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悬日浸染天际，微风吹拂树影。

一群人坐上桌时，晚霞已在金橘色中浮现出暗调的橘红。

阮笑笑坐在面朝天际的那边，稍一抬头，便看见光与影映衬在枝叶的间隙里。

橘红的金色晕出一团光圈，悬落于树影的枝桠间，像是为除夕氛围装点的小灯笼。

餐桌上，程朝昀坐在阮笑笑身旁，程老爷子坐在一个近乎与他处于对角线的位置。

距离确实远，但人一抬头也容易看见对方。

当阮笑笑目光从天边下移时，就这么对上了程老爷子的目光。

已有岁月痕迹的面容，额头与眼角在审视的目光下显露出几丝皱纹，眼神里的情绪并不外露，但瞳孔里仍有威严，以至于将那几条皱纹带上雕塑家雕刻艺术品时的严谨。

对方显然没预料到这个对视，视线相对的那一刻愣了下，随即偏头朝身旁正在说话的程黎点点头。

一个有些刻意的遮掩。

阮笑笑甚至注意到这位老爷子点完头后，余光又瞥了一眼她这边的方向。

她唇边弯出些弧度，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程朝昀这会儿刚回了个手机上的消息，并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一幕。

在他察觉阮笑笑的视线并回望过去时，只注意到她眼底明晃晃的笑。

在落日的自然光影下，她眼里的笑意有种潋滟生辉的明艳，瓷白小脸微偏着，红润唇瓣的弧度又带着揶揄的意思。

程朝昀这么看了几秒她的眼，随后才问：“怎么了？”

他指尖点了两下手机屏幕，先解释：“刚刚徐知然问我假期的打算。”

阮笑笑没有说刚刚的小插曲，顺着问他：“所以你的打算是？”

“原本只是想见见你。”

程朝昀抬手将她眼角的碎发拂开，“但是——”

“嗯？”阮笑笑闭了闭眼。

他动作自然，也并不轻浮，阮笑笑能感觉到眼角处他指尖的短暂停顿以及留存的微弱余温。

再睁眼时，她先看了眼程朝昀已经放下的手指，然后才问：“但是什么？”

程朝昀声音含笑：“但是身份突然转变，所以我可能需要先适应下这个新身份。”

新身份。

阮笑笑默念了一遍，听到他继续进行补充说明：“作为阮老师男朋友的新身份。”

“目前看来。”

阮笑笑强压唇角的弧度，点头表示认可，“你适应得挺好。”

小情侣的悄悄话与小动作被餐桌上的其他人不约而同收入眼底。

于星静看了眼蹙起眉峰的于父，和家中另外两位长辈相视一笑。

程庆阳被妻子林瑜拍了下肩膀，抬头看了眼自家弟弟，停下动作抚了抚妻子的发梢。

程黎大概是餐桌上最心无旁骛的一个。

刚开始她因为好奇往这两人的方向偷瞄过几次，但多次与阮笑笑视线相接后，她选择了专心干饭。

毕竟虽然阮老师和她有着良好的师生关系，但学生终究是敬畏老师的，现在又加上程朝昀，那就是双倍敬畏。

她安静地坐在沈奶奶和程老爷子的中间，眼里只有烤肉，完全没有注意其他的事儿，以至于沈奶奶拍她的手说悄悄话时，她卷着一片生菜没反应过来。

沈书雪重复：“我说，难怪朝昀之前应了你爷爷的要求去接你放学。”

她原本声音很小，但以为程黎之前是没听清，所以这句重复的音量放大了些。

于是话音刚落，程黎就听见她爷爷“哼”了一声。

像是某种生气的前奏。

但这会儿显然不是安抚这个古板老头的好时机，她佯装不知情：“叔叔之前也不知道阮老师在那儿，他们应该是碰巧遇见的，爷爷，您好好吃饭。”

一顿饭局，于耿中这个做长辈的极尽地主之谊。

他提前向于星静打听了程朝昀的情况，知道程朝昀和程老爷子关系不妙，饭桌上没提半点相关话题，全是海理的旅游景点和美食推荐。

晚饭结束，一群人兴致未消，又被于耿中顺势留下，几个人凑了一桌打国粹。

林瑜和阮笑笑打了声招呼，拉着丈夫出门闲逛。

程黎没有当父母电灯泡的兴趣，留在了客厅打游戏，打到一半和于星静相见恨晚，两人愉快地组了双排。

这会儿电视里是春晚开播前的采访，配合红红火火的bgm，一切喜气洋洋。

阮笑笑起初还担心程朝昀的家人会不自在，没想到于耿中把话题以及活动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她往麻将桌那儿看了好几眼，甚至有种今天这安排主要是舅舅为了找牌搭子的错觉。

几个长辈在牌桌上厮杀得那叫一个开心。

“你也想玩？”

程朝昀见她看得专注，出声询问。

阮笑笑犹豫半秒，回他：“我不会，只是有点好奇。”

程朝昀抬手解腕表，动作从善如流，“我教你。”

阮笑笑看他腕骨倒扣，金属表盘垂落，腕带穿过修长手指脱出手腕。

不疾不徐，举手投足好似有高手气度。

她眨眨眼问，“你很擅长？”

