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派来了一个剑侍,是一个女子。少年柳星闻在自己的日记中添了一笔。
她很漂亮,但是太弱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以这句话作为结尾,然后合上自己的日记本,小心翼翼地将它藏在只有他自己能够找到的地方。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写自己的心事了,他的心事从来都只与父亲有关。
他希望能够早日成为父亲所期待的人。
现在的自己能力还不够。柳星闻握住了自己手中的星剑,转头迫使自己投身于今日的日程中。
今日的剑侍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她比平常的时间还要早了许多,也许是太过专注于手头的事情,以至于她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她迎着月亮挥动自己手中的剑,手上的招式越来越花俏,随风飘动的花瓣轻轻地落在她身上,手上戴着铃铛声不停地叮当响,明明穿着花纹式样繁琐的襦裙,脚下的动作却很是轻盈,额间的一点朱砂痣更为她添了一抹艳色,月光下的她显得更加圣洁,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走了一样。
他抬头去看今天的月亮,是满月。
柳星闻也不否认月下起舞的她很美。
“你在做什么?”他不解风情的打扰了这般美丽的景象,一下子惊扰了她。
毫无疑问,她摔倒了在地上,模样笨拙,没有半分沉稳。
“少阁主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她倒是埋怨起他来,慢吞吞的站了起来,轻轻地拍去自己裙上的灰尘,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的突兀。
早知道就晚点叫她好了。柳星闻瞥见了她被泥土弄脏的裙角,莫名的有些懊悔,但是面上不显,维持着自己原有的骄傲。
“你总是偷懒,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完成父亲的大业。”他实在是无法理解她的懈怠,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对他人严格对自己更加严格的人,他也一刻也不能放松,他的身份不允许他与同龄人那般天真无邪。
“明明自己就是一个小鬼,还要装成熟。”她嘴上不饶人,一定要和他争个输赢。“我明明比平常还要早了许多。”她说最后一句时说话的声音很小声,但是他还是听见了。
“那又如何,我一直都比你要早许多。”他们之间到底是要弄不痛快,性格都是别扭的人。
“算了,那就今日是我拉着你和我偷懒的,是我的错。”她擦了擦自己的手,收起来自己的剑,主动示弱起来,然后拉着他的手径直的走向亭下。“今天可是一个好日子,还是开开心心比较好。”她让他坐在她的对席上,他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点心与茶水。
柳星闻这才想起来,今日是中秋,本是一个人团圆的日子。
父亲也许是忘了。他暗自的收起自己心底的不快。
他早就习惯失望了。
“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她擅自的将点心塞在他嘴里,他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咬了一口。
“好吃吗?”
“好吃。”他说完后就懊悔了,这样的行为让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不成熟的自己。
“你喜欢就好。”她笑意盈盈,眼睛好看的弯得像个月牙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是太过亲密了,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子,每日自己的衣食都是由她照顾的,而且这里也只有他们两个。
柳星闻无法拒绝她,一方面是因为她是父亲派来的人,一方面是因为他也在渴求着这份温暖。
“你,为何会在月下舞剑?”他突然想起了她在月下惊鸿的模样,她的神情像是在思念着什么,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似乎有一个很在乎的人。这并不是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但是令他自己不解的是,自己的内心有一团无法排解的忧郁,这和父亲给他带来的失望并不一样。
“我最后一次遇见那个人,他在月下舞剑的样子我记了很久。”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悲伤起来,“那一夜,是一个满月夜。”她的思绪似乎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是你什么人?”柳星闻有些好奇能够让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牵挂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在他的印象中她从来都是一个无拘无束的人,像是一道永远抓不住的风。
她突然又笑了,认真的直视他的眼睛,“一个亏欠许久的人。”
“你是我的剑侍。”他答非所问。“所以,你的眼里只能有我。”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星剑,掩饰着自己内心的紧张,面上却平静的说话。
“是是是,小少阁主。”她弹了他紧皱的眉头,“像个小大人一样。”
他握住了她的手,没有松开。
她从来都没有将自己当作男人一样对待,一直都把他当作一个小孩子一样。
虽然他与她差十岁,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未必无法理解她。
不管怎样,是你先招惹我的。柳星闻心想。
他们之间有着无法割舍的关系,这辈子都无法解开纠缠在一起的命运。
“算了,今日就到这里吧。”他还是松开了她的手,“晚安。”他起身就要离开。
“少阁主。”她突然从他背后开口唤他,他只能回头去看她。
“有什么事情吗?”他表情看起来很不耐烦,但是还是耐心的示意她说下去。
“你开心吗?”
