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进城

回房间时已至深夜,杜元正也不要弟子服侍,催闻煦早点回去休息,道:“明日有场硬仗要打。”

闻煦也不跟老师客气,监督着喝完药便回了自己房间。

推开房门,烛火昏暗,映出墙壁上起伏的影子。外室的黄木圈椅上有个人形,闻煦蹑手蹑脚过去,准备吓一吓这不速之客。

那人却从小憩中醒了过来,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嘴巴张到一半,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吓得把哈欠吞了回去。

“郎君又作弄人。”此人站起身,取来银挑子剔了剔烛芯,火苗一下蹿得老高,映亮了他的面容。

原来是禺宁,在房间里等着闻煦替他安置,谁想闻煦回来得如此晚。他端来热水,打湿帕子,递给闻煦。

皮肤被北方的冷风吹得有些干燥,闻煦接过帕子,仔细洗了脸和手。

床榻就在眼前,闻煦困意越发深重,草草收拾齐整,便要往床上倒。

禺宁一把拉住郎君的袖子:“头发不拆了?也不怕晚上睡觉硌得慌。”

他家郎君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摸索着找到被子,往头上一拉,就要沉入酣梦中。

迷迷糊糊道:“明早赶路要早起,不拆还方便些。”

看着他眼下的青黑,禺宁没再坚持,替郎君掖好被角,放下青色帐幔,留给他一方好梦乡。

又轻手轻脚倒了杯冷茶,倾身泼在燃着微弱火苗的炭盆里,直到一丝火光也看不见。

做完这些,禺宁复到窗前,将开了条细缝的窗扉紧紧合拢,一丝儿风也吹不进。

也许是因为年头久了,窗扉有些朽,合拢时发出“吱呀”一声,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十分突兀。禺宁动作一滞,听见背后传来衣料与被褥的摩擦声,闻煦似乎喃喃了一句,接着就没了声音。

禺宁放下心来,放轻脚步退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次日寅时,众人都已收拾齐整,集结启程。

望舒尚遥遥悬在天边,有几颗星子闪烁,夜色多温柔,连马儿也放轻了鼻息,慢慢晃着尾巴。

魏苁高居马上,眯着眼睛望了望天色,抬手向后做了个手势,马蹄踏地,队伍逐渐蜿蜒向前。

闻煦原本困得不行,上了马背也东倒西歪,几乎要跌下来,吓得禺宁压低了声音叫唤:“小祖宗快醒醒!摔了可不是好玩的事!”

迎面的冷风活似利刃,刮得人骨头缝都发疼。闻煦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哆嗦,睡意立刻去了八分,十分自觉地拢紧衣襟、拉低风帽,跟着大部队出发了。

驿站距离建兴不过三十里路,众人快马加鞭,按理说未到卯时便可以抵达建兴城墙下,然而这一路上熙熙攘攘,竟有车毂击驰、摩肩接踵之感——闻煦忖度,去年正月十五,自己陪着庄氏、赵氏和孩子们出门赏花灯,万绥街上都没有这般热闹。

从建兴而来的人群中,不少都是携家带口,一脸惊惶之色。看见有一队车马往京城去,许多人都目露诧异,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闻煦有心从他们的漫聊闲话中打听些什么,奈何人人都疲于奔命,闷着头赶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行人一多,速度就慢了,众人到达建兴时,正是卯时刚至。按理说伴着一百零八下钟声,城门该缓缓开启,城外的旅人汇聚于此,等待进城。

然而此时城门大开,守城的监门卫也不见人影,更别说履行守卫和检查一职了。不断有车马和人流自城中涌出,架肩击榖,乱糟糟如同菜市场一般。

杜元正见此,心下一沉。魏苁知机,跃下马随手抓过一个老人,问道:“老人家,怎么大家都往外跑?”

