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着红色的伞站在对岸的桥头,风度翩翩的模样惹得不少女子芳心暗许。然而他却像是不解风情的呆子般客气疏离的决绝,言语中无意显露隐隐的傲气。也是,他原来就是那般意气风发的人物。
“你,见过我的剑吗?”他逢人就拿着那把星剑询问。
若是说没有,那你就逃过了一次死劫;若是说有,那你就被恶鬼缠住了。
如果细眼的人一看那人俊秀的模样,大概会吓得六神无主吧。原本死去的人活了过来,是一件匪夷所思的诡事。
他是柳星闻,是镜天阁少阁主;他是追道,是享誉东海盛名的青年才俊。
他可以成为所有人,但独独不能成为他自己。
有人说,柳星闻已经死了。
这个可怜的人,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得到父亲的祝福。
于是,他被困住在这名为永夜星都中的盛大牢笼中,甘愿画地为牢,成为所爱的父亲手中的剑。
他是活在人世间的鬼,是不得善终的帮凶。
所幸的是,这里保持着他最初的自我,纯洁干净,正如他的心一般。
少侠是突然闯进他的世界中的。
在这里,他并不认识她。所以,他向她伸出了手。
“你,见过我的剑吗?”他总是执着于这个问题,像是要得到谁的认可一样。
“见过的。”那眉眼如画的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是星剑。”她说出了他一直所渴求的答案。
于是,他从此以后都会跟着她。
他能够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父亲了。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她试探性的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询问他的态度。
在她面前,现在的他无非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
柳星闻拒绝了她的请求,并向她发出了挑战。
他的骄傲不允许任何人的同情。
她是故意输给他的,扔下了自己手中的剑。他认出了她的招式,自然是知道她是谪仙岛的弟子。
“你,为何不拿起自己手中的剑?”他在从前的时间里都在追求剑道,除此之外,并没有想过其他任何事情。
所以,他无法理解,当自己无法拿起剑时,会有多么的绝望。
她呕着血,然后笑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的眼睛,嘴里是嘲弄他的话语,“你真可怜。”
少年依然还是少年,再怎么成熟,也只是一个未长大的孩童罢了。因此,柳星闻一怒之下选择了杀死她。可她并没有死,只是消失在他的面前。
她就像是他的影子,一眼刺穿隐藏在内心中的他。
他是被困在这里的鬼,那么她就是鬼的影子。
柳星闻在这里永远都是一个人,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练剑和写信,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父亲能够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遗憾的是,父亲一次也没有来看他。
他想,父亲只是太忙了,终有一天父亲会对他另眼相待。
可是,他没有等待父亲,而是等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原本应该死去的人活了过来。
这次的她换了新的衣裳,打着把红伞,青丝如瀑的垂坐在树下,眉间有一点朱砂痣,人和景融合在一起。
她是第三种绝色。
柳星闻不得不承认,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她似乎注意到他从远处递来的目光,所以她默契的回了头,倩笑嫣然,好似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冲突。
于是,他不争气的脸红了。
“你,怎么来了?”他走上前掩饰自己的失态,用剑指着她的眉心。
“想来就来了。”她别过她的眼睛,转而和他四目相对。“怕你一个人做了什么傻事。”她说这话时眼神格外的认真。
他只能收起自己手中的剑,威吓她远离他,“下次见面,我就会杀了你。”转头便就离开。
习武之人的听力自是极好的,所以他听见了她微微的叹息。
“柳星闻,你不该如此。”
他回去后想了很久,练了一夜的剑去想这句话。
她好似很了解他,说的每一句话如同刀片般直接穿过他的身体。
没有人发现,他骄傲的外表下隐藏着千疮百孔的心。
第三次见面,是他主动引她出来的。
柳星闻在试探着她对他的态度,因此他打算拿着剑自刎。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冲了出来。
“柳星闻。”她在喊着他的名字,手上的行动却比声音还快。
她丢下了他手中的剑,双手拥抱住他。
她的体温像是母亲般温暖。
他孤独了太久,有些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温暖,舍不得放开。
他能感觉到他的肩膀传来的湿润感——是她在哭泣。
“对不起。”她开口。“对不起。”她好似只会说这句话一般,重复又重复。
“你到底是谁?”他突然放开了她,眼尾泛红的看着她。
“我认识你的父亲。”她的眼角还残存着泪水,本是单薄的身子看着就更是脆弱。“我本就是为你而来的。”她嘴里似乎还念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她说的每一句话了。
于是,她再次的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你到底是谁?”他似乎被她的情绪感染了,呆楞着原地祈求永远不可能得到的答案。
她留下了一柄折断的剑鞘,是他那把星剑丢失已久的剑鞘。
柳星闻突然想起,父亲原来是关心过他的婚姻大事。
父亲随手指着许多女子的肖像,让他选择其中的一位与他成亲,这是父亲允诺他的自由。
毕竟,柳星闻在此之前都是为了父亲而追求剑道。
如果父亲要他娶亲,他也无法对父亲说出拒绝的话。
他以为,父亲只是为了自己的大业罢了,对他的未来毫不关心。
柳星闻又想起了那个眉眼如画的人,也许这个人是他未来的妻子。
所以,等到下次见面时,他决定要对她好一点。
“我很满意。”这是柳星闻能够给予她的承诺。
人世间的婚姻未必是圆满的,但他会尽他所能的满足她。
她是他见过的模样最好的姑娘,年龄相仿,脾气又这么乖,也喜欢他,所以他其实对她还是有好感的。
