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早以前就见过她了,那时美人尚小,英雄年幼,他们不曾相识。
她是突然闯进他的幻境中的,这里既困住了她,也迷失了他。
这是九岁的追道,也是九岁的柳星闻。
“咦?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小孩子?”她发现了躺在雪地流血的他,不自觉的走上前抱走了他。
尚存意识的他抬起头看她,那人眉眼温柔,额间一点朱砂痣。
柳星闻记得,那日的她明艳得像是一团热情的火一般,温暖了冰冷的他。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闯进他的世界中的。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一个绝色的她。
等他醒来后,发现她已经安静的端坐在他身旁,她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端着在旁的汤药,试探性的拿起勺子尝试一口,认为不是很烫,好似在询问他的意见,停下来轻声细语的说道,“要不要先吃口药?”语气就是把他当作是吃药还要哄的稚童般。
也不怪她将他看作是小孩子,毕竟这个是他自己编织的幻境,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他曾经经历的一切。
她能够进入他的世界,也许是意外。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只是现在的身体还是小时候而已,原本的他就是大人,自是念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拒绝了她。
她以为他是害怕汤药的苦涩,所以从怀里掏出一块冰糖糕,笑得更加的温柔,“把药吃完就有糖吃。”他转过头去看她,她没有任何防备,笑得天真,眼里的真诚让人不忍怀疑。
柳星闻从未见过这般天真的人,他想她应该有很多的人去爱她,她才会有这般的心性。事实上,他很羡慕她的天真,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所以,他最后还是迁就她的孩子气,拿过她手中的汤药,没有皱一下眉头的一口喝完了,但是他拒绝了她的点心,毕竟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她却误以为他从前受了很多的苦,看他眼前早熟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软,眼角泛红忍着泪拥抱住了他。
“你受了太多的苦了,从前的苦痛已经结束了。”他能够感觉到她的情绪的波动,现在的她在为他难过,她的怀抱也很温暖,让他有些不想放开她。
柳星闻不知道从前的自己是否会感到内心的苦痛,在遇到赵思青之前,他一直都是那个为他人追逐的天才,别人都只看到他的孤傲,却没有问他到底是否感到快乐。他唯一能够明白的事情就是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如果他从高处跌落下来,那么他会失去他从前的所有。
她是第一个问他痛不痛的人,即使现在的他杀死她易如反掌,他也不忍拒绝现在的温柔。
“你该走了。”他推开了她。在幻境待太久的人,会迷失自己,所以他在放过她。
她不会记得他的,因为这里的真实都是镜花水月,他不允许任何人窥伺自己的内心。
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从那以后,他记得她那面若桃花的眉眼。
可是,他的余生中不会有任何的儿女情长。
后来,他也只记得她那一点朱砂痣。
他比她更早见过她。
“姑娘小心。”他小心的扶住站不稳的她,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只能不自觉的避开她的目光。
他突然又想起那日她抿了一口的汤药,白瓷的碗边染上了她红色的口脂,艳丽得很。
“谢谢兄台。”她低着头乖觉的说着道谢的话,语气客气而又疏离,全然没有那日的热情与温柔。也是,她本就不认得他,更何况现在的他不是他真实的模样。
她应该不记得他了。其实所有的一切,本就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他只能看着她上了那艘画舫船,私下叮嘱自己的手下不要伤了无关紧要的人。
柳星闻有了自己的私心,希望她不要阻碍到他们的路,他并不希望他与她为敌。
让他意外的是,她保护了那个女人,自己还受了伤。他没有办法责怪自己的手下,也不敢责怪她的出面。因为他知道,她原来就是一个天真又心善的人,否则不会在那日毫无防备的救起他。
九岁的追道在事实上没有遇见少侠,但是现在的柳星闻遇见了那个会问自己痛不痛的人。
他只是觉得,她与旁的人不一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已经很不愉快了。
“非请便入,定然是敌非友。”
“神侯府查案,尔等何人。”
柳星闻逃走了,留下那惊鸿一瞥。因为他认出了她,所以他不敢看她。
他突然恨起了她,以为她原来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好意是蓄意已久,也许她很早以前就认出了他,她可能从一开始就在陪他演戏。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他愤恨的撕碎他藏了很久的小像,如果这时有人在旁,能够细心的看到画中人就是那日的少侠。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的可能,所有的开始也许是蓄谋已久。
从那以后,他决定要亲手杀死她,以洗尽自己从前的羞耻。
“柳星闻。”他听见她在远处呼唤他的名字,他知道她要来了,只能整理好自己的衣襟,用自己以为帅气的姿势背对着她。
“事已至此,终极之战便在今日。”他不能失去自己原有的骄傲,现在的他只有这个了。
他的剑刀刀致命,她也没有留情。
她染上血的颜色,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此时的她在夜里亮得惊人。
这次是他输了,输在了她的手上。
他不知道,自己也染上了她鲜红的颜色。
“你,输了。”她用剑挑起跪着的他,面上没有任何的欣喜。
她赢得也不算是光明磊落,可是她也只能赢,不能输。