老人打掉他的手,不耐烦道:“圣人和太后都跑了!我们还待在建兴等死吗!”说完也不待魏苁回话,一扭身追赶家人去了。

众人听了,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只是如今城门口情况混乱,便是再焦急,也要等进了城再说。

杜元正扯扯缰绳,转头对李茹志道:“中官,不如我们几个先走一步,先进城拜见圣人与太后,车马行李慢慢进去便是,也可节约些时间。”

自从听到了圣人和太后离开建兴的消息,李茹志的脸色便难看至极,杜元正与他也算相识已久的老熟人,也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不过也是,若是昨晚连夜赶路,说不定还能赶上圣人与太后的队伍,因为自己一时犹豫而失了依靠,李茹志如何忿恨都是可以想见的。

显然李茹志此时尚没有反应过来,沉默地点点头,杜元正见他没有说话的打算,招来魏苁,如此吩咐一番。

魏苁领命下去,从部曲中挑出得力几人,连带自己跟着杜元正先行进城;其余部曲跟着车马,护送行李到杜府去。张仝那边也是一样行事。

杜元正领着闻煦、李茹志领着杨存孝,越众而出,部曲侍卫紧随其后,径直往宫城去了。

建兴城中一派混乱景象,处处人仰马翻,纵使杜元正等人小心驭马,也避免不了磕碰等意外。

若放在平时,百姓可能畏惧官威,自己咽了委屈;如今连圣人和太后都跑了,大官还能当几天?因此口中很有些愤愤之色。若不是杜元正和魏苁等人温言致歉、态度谦卑,一些游手好闲之徒甚至要当场动起手来。

闻煦发誓,自己活到十七岁,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挨过今天这么多骂!

好不容易赶到宫城,泰安门前也是乱糟糟的一片——闻煦跳下马,打算深呼吸一口建兴的空气,半途就被扬起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连眼睛都红了。

杜元正没空管他,迈开腿大步往宫里去,倒是魏苁突然发了好心,抬手大力替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徒弟拍了拍背,觉得自己肺都要被他拍出来了!

用衣袖捂住口鼻,闻煦断断续续道:“多谢先生。”同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魏苁的“魔掌”。

魏苁抱臂冷哼一声:“不识好歹的小子!”

这边厢,杜元正没走几步便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拦下——那人神色狼狈,衣衫不整,见了杜元正,如同见了十年未见的耶娘,几乎要喜极而泣,拉着杜元正的手道:“杜公可算是回来了!您一来,我们就有了主心骨!”

杜元正仔细端详,终于认出了这人是谁——原来是中书省右散骑常侍许钧,自己任尚书令时他还是正七品上的四门博士,也算是老熟人了。

既然认识,就好说话,杜元正单刀直入:“圣人和太后何在?”

许钧恍然,从重见杜元正的喜悦中冷静下来,收回手,苦笑道:“太后带着圣人,昨晚便悄悄出了建兴,应是往南边去了,若要追也追得上。”

他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低低一声惊呼:“中官!”

原来是李茹志听到这等消息,一时受了刺激,大悲之下全身脱力,几乎跌倒在地,幸好一旁的杨存孝时刻注意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许钧这时才发现李茹志也在,匆匆行了个拱手礼。

勉强支撑着身体,李茹志直勾勾地盯着他,声音嘶哑道:“继续说。”

这颐指气使的语气实在是失礼,但此时没人有心思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许钧继续道:“昨日午间收到消息,北鸱人出现在怀庆。“”

“本来今日该朝议商量此事,谁知今早一进宫,人去楼空了!”

怀庆是丰州的首府,距离建兴不到二百里,若是那里有北鸱人,快马加鞭一日即可到达,建兴岌岌可危。

杜元正追问道:“谁跟着太后走了?吴相公可在?”

“太后带走了圣人和皇后,宁寿殿和宣明殿的人也跟着走了,”许钧一抹眼泪,苦笑道,“我们一点消息也没听见,因此吴相公才谴我来确认虚实。”

他催促道:“杜公快随我去吴相公府上,想来诸位大人都应到了。”

杜元正颔首,对李茹志道:“李中官与我们一同去?”

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但李茹志的精神明显恢复了一些,推开杨存孝的手,一字一顿道:“我去宁寿殿看看。”

杜元正爽快地应了——自己这些外臣,与中官、女官和侍女并不熟悉。李茹志年资够老,在宁寿殿地位也颇高,正好适合进宫收拾残局,若还能从同僚口中打听到消息,自是再好不过。

于是众人兵分两路,各自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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