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行至中空，白日的暑气便彻底消失不见，隐隐有些泛冷的湿意浮在空气中。

男人踩着青石板路，“哒哒”走过一条小巷，影子忠实地斜投在墙壁上，一点一点，靠近墙壁上的黑色区域。

“哒——”男人停下脚步，他转身，影子已经和墙壁上的黑色区域重合，男人俯身，拿出一张手帕折了折，微微靠近，一抹湿意沾染在手帕上，他放到鼻尖闻了闻。

黑夜下的眼镜反射出一点银光，是血。

他直起身，看着不远处的尸体，再次踩着悠闲的步伐踱过去。

尸体以一个不正常的姿势扭曲着，头部侧躺在青石板上，血迹已经蔓延了一大片。

男人查看了一下四周，“哒哒”的脚步声一直在回旋，又颇有兴趣地围绕着尸体转了两圈，顿时又有些失望。

太青涩了。

手法这么青涩，留给警方的信息也太多太杂了，不过，尚且算有天赋。

后半夜月亮不见了，黑暗重新笼罩着一切，“哒哒哒”的脚步声如同幽灵一般，随风消散，像是从未出现过。

一大清早，唐徵刚刚踏进办公区，就看到一群人围在王可乐的办公桌跟前，等唐徵走到跟前正准备细看，小滑头从人群中深处一只手，拎着两个小网兜递给他：“唐哥早！我从老家带过来的特产，脆柿子，还有一些菌干，可以炒菜煲汤，特别鲜。”

唐徵顺手接过，拎到眼前打量，奇道：“谢了，这是你们家附近山上的吗？”

他只知道王可乐家附近有很多山，倒是不知道居然盛产菌子。

“是的，我爸妈他们经常上山，见到菌子就会采一些，然后晒干存起来，做菜可好吃了，他们特意让我给你们带一些，让你们都尝尝。”

“我已经想到山菌炖小鸡的鲜味儿了。”徐世杰捧着小网兜美滋滋的，大声宣布道，“我将重新拾起我的手艺！”

同事笑他：“算了吧世杰，你之前不是说你将永远封存你的厨房吗。”

“这次不一样。”

“我看够呛。”

“滚。”

办公区十几个人，人手一份，七嘴八舌地跟王可乐道谢，王可乐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挥手：“哎大家喜欢就好。”

李继承拿着小网兜，拆开拿出了柿子，手搓了两下就要上嘴咬，王可乐一个手疾眼快拦住他：“继承！洗一下。”

李继承反应过来，连忙捧着柿子跑去洗手间了。

唐徵看着这兜小山珍，心里盘算着过两天带他外婆那儿去，他亲自下厨，跟两位老人一块儿分享，因为他妈妈还在北欧乐不思蜀。

十一假期转眼而过，上班第一天，就有小礼物收，整个办公区洋溢着轻松满足的氛围，完全没有上班的萎靡和消沉，沈局和宁队几位领导以及向北年和赵寓也得到了小网兜。

向北年这人藏不住事儿，当即洗了个脆柿子，啃着就去唐徵的办公室了，吃的乐不可支：“哎你别说，这水果怪好吃的，甜丝丝的。”

唐徵瞥他一眼，问：“你吃早饭了没？”

向北年大大咧咧：“没啊，今儿起晚了。”

唐徵从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摸出袋面包，扔给他。

向北年下意识地接过，含混不清地问：“怎么？快过期了？”

唐徵：“......”

“空腹吃柿子容易肾结石。”

向北年一愣：“……”

他立刻放下柿子，拆开面包往嘴里塞：“还好，我才吃一半。”

唐徵倒是气定神闲，靠着椅背慢悠悠地刷手机。

向北年吃完面包，捧着剩下半块儿柿子，舍不得地说：“这半块儿我晚会儿再吃。”

“噔噔蹬~”

唐徵一看，是宁韬：“宁队。”

手机那边说了什么，唐徵应好，随后挂了电话。

向北年还没开口问，唐徵已经站了起来，向北年惊讶：“怎么了这是？”

唐徵收拾好桌子，拿起车钥匙就走：“城西文武区出事了。”

警笛“呜呜”鸣叫，闪烁着警灯匆匆驶出。

徐世杰跟门口的郑超打了招呼，随后关上车窗，动力强劲的黑色越野跟上前方的警车一路疾驰而去。

文武区位于嘉江市西城区，这里距离市中心有些距离，大部分都开发成了住房用地，剩下一部分因为已经在城市的边缘，城市化程度比较低，还保持着上世纪砖瓦房的的状态，不少租给了外地来的租客，人员流动大，鱼龙混杂。

唐徵坐在副驾驶正跟车上的几人沟通，把这些最基本的情况又说了一遍：“等会儿在现场机灵点儿，多观察观察。”

李继承：“是。”

王可乐：“明白唐哥。话说唐哥，你怎么对这一片儿这么了解啊？”

唐徵还没开口，开车的徐世杰说：“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唐队以前专门背过嘉江的地图，嘉江有哪条街哪条道，当地街道办什么情况，唐队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而且专门下去走访过，有一回还被一个大妈当成诈骗的轰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他比王可乐早来两年，跟着唐徵的时间更早，对于这些都是张嘴就来。

后座两个人没敢笑。

唐徵瞥了他一眼。

徐世杰立刻嘿嘿笑，摸摸手下的方向盘，吹马屁道：“唐队，你这车真帅啊。”