“什么?”他似乎听见了很蠢的问题。
“我说,你这些日子过得开心吗?”她又重复了一遍。
“不开心。”他嘴硬的没有承认自己真实的想法。
“那就好。”她又笑了,她的笑莫名的让他后悔起自己刚刚的固执。
“再见,少阁主。”她摆了摆手,与他作分别。
他到底是再也没有回头去看她一眼。
她月下起舞的模样很美。柳星闻又在写着自己的日常。
但是,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写到这又恼怒的划去一笔。
算了,她应该会陪我永远在一起的吧。他觉得自己还是要添上这句话。
父亲,这也是你派她来做我剑侍的理由吧。这可不可以说明你也是爱我的?所以,她才会来关心我。他终于满意的结束了自己今日的记录。
他到底没有承认自己的喜欢,将自己的偏爱偏向了父亲。
柳星闻是从梦境中醒来的。
他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了,那个渴求着爱的同时也拒绝爱的自己。
“神侯府查案,尔等何人。”那女子手指一指,装腔作势的语气实在是让人讨厌,本是艳丽的模样显得更加有气势,倒是让他有些屈辱。
所以,柳星闻从第一眼看到那个四大名捕的小师妹就很不喜欢她。
与其是说不喜欢,倒不如说是抵触她。这般天真无邪的人物一看就是在从小被爱包围的人,与他完全不同,他既羡慕也嫉妒。
所以,他回避了她,然后逃走了。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屈辱,他又不是非要避开她不可。
这次的他没有回头去看她。
所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没有记住她的模样,倒是无法忘记她的声音。
他一直都很关注她的行径,毕竟她一次又一次破坏他的计划。
但是,他对她并没有下死令。
明明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了,对她却始终是没有狠下心来。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柔弱,连手中的剑也拿不稳。
他并没有将她视作自己的对手,因为他的眼中始终只有赵思青一人。
她总是喜欢做多余的事情,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到这个年纪的。
柳星闻看着手中关于她的情报,上面都是无用的信息,无非就是今日的吃食和日行一善,听闻她在江湖中的人缘还是很好的。
所以,杀死她,比自己所能做到的还要棘手。
他想放过她,因为她不应该被牵扯进来的,如果她没有阻碍到父亲的大业的话,他还是很愿意与她结交为知己的。
毕竟,这般善良无害的人已经不多的人,她会让他想起过去的自己,那个才七八岁的孩童。
他在梦里总是梦见少年的自己和一个女人,一个在月下起舞的女人。
“你是谁?”小小的他总是这样质问着她,却永远都得不到回答。
她在月下惊鸿的模样很是美丽。
但他还是瞥见了她藏在裙角里那双白如羊脂的小脚,这样的行为是有点趁人之危,让他忍不住害羞脸红起来。
“少阁主。”她突然停下来走近他的身边,低声呼唤他。“你怎么脸红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也很熟悉。
他再次从梦中醒来。
他终于看清楚了梦中的那人的模样。
是她,那个生长在三清山的小师妹。
到底是自己魔怔了。他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想法努力甩到脑后。
她在干扰着他的道心。
自己不能再心软了。
他决定等到他们下次见面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她。
只是他还没有想到的是,下次见面就是他们各自为政的局面。
他们的相遇总是很不愉快。
让他更加恼怒的是,赵思青也站在了她的身旁。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直都在嫉妒她。
剑下刀影斩断斩断的是他们之间宿命般的纠缠。
他们之间再无关联,有的是无尽的恨。
“快走。”她悬在他脖颈的剑突然放了下来,“再不走,就逃不了。”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却没有任何的犹豫。
“我不会感激你的。”他只留下了这句话,然后转头没有任何的留恋的离开了。
他只能拼尽全力的逃走,然后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会有任何的可能。
他所失去的骄傲,他自己会赢回来的。
“没想到你还是活了下来。”当神侯府的人看见他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与惊讶。
谁能想到往日的敌人因为共同的目标放下彼此的立场和偏见,然后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谈和。
他已经是父亲最在乎的人了,也意味着他是父亲的帮凶,所以他们对他并没有太好的脾气。
“那个三清山的小师妹呢?”他能够存活下来也得亏她没有斩下那一剑。
他们倒是沉默了起来,周围的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柳星闻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死了,没有活过这一年。
所以,他永远都不能赢得了她。
也是,他们之间本就是没有任何的可能,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他到底还是去看她一眼,在她的坟前摆上她从前最爱的点心。
他对她的喜好与习惯比他自己还要了解。
他的记忆力一直都很好。
“你死了,就没有人能够赢得了我。”他直到最后都还在念着那日的终极之战,那是他未完成的心愿。
“现在没有人能够阻碍我了。”他将手中的桃花酿撒在她的坟前。
”所以,你后悔吧,后悔那日你放了我。”他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让人感觉不到现在的他是怎样的心情。
“我不会再见你的。”
这一次分别,就是诀别。
“这柄断鞘是一个姑娘捡到的。”他又想起了那日阿从递给他剑鞘时说的话。
“是怎样的姑娘?”他不禁有些好奇,这把剑鞘其实丢失很久了。
“长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额间有一点朱砂痣,身上总是戴着把剑,却比阿从还要小孩子气。”
他不禁联想到了那个神侯府的小师妹。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他否认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少阁主,如果你我不是不同的立场,是否能够坐在一起谈笑古今呢?”
他仿佛又看见她坐在亭下百般无聊的闲敲棋子。
“柳星闻,一个人下棋挺无趣的,不嫌弃的话加我一个?”他看见抬头她倩笑嫣然的模样。
好似他们真的不存在任何的争斗一样。
“非请便入,定然是敌非友。”
他的一句话就断绝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柳星闻才记起来,自己也许很久以前就见过她了。
“他是你什么人?”
“一个亏欠许久的人。”
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她那日说的话原来是指他。
他突然想起了她的死,在月下舞了一夜的剑。
那夜正好是一个满月夜。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