她有点想象不出来程朝昀和一群长辈搓麻将的样子。

“比等会儿要下桌的人厉害一点点。”

程朝昀抬眼笑了下，卖关子似的，“你猜等会儿谁要下桌？”

他边问，边牵过了阮笑笑的手，将腕表往她手上戴。

阮笑笑由着他动作，能感觉金属表盘残留的温度贴合在她的手腕间，温热又带着隐秘的麻意。

“猜不出来。”

她视线这会儿全然落在腕表上，心思也不在牌局间，说完晃了两下手腕，不太适应，“有点大，戴我手上干什么？”

程朝昀的这款表的表盘属于中等大小，设计简约，款式经典，看起来没什么男女之分，但终究是他这位男性戴的，腕带套在阮笑笑纤瘦的腕骨上就悬空了好一截。

“幸运表。”程朝昀神神秘秘地叩了下表盘。

“？”

阮笑笑睫毛撑起，看着他没说话，只动了下眉梢。

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大概是，你怎么还信这个？

程朝昀笑而不答，同样没说话，只抬了抬下颌，示意牌桌。

牌桌上，一局正好结束，程老爷子推散麻将，在身旁沈书雪的视线下乖乖让了座。

“这位呢，喜好麻将，可惜牌技奇烂，牌运更是一般。”

程朝昀再次屈指叩了下表盘，“虽然你不会，但运气在，差不到哪儿去。”

阮笑笑目光从程老爷子皱起的眉上挪向程朝昀，似信非信，“有这么神奇？”

程朝昀谦虚：“一点点神奇。”

他这会儿的姿势比阮笑笑要高一截，垂眼看人时眼睫交织着隐匿笑意的眸光，乍一看很认真，看得久了，才让人品出些促狭的味道。

像是在捉弄人。

阮笑笑拍了下他的手臂，“认真的。”

“我说得很认真。”程朝昀笑。

他们两个的一唱一和吸引了程黎的注意力。

程黎的游戏搭子于星静刚刚接到了老同学的视频电话，两人不得不游戏暂停。

这么等着也无聊，程黎就把身旁不远处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她忍着牙酸开口，“阮老师，您等会儿要是参与牌局，还有我叔叔教您，绝对的实力面前，可能算有一点点运气吧。”

说着她往牌桌那边瞅了眼，又觑了眼程朝昀，小声道：“我爷爷身份在那儿，以前没人敢赢他，一直赢，他当然喜欢打麻将，更不知道自己牌技有多差，加上他这方面运气确实不好，人家给他送牌都得送好几次，输是必然的。”

絮絮叨叨说完，她抬头一望，发现刚刚明明还在观察牌局的程老爷子这会儿居然正看着这边。

程黎心虚，戴上耳机，拿起手机随机点开聊天框最上面的唐忱年，拨了个视频电话，“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和唐忱年说，你们聊。”

躲避的样子过分生动，阮笑笑也顺着望了眼牌桌，随后就见程老爷子几乎是与程黎一样的同款眼神回避。

她再次弯了弯眼，忍住唇角的笑。

“怎么？”

程朝昀落后一步，看过去时只有程老爷子转过去的白发苍苍的后脑勺。

他目光滞了半秒，随后问阮笑笑：“又在笑什么？”

阮笑笑这次坦白：“你——程黎爷爷，挺有意思，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顺带说了之前餐桌上的意外对视。

阮笑笑叙述时的声音很和缓，还带着笑意，期间程朝昀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待她说完才慢慢垂下眼皮，牵起阮笑笑那只戴着腕表的手。

表带由于过长，覆在腕上的表盘歪了下。

程朝昀将表盘扶正，语气顿了顿，“程则庵确实算个不错的人。”

程则庵就是程老爷子。

阮笑笑作为语文老师，对他话语里这个“人”的代称格外敏感。

她目光落在程朝昀拨弄表盘的手指上，试探道：“但他不算一个好父亲？”

“也不是一个好丈夫。”

程朝昀长直手指停在表盘上，说到这里并没有深入话题，偏了下头，“春晚是不是要开始了？”

电视上的采访画面已经切走，阮笑笑意识到他不想说，也没有追问，语气尽量轻松，“你还看这个？”

“有人要看。”程朝昀故作神秘点开手机，“送阮老师一个新春礼物。”

手机屏幕上是他与蒋业营的聊天，今天下午的最新一条消息是对方发来的一句“春晚前给你解决”。

而就在刚刚不久，蒋业营发来了两张图片。

小图看着……像是信件。

程朝昀点开图片，继续说：“盛时瑶说魏逸是澜青春晚的受邀观众，而蒋业营正好也在，虽然我们目前寻找小程的进展不错，但多一份魏逸当年偷拿的信件，应该会更好。”

信件的内容在他手中放大，阮笑笑听着他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所以这是……”

程朝昀：“应该是。”

图片的开头正如他们之前所看过的信件一模一样——

“亲爱的笑笑。”

我回来继续填坑啦~

夏天到了，虽然文凉凉的，但是天气热热的呢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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