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她,冰冷而又无情,也许这便是原来的她。
从此以后,他便困在了在这偌大的镜天阁中,成为了这里的影子。
他是柳星闻,也只能是柳星闻。
“要不要,一起逃走?”他已经不记得他是第几次输在她的手上了,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抬头看她,她低头凑在他耳边小声的同他说话,在旁人看起来似乎亲密无间。
不知情的人以为,他们原来就是这般亲密,没有人相信他们原来是立场不同的敌人。
或许,他们本不该是敌人。
她在说这话时不像是玩笑话,眼神真挚而又热烈。
他不会再相信她说的话了,用力的咬上她的肩,当作是报复她对他的羞辱。
“我恨你。”他的口腔已经尝到她的血的味道,所以他松开了他的口,嘴上染着些许的血。
周围的人在分开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不肯让他再接近她。
“我也没说我喜欢你。”她对她身上的伤不以为意,没有再去看他。
“下次见面,就是七天之后了。”她又一次消失在他的面前,只留下这句话。
她走后,他的世界也就清净了。
他逐渐地发现,这个世界和她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她来去自如,只有他自己被困住了自己。
可是他是柳星闻,一个人时也只会琢磨自己的剑意,无聊时也是月下起舞,念着李白的诗。
他只会偶尔想起她,在找一个赢了她的机会。
这次是她败了,从前的局势转变了,他用剑挑起她的下巴,玩味的低着头笑着直视她的眼,“你也不过如此。”这并不符合柳星闻的作风,但是他想要做这件事已经很久了。
她被迫抬起头,他清晰的看见那张眉眼如画的面容。
“我们从前见过的。”他突然自顾自的说起从前的往事。“你进入了我的幻境,那时的我才九岁。”
她听见他的话笑了,笑得浓烈。“我知道。”他看见她朱唇轻启。“那次,只是一个错误而已。”她吐着血忍着疼痛说着话。“我早就知道那日的人是你,我等你很久了,柳星闻。”
她是不可能输的,如今的她背离了原有的设定,这个世界只能被重新更新。
“你,自由了。”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一个人走向了世界的尽头,陪着全世界毁灭,只有他逃离了命中注定的死亡。
“少阁主。”柳星闻听见旁边的南宫雪在喊自己,他看到原本死去的手下们都在自己的身旁。
从前他们死过一次,如今的他们又活了过来。
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神侯府的人呢?”他不自觉的想要打探关于她的下落。
“谁?”
“就是自在门弟子,四大名捕在三清山的那个小师妹?”
“少阁主说笑了,四大名捕从未有过所谓的小师妹。”
所以,她原来只是他们的一场梦而已吗?
还是说,她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世界中?
无论是哪个结果,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不知道自己对于她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她救了他,也伤了他,又用自己的死让他记住了她。
柳星闻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想起关于赵思青,现在他的脑海里都是与她的从前,记起的都是她那张愤怒悲伤的脸。
直到他想起她,他才想起来她从未快乐过,她从很早以前就没有那般天真的笑过了。
她知道她自己并不能改变什么,也并不属于这里。
让他怨恨的是,他连质问她的理由都没有,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
他的失败是命中注定的,他只能等待关于他的戏份结束,拼尽全力的护住他原来的人。结局自然是不如他的意,然后他悄然退场,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清楚他原来的下落。
“喂,醒醒,别睡了,都要中暑了。”那人轻轻地拍着他的脸,说话柔声柔气的,耐心得很。
他只能睁眼去看那人,又是熟悉的面容,她还是记忆中的她,从未变过。
“是你。”他因为过度激动坐了起来,用手用力的抓住她递来的那只手。
“我不认识你。”她使劲去松开他的手,发现他实在是用力得很,挣不脱,于是她用她的另一只手给他一巴掌。
“登徒子,松手。”她感到既羞耻又愤怒,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他不怪她,转而双手抱住了她,在她的肩上哭了。
旁人以为他们是闹变扭的小情侣,劝说她原谅他,她只能点了点头,用手轻轻的拍在他的背上,以表示安抚。
她知道他对她并没有恶意,他只是失去了太久,有些失态而已。
他直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他们之间很难用三言两语去解释清楚。
她本就在一年前就死去了,如今她活了过来,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他是柳星闻,所有的出生与结局都是决定好的,他只是她游戏世界中的某某而已。
他的爱与恨并没有写进程序中,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可能。
所以她用她自己的死毁坏了原有的结局,用这微乎其微出现的错误带他走出原来的结局。
她只是觉得,他命不该绝此。
“你,自由了。”他又想起她说的那句话。
是啊,他们都自由了,那些原本不该死去的人都活了过来。
她从来就没有欠过他什么。
“你,是谁?”她直视他的眼睛,好似从前。
“柳星闻。”这次的他主动对上她的眼,眼里的所有情绪都碰撞在一起。
一眼万年。
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活了下来,再一次相遇了。
也许,他们从很早以前就见过彼此了。
相遇,死亡,周而复始,直到彼此相爱。
“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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