“什么?”她呆愣了一下,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我是说,我很满意你,你也不讨厌我,所以我们成亲吧。”他说这话时脸可耻的红了,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相处,在此之前,他从未与任何女子接触。
她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
“如果我和你成亲的话,你会和我一起走吗?”她好似不懂他言语中的轻重,自顾自的问着自己的问题。
“当然,成亲之后我们就是夫妻,自是要同甘共苦的。”
他无法理解她眼中的悲伤。
所以,只要答应她就好了。他天真的这么认为。
那一刻,她流下了眼泪。
他以为她是因为太过幸福而流泪的。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为了他能够存活下来而哭泣。
花非花,雾非雾,眼前人亦是镜花水月。
柳星闻回到了现实。
他记起了那张眉眼如画的面容。
他们才不是什么爱人,他们是一生中的宿敌,中间隔着血海深仇。
“柳星闻,你别死了。”她咬着牙背着流血的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迟缓,却没有放弃他。
“为什么?”他始终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救他,她折辱了他的骄傲,还要让他活下来,这不就是生不如死吗。
“你只有活下来,才会有人记得你父亲做过的一切,才会知道他就是一个罪人,才能摆脱他带给你的阴影。”她停顿了一下。“这并不是健全的父子关系。”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我的父亲。”他使着自己仅存的力气,期待着自己能够牵制她。
“那又怎样?你父亲和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只有我杀了他,我才能报仇,才不会在这个世界留下遗憾。”她终是不忍放下重伤的他,只能说着狠话。
“所以啊,柳星闻,你一定要活下来,记住这份不应该有的罪名,永远记得有一个我憎恶着你的父亲。”
所以,他们永远都是仇人,没有爱,只有恨。
他们之间的对话从来都是很不愉快的。
“星闻,你做的很好。”柳沧海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像是一个慈爱的父亲爱着自己的儿子。
他终于得到父亲的目光,可是他没有感到任何的快乐。
父亲的孩子死了一个又一个,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柳星闻,你的父亲并不爱你。”他又想起了从前那人说的话了。
从很早以前,柳星闻就发现她说的每一句话如同恶毒的诅咒般灵验。
所以,下一个人是他吗?柳星闻茫然的盯着自己手中的剑。
那个人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也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人。
“柳星闻,我不是叫你好好活着吗?”他仿佛在失去意识之前又看到了她,神情焦灼失态。
他到最后也没有成为父亲的儿子,没有逃出为大业牺牲的命运。
“我不在的时候,你做了很多坏事。”她直直的盯着他,手中的药迟迟没有送入他的嘴里,像是惩罚一样,连一个表情都吝啬的给他。
“你已经死了。”他说这话时语气是悲喜交加的。
她忍不住笑了,“所以啊,我就是你的一场梦而已。”
于是,那张从前往日鲜活的面孔再次消失在面前。
只有在梦中,她才能永远的活下去。
柳星闻从梦中醒了过来。
柳星闻不再是柳星闻,他终于成为了父亲亲近的孩子。
“柳星闻,你的父亲不爱你。”即使是在梦中,她也那般的不讨人喜欢,说着刺痛的话。
被困在这里的她穿着做工精细的嫁衣,肤白胜雪,三千青丝随意的披在肩上,笑靥如花的模样让人很是心动,活脱脱像是生活在山间的精怪,艳丽、乖觉、让人捉摸不透。
只有在这里,她才会爱他。
也只有在这里,他才敢爱她。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幻境中的她一直在叨扰他的道心,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斩断自己的情丝。
无论再这样像,假的永远都是假的。
令他悲伤的是,即使是假的,她也不愿意骗他,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幻境中的人本就是由人来塑造的,假的不一定是假的。
他只有在深夜时才敢想起她。
“柳星闻,和我一起逃吧。”她大胆的拉着他的手,目光灼灼的直视他的眼睛。
他不能放弃自己的父亲,所以他刺伤了她。
“下次见面,我就会杀了你。”他收起了自己的剑,没有看她。
她吐着血,眼神悲伤,“真是愚不可及。”
从此以后,他们一别两断。
“我要你记住我,记住我的死,这是我对你的惩罚。”她挡下了父亲递来的那一剑,释然的笑了,说的话如同恶毒的诅咒一般。
那一剑,原本是向他而来的。
柳星闻拥抱住流血的她,此时手上都是她的血,好似是他伤了她的。
他记得,那日终极之战,她的身上也染上了他的血。
她活不了太久,即使不是那一剑,她也会因毒蛊而死去。
所以,她在赌,赌他的这个人。
她确实是赢了。
从那以后,她就成为了活在回忆中的人。
她穿着红色的嫁衣,打着红色的伞,像是一个即将嫁人的姑娘,眉眼如画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倾心。
她逢人便问,“你有见过额间有颗星星的人吗?”
那样模样的人一般是看一眼就很难忘记的人。
他们都摇了摇头,表示从未见过。
她总是得到失望。
她是活在人间的鬼,有未完成的心愿。
“你的额间有颗星星。”她肯定的确认眼前人的身份,“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你已经死去很久了。”他回避她的眼,“所以,你是来找我复仇的吗?”
她摇了摇头,眼神干净清澈。
“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
“你爱我吗?”
“不爱。”他没有承认自己的喜欢。
“那就好。”
于是,她又一次消失在他面前。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的可能。
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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