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小杏儿只听说过男子要科举考试,重重难关才能上得金榜。
现在考校宫学,也是让她体验了一番。
即便知道自己定然是能够被选上,可考试的时候,还是用尽了自己的毕生所学。
碰上一些不会的,她只能放置在一旁。再抬头看看,严小娘子和别的小娘子们都埋头奋笔疾书,偶尔有几个不爱读书的武将娘子,才悠悠闲闲地晃着笔杆。
再过段日子,宫学开了,沈麓川也能出来了吧。
阳光微漾,小杏儿看着窗外的光景发了会儿呆,又回到卷面上继续写了起来。她写字的时候很认真,一笔一划,都和沈麓川写下的字越来越像。
等到钟声响起,这场考校就算是结束了。
小杏儿回到娇兰殿里,姝贵妃看似是在院子里吃茶,实际上是等着她回来。姝贵妃一瞧见她,便迎了上来:“考得如何?”
小杏儿脸颊微红:“会写的已经都写上去了。”
“那便好。”姝贵妃拉着她的手往里走,“累了吧?快来吃藕粉稿,膳房那边刚送过来的。”
“好。”小杏儿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了柔烟,拿回去放着,她随着姝贵妃一起去吃藕粉糕了。
姝贵妃也让她莫要放松警惕,这才是考校的第一天罢了,考的是文学。明日还要考女红,后日考插画,可有的你罪受呢。
小杏儿都一一答应了下来。
对于诗书不太感兴趣的她,在女红和插画上面,则是好上不少,总不至于给姝贵妃丢脸了。
往后两日,在风平浪静中就慢慢过去了。
没过多久,宫学考校入围者名单就出来了。榜首的是严小娘子,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是榜首,欢喜了好一阵子。
第二名则是东陵盐运小吏李家的小娘子,她也是暗自高兴。
小杏儿觉得她们都厉害极了。她学识不大好,能入围也是拖了姝贵妃和乔家的福分,她最终是在倒数第二的位置看到了自己,不是最后一名就已经很满足了。
闵秋姑姑还等在外面,她与严小娘子打了招呼,就先去找闵秋姑姑一起回娇兰殿去了。
等到了殿外,闵秋姑姑就觉察出有些许不太对劲,怎么娇兰殿外多了些陌生护卫?
小杏儿也有些好奇,“怎的从未见过这些人?”
闵秋姑姑略一思衬,便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定然是郎君回东陵了!”
小杏儿愣了一下。
从前的时候,总会去想阿兄回来会是什么模样的,这整个东陵,人人都夸阿兄何种厉害,她也在日日想着。
今时今日,阿兄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她却生出了近乡情更怯的念头来,有些局促了。
闵秋姑姑看出了她的心思,轻笑一声:“娘子莫要担心,大郎君人很好的。”
即便这样说,小杏儿一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跟着闵秋姑姑进去了,果真是听到姝贵妃的笑声穿了出来:“阿霁啊,这么多年果真还是只有你最会哄姑姑开心了。”
小杏儿捏着袖角,小心翼翼跟在闵秋姑姑身后进去。
龙涎香味道扑面而来,放着冰块儿的屋里,凉的她一个激灵。
闵秋姑姑笑道:“方才与杏娘子走到外头,就看见护卫,估摸着是大郎君来了。”
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姝贵妃问:“杏儿回来了?”
小杏儿从闵秋姑姑身后出来,低垂着脑袋,视线缓缓移向姝贵妃那头。
能见一个木头轮椅,椅子上坐了一个男人,男人穿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大抵是穿得有些久了,有些破损。
她目光微微凝住,竟然不太敢见自己这位兄长。
这时,轮椅上的兄长竟然站了起来,朝着她走了过来。
腿是跛的。
她微微一愣,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扶住阿兄,阿兄轻笑了一声:“这腿伤跟了我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行走了,小妹不必紧张。”
温润淡然的声音,自跟前传来。
心里也随着乔霁说的话,渐渐平静下来。
小杏儿露出微笑,福了福身子问好:“阿兄一路从南安回来,可还顺利?”
这般说来,也像是寻常兄妹一般了。
乔霁静了静,温和笑出声,“一路都好,一路都好。”他从一边的轮椅上拿出一个兔子木雕,递到了她的眼前,“途中偶然见到一老翁卖木雕,我便想起要给你带些东西,我竟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便买了一只木雕。”
小杏儿这时候才抬起眼眸,瞥见了含笑的乔霁。
他与东陵的郎君生得有些不太一样,肤色有些黝黑,不过却挡不住他从内由外的谦逊与温和,总之,是个见了便会让人觉得喜欢的郎君。
纵然他生得有些黑,但他继承了乔若松和庞氏最漂亮的地方,五官和轮廓是极好的。
这便是她的阿兄了。
就连沈麓川都赞不绝口的阿兄,她不由得看愣了神。
乔霁还以为是她不喜欢这个兔子木雕,并不觉得难堪,只微微笑了,“小妹若是不喜欢,改日再陪你去街上逛逛。”
见乔霁误会,小杏儿忙不迭摇头。
将乔霁要收回去的兔子木雕夺了过来,生怕他不给了,她软声回:“我喜欢的。”
“你还在母亲襁褓中的时候,便喜欢兔子,每每见了都会咿咿呀呀。”乔霁眼中生出了几分怀念之色。
这一话下来,倒是将一家子的关系都拉近了不少。
姝贵妃也掩唇笑道:“你与杏儿说这些作甚,她哪里还能记得那时候的事情啊。不过我却是记得,你这个阿兄每次放学回来,都会去看望妹妹。”
乔霁不置可否。
他腿上本就有疾,加上这两天奔波回来,不曾停歇,现在久久一站,便觉得有些不舒坦了。小杏儿看了出来,将轮椅推过来,让乔霁坐下。
闵秋姑姑又给乔霁续上了一盏茶,姝贵妃淡声问:“听说你已经回过家了,你父母今儿可好些了?”