“开着怎么样？”

徐世杰有些兴奋：“爽啊！”

唐徵淡淡道：“那下次你继续跟我出外勤。”

徐世杰脸色一苦：“唐哥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跟人说你的黑历史了。”

唐徵冷“呵”一声，正好这时已经到了，便傲然打开车门下车了。

唐徵带队里的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出现场，不偏不倚，每个人都轮着来，他这个人偶尔不羁归不羁，但在队内很有威慑力，热爱工作如同热爱伴侣，跟着他能学到很多。

不过唐副支队长对自己工作量的安排对其他人来说过于工作狂了，每一个人都体会过在副队长没休息的情况下，自己去休息时那种莫名的羞耻，即便唐徵说过这是他自己的习惯，其他人也按照自己的习惯来就行，但众人还是扛不住内心的谴责，因此，对于和他一起出外勤这事儿，好坏参半，全看自我如何调节心态。

王可乐下车前还探到驾驶位置拍拍徐世杰的肩膀，语气满是不怀好意：“世杰，今儿你可捞着了，唐哥可不常开这辆车的，接下来半个月你都可以开了，我听说这车好几百万呢。”

“200万起。”李继承在后座补充道。

“哦哦，继承你家也有吗？”

“有，不过跟这个不一样。”

“下回让我也见识见识。”

“当然可以，王哥。”

那两人说着越走越远，徐世杰苦哈哈地停好车，才赶紧追了上去。

案发现场已经被文武区警方用警戒线圈了起来，这里小巷弯弯绕绕，车子根本进不来，于是最后一段路，所有人都下车走路。

嘉江市一年雨降水量在350mm左右，相对丰沛，因此这里的建筑在规制上能看出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南方的影响，同时由于靠近嘉江这条江流，湿度较大，所以老式建筑窗户开的都不大，充满岁月痕迹的青石板路缝隙里都覆盖有一层薄薄的青苔。

唐徵踩着青石板一路走到了小巷尽头，文武区的的警察率先走上前来和他攀谈，交代现场的情况。

“...晚上死的，这地方人还是很多的，早上那会儿报的警，我们赶过来就立刻封锁了...比较奇怪，我们没见过。”

唐徵跟文武区的人交涉完，点点头，一挥手，让自己的人接手了案发现场，王可乐他们立刻反应过来，拿起塑料布把小巷两边一围，完全隔绝掉外面。

死者为男性，尸体呈现跪趴的姿势，身下的血迹已经发黑，侧脸贴着青石板，手臂以向后的姿势垂落在一旁。

唐徵围绕着尸体检查了一圈，又重新蹲下去，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仔细查看死者的脸部——那双眼睛已经被人化烂，伤口大咧咧地敞着，流出来的血液蜿蜒滴到地上。

他又起身去看墙上飞溅的血迹。

唐徵一离开，尸体惨烈的面容毫无遮挡，后面的李继承把手里的密封袋递给徐世杰，下意识往尸体上看了一眼，血肉翻出的景象轰然映入眼帘——

口腔有些分泌口水，他连忙移开了一瞬，屏住呼吸，疯狂吞咽口水。

薛法医拍完现场，把相机递给了一边的助理，回收叫人把担架抬过来，然后看了一圈，指着李继承：“哎，你，好像是叫继承，来，帮忙抬一下。”

李继承看看周围，指指自己：“我？”

“对，就你。”

李继承点头，硬着头皮抓了抓手，走过去问：“薛老师，我应该怎么做？”

薛法医：“你抓住死者的两条腿，别碰到地上，现场别破坏了。”

李继承咬紧牙：“好的。”

他伸出手抓住死者的两条腿，只见薛法医扳住死者的双肩，一个用力把人翻了过来。

手里重量猛然增加，李继承一个接受不及，差点把尸体摔到地上，幸好他反应够快，胳膊发力，和薛法医顺利把尸体挪到了担架上的裹尸袋里。

但手上那种触感久久不散。

“行了，先运到车上去。”

“情况怎么样？”唐徵回过神看地上遗留的尸体位置固定线。

薛法医早就忍不住了，凑到唐徵跟前：“老唐，这具尸体脸上那一刀你看见了没有？”

唐徵：“看见了，毁人双目，在以往的案件中，出现过类似的做法，因为有种说法，死者的眼睛里会残留最后的影像，有些凶手迷信这种说法会在犯案后特别毁掉死者的双目。”

薛法医直言道：“我以前见过一个案例，但那个凶手是整个把死者的眼珠挖出来然后喂狗了，这个倒是不一样，只划了一刀。”

唐徵也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不排除，凶手认为这样只要破坏死者的视网膜就可以，没必要挖出眼珠子，他拍拍薛法医的肩膀，问：“前段时间干什么去了，我看程法医对你怨念很大，你总让人见跟你换班儿，谁受得了。”

薛法医“啧”的一声，叹气道：“家里孩子叛逆期跟疯了似的。”

唐徵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唐队，现场勘察的差不多了。”王可乐带着手套从一旁过来，汇报道：“现场没有找到凶器，也没有发现其他类似凶手的东西，连根头发都没有。”

唐徵点头，抬头看看这破落的小巷，王可乐心有灵犀，无奈摊手：“监控更没有。”

唐徵摘掉手套：“先回去把受害者的身份查清楚——所有人，收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