷风吹过,激起一阵战栗,她这才回过神来。腿上传来的温暖提醒着她——幼子离去,尚有幼女亟待抚育。

茜娘牵了女儿的手,慢慢走回家中,无声祝祷:“愿承天佑,护我儿周全。”

豫平听了老夫妻所言,唯有默然,此危急之境,如此选择虽不公平,却情有可原。

老头抹抹泪:“小哥,你还是劝劝你家郎君,调转马头,早日回交州去。我们算走得早的,后面还有许多人。”

“出逃匆忙,加上如今天寒地冻,难保有些人不会起了歹心,看你们物资富余,想发笔横财。我看你们带的护卫也不多,双拳难敌四手,恐怕不太安全。”老头真心实意地劝说。

老妪也抱着安静下来的孙子回转来,听见这话,也赞同道:“小哥,老婆子读书虽不多,好歹虚长了些年岁。俗话说穷家富路,你们带的侍卫又不多,若是出了事怎么办?现在回去,好歹保个平安。”

豫平谢过他们好意:“多谢老人家,待我禀告了我家郎君,再做定夺。”

见这家人欲要出发,他招招手,接过部曲送来的干粮,递给青年郎君,真挚道:“路途遥远,这里有些简陋吃食,老人家和郎君若不嫌弃,还望收下,拿来草草填饱肚子。”

老妪犹豫了一瞬,苦笑道:“不怕小哥笑话,老婆子活了几十年,从来都是自己挣一口吃的……”

“如今非常时候,自是不同,”豫平善解人意道,“老夫人将京中情况告知于我,替我们省了不少麻烦,该把这当做谢礼才是,万望老夫人不要嫌弃简薄。”

老妪连道不敢,豫平续道:“至于是继续进京还是调头返回,要待我家郎君定夺。”

他顿了顿,微微低头,直视着老妪浑浊的双眼:“老夫人恕罪,可否告知贵府所在?若我家郎君决定进京,也可去探望一二。”

老妪呆了一呆,刚强的面庞出现了裂痕,几乎要失态。她借着怀中的孩子挡住了流泪的眼睛,只能看见她肩头细微的颤抖。

豫平耐心地等待着,不过瞬息,老妪便收拾了神情,眼中含泪,感激道:“多谢小哥,多谢你家郎君……”

仔细记下老妪家中方位,豫平与他们拱手道别:“与老人家萍水相逢,实为幸事;此去路远,万望珍重。”

目送他们远去,豫平回到杜元正和闻煦身边,言简意赅地禀报了两宫或将南下、百姓出逃建兴之事。

杜元正脸色越发严峻,待他说完,立刻道:“去请李中官来,说我有要事相商。”

两人在马车内密谈,中途招了魏苁和张仝进去。

魏苁和张仝出来后,商议一番——眼下最好加快速度,尽早赶到建兴,同时命众人保持警惕,遇到逃难的人群不要与其发生争执,退让为上。

队伍立刻行动起来,部曲们收起身上的值钱物件,个个粗布缁衣、灰头土脸,周身精悍气势也收敛起来,乍一看与寻常商人雇佣的护卫没什么两样。

不多时,路上的车马行人便多了起来,果然如老夫妻所说,大部队还在后面。

闻煦做在鞍座上,用黑布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琉璃般通彻的眼睛。他留心听行人说话,然而人人忙于逃命,哪有心思谈天说地?倒叫他的打算落了空。

突然听见有人嘀咕道:“真是怪了,怎么又碰到一拨往建兴去的?”

闻购立刻竖起耳朵,暗想,这条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行了一天,除了那群流民,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没想到前面竟有一拨同路人。

那人的同伴压低声音道:“少说些话!”

那人却不肯乖乖闭嘴,碎碎念道:“我们怎么不等几天,跟着宫里的队伍一起走?那样还安全点。”

“真是油盐不进,”另一人不耐烦了,“说了多少次,北鸱离建兴一日比一日近,早些走还能活命。”

“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跑了就跑了,北鸱人也不在乎,他们要抓的是大人物。和宫里一起走,保不准被牵连,到时你有几条命够活?”那人毫不留情地嘲讽道,狠狠地抽了拉车的毛驴一鞭子,毛驴吃痛嘶叫一声。

另一人这才讪讪住了口。

闻煦琢磨着,看来两宫出逃这事,在建兴百姓心里已是板上钉钉了。不知老师明日入宫城拜见,能否见到圣人和太后呢?

不过,当下另一件事更让他感兴趣——那人提起前面还有一拨人往京城去,这个时候,什么人会往建兴去?

乍然灵光一闪——前面那拨人,会不会就是昨晚遇袭出手相助的那群神秘人?老师说昨晚那些人应是地方上来打探消息的,那么他们也会继续往建兴去。况且这里没有其他路,要去京城只能走这条道,想来应**不离十。只是方才两人寥寥几句,没有透露更多有用的消息。

总有碰面的一天——闻煦想着老师的话,对这些人更多了几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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