小杏儿也乖乖坐在一边,听两个人说起乔若松与庞氏,禁不住掀起眼皮,偷偷看去。
乔霁睨了一眼,不动声色将一盘杏子递到了她的跟前,平淡回答姝贵妃:“身子已经好些了,只是还挂念沈麓川的事情,时时想着。”
姝贵妃看了眼小杏儿。
那沈麓川发那么大的火,还不是为了这小娘子。
小杏儿现在吃的腮帮子鼓起来,白白嫩嫩的,玉雪可爱,姝贵妃心都要化了。
还记得刚接她来娇兰殿时,身子还消瘦的紧,吃东西也有些畏手畏脚,如今也养过来了,还胖了些。小娘子胖些才好看。
小杏儿问:“那阿瑄可好些了?”
“大夫说,阿瑄的手是不成了,我回去看望她时,还哭了好些时候。”
这件事情,毕竟是沈麓川造成的。
小杏儿愧疚地低下了头。
“无事的。”乔霁说了一句,也不知是说顾若瑄,还是在宽慰小杏儿了。在她耳中,倒像是宽慰她的语气,只是顾若瑄出了事,怎么反倒是安慰她来了?
小杏儿没想明白,乔霁与姝贵妃已经说到了宫学的事情上去。
这时候她才知道,乔霁竟然是宫学太傅,日后是要教他们读书的。
于是,被乔若松支配的可怕记忆涌了上来,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默默道:“我读书不太好,阿兄不会生气吧?”
“学识好不好,怎能以文章论长短。”乔霁说,“女郎读书,本就不为科考入仕,为的是能明事理,知人情。若是不知这些,读了也是无用。”
小杏儿抬起头,晶亮的圆眼里逐渐亮起了光。
这些话,她在乔若松那里都是没有听过的,她之前以为,读书就是要能够吟诗作对,与那些小娘子们一起赏花赏月附庸风雅,其余的却不知是要做什么。
如今乔霁这么一说,倒是豁然开朗。
心里面也舒畅了很多。
小杏儿重重点了头:“谢阿兄教导,我入了宫学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乔霁温和一笑。
小杏儿很喜欢乔霁,光是听他说这两年在南安做的事情,便觉得又厉害又有趣,这不是纸上的故事,而是他真真发生的事情。
同百姓一起下地、抗洪、收成、种树……桩桩件件,仿佛都在眼前。
小杏儿也估摸着,乔霁也是在田间被晒黑了的,要不然,左右也得是个俊俏无比的郎君呀。
直至日暮西斜,乔霁得要回乔家去了,小杏儿念念不舍,姝贵妃笑了一声,便让小杏儿送乔霁出宫去了。小杏儿欣然答应,推着乔霁的轮椅一路往外走,宫中的甬道上,好些叶子都在一场雨后泛了黄,掉落下来。
乔霁拾起一片在手中把玩,并未回头看推着轮椅的妹妹与随性的护卫。
他问:“等到宫学之后,可还想要回家?”
小杏儿唇瓣动了动,她在娇兰殿中过的很好。
她没吱声,乔霁便知道了答案,他继续说道:“东陵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忠勇侯府的那桩婚事是母亲欠了考虑,回头让姑姑为你另寻一门好些的亲事。”
“不……”她一个音节刚出口,乔霁就转过头来。
他眼中盛满了笑意,“你不愿意,可是为了沈三郎?”
小杏儿慌张地停顿下来,支支吾吾的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她鼓着气,缓缓低下头,方才听他口中的笃定,显然是已经确信沈麓川与她的关系,以她的笨嘴,应该是解释不清了。
她继续推着轮椅往前走,有气无力地问了句:“阿兄,我与他是两情相悦的。”
“我知道。”乔霁道,“刚回东陵,便听说了你与他所谓的恩怨,可今日看了你,知晓你是个乖顺的性子,断然是不会与沈三郎结怨。而沈三郎无缘无故闯入乔家行凶,我问过下人了,他们回忆说,那日他本是来找你的,结果却报复到了三娘的头上。”
“那家伙虽然混账,却不至于蛮不讲理,随意伤人。我便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你在家中吃的苦,他怕是因为你,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杏儿。”乔霁的声音肃然下来,“父亲母亲怨恨沈家,是不可能答应你与沈三郎的事情,你可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些话,姝贵妃也曾与她说过。
她也曾在无数个日夜里问过自己了,会怕那艰难的前路吗?
她摇摇头:“多谢阿兄,只是我们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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