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死活的讨人嫌。这是柳星闻对少侠的第一印象。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闹了不愉快，别说是喜欢，彼此看到对方都是相看两厌，连多看一眼都是遗憾和愤懑，觉得对方这样面容姣好的人为何要做令人可耻的行为举止，一个乱臣贼子，一个狐假虎威，彼此都没有看上对方。

才子佳人从来都是被他人所歌颂的，遗憾的是，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他也不算是才子。

柳星闻从小到大接触的姑娘不多，但少侠绝对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一个。可惜的是，他也不是什么见色起意的人，她生得极好的模样并没有让他留下什么好印象，那日的匆匆一瞥不算是惊鸿一瞥，留下的只有那在夜晚里犹如余音绕梁的羞耻与埋怨。

他从来都是一个骄傲的人，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骄傲被人践踏。正是因为如此，柳星闻才会过分偏执于自己的成就，记恨于他人给予自己的羞辱，在月夜下一遍又一遍的践行自己的剑道。

专注与偏执从来都是一念之间的。

他倒成为了那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也许人家从来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在柳星闻骄傲的一生中只有两次劫难，一次是赵思青，一次是她，偏偏她还是那个人的弟子，他怎么不会在心里怨恨呢。

等到他得知她还是三清山的弟子，于是他对她的印象才得以改观，他心里的不舒坦也就缓解了许多，从前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也就随着时间忘记了，甚至在内心中生出了一丝向往的念头。

他与她年纪相仿，经历相似，在他人的宠爱与赞誉中长大，在意气风发的年纪做出了自己的成就，自然也会生出仰慕之意。

骄傲的天才总是偏爱和自己相似的人，无关风月，以武会友，她也够格。

她总是活在传闻中，如果不是他曾经亲眼看到她，他很难想象得到她会和他人口中的她是同一个人。贪嘴、爱漂亮、孩子气、天真得很，这是他所看到的她。

他有时候看到她，就会不自觉地想到过去的自己，她的身上有自己所失去的天真与纯粹，这是他所舍弃的且感到遗憾的事情。因此，他突然埋怨起自己对自己的敌人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感，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怜悯，事实上他也不清楚自己对于她的情感到底是怎样的。

这样的人活不过一年了，倒是可惜了。柳星闻将自己对于她的情感归结于对过去的自己的怜爱，为她的那份天真所怜惜。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与她为敌，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私心，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自己。

当他看到她天真无邪的模样时，他总是会怀念过去天真的自己。

渐渐地，注视她好似成为了他的习惯。

当手下疑惑的将她没有价值的日常信息收集交给他时，他也只是找了一个借口来说服自己的手下，然后一个人在房间里阅读那堆积如山的情报，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读的信息，无非是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接触了什么人，时间久了，他连她的喜好与习惯也都一一记住了。

他的记忆一向是极好的。

他有很多不能杀她的理由。

贪吃爱玩的小姑娘。这是柳星闻对少侠的第二印象。

他与她从来都是匆匆一瞥，还来不及说话，就已经是针锋相对，刀光剑影间都是处处杀机。

他竟然不知他与她原来有这样沉重的怨恨，以至于他们都没有给彼此留下任何多余的余地，她自全力以赴，他也毫不示弱。

那晚的月亮生的那样的漂亮，和她的向往也变成了一片沧桑。

这条路走到了尽头，他与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少阁主真是给我们上了一出好戏。”她站在人群中间冷眼的看着他，飞溅的血滴落在她的眉心，美得让人惊心动魄。“柳星闻，你输了。”她用剑指着他的眉眼，说出的话冷漠而又无情，全然看不出当初天真无邪的模样。

那本不该拿剑的手流着血，发着抖，却还是没有放弃她手中的剑。

谪仙岛的人从古至今都是剑痴，为剑而生，为剑而死。

自己的骄傲在父亲的大业面前不值一提，他从来都是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父亲身上，为父亲出生入死，以至于甘愿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柳星闻，你从头到尾都只是你的父亲柳沧海的棋子罢了。”说到这，她冷淡的语气有所缓和，“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必须和我们回去。”

他不得不抬头去看她，她既怨恨也怜悯，眼神晦暗不明，似乎是在犹豫。

她在同情他，他不敢去看她眼中的情绪，因此他拼尽全力逃走了。

“你逃不掉的。”这是她在他走后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于是，他不得不在黑暗中陷入沉睡。

“小师妹让我告诉你，伤好以后回谪仙岛去。”

这是柳星闻醒来后追命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们不如杀死我。”柳星闻捂着自己胸口的伤，平静的怨恨他们给予自己的羞辱，“我不会帮你们的。”

“本来就没有指望上你，现在的你无非就是一个阶下囚罢了。”追命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柳星闻，你犯下了极大的罪，本就罪该致死，是小师妹救了你一命，让你用你的余生都给自己赎罪。”

“伤了我的人还要救我，真是可笑。”柳星闻讽刺的笑了笑，不再看他。

“父母犯错，与儿女无关，这是小师妹留给你的话。”追命摇了摇头，“真不知道小师妹救你是图什么。”追命说完转身就要离开，“你好好养伤，后面还有一大堆的烂摊子需要你来处理。”

“她呢？”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谁？”追命收回自己正要迈开的脚步，回头去看他。

“神侯府的小师妹。”

“我告诉你。”追命突然走到了他的面前，用手指威胁道，“你别以为人家救了你，你就生出别的心思，我和你说你和小师妹是没有任何的可能。”这是追命走后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和她是不会有任何的可能的。

本该如此。

他们都有不得不要做的事情。

柳星闻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三日后她居然来看他。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即便他已经是阶下囚，他也不允许自己的骄傲被人践踏。

“我去了永夜星都一趟。”她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在幻境中见到了你的父亲。”

当她提到父亲时，他的整个心都是悬的。

“你的父亲已经放弃了你，柳星闻，你现在只是他手中的一枚弃子而已。”

她的一句话，就宣判了他二十多年来努力的结局。

也许他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只是他从头到尾都不想承认罢了，自欺欺人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

他沉默不语，她也伺机而动。

他该恨她的，如果她没有扰乱自己的计划，自己可能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也清楚的明白他们之间谁也没有做错什么，立场不同的人各自为政。正如他当初所说的那般，若非今日立场不同，他们以武会友结为知己。一切都是事与愿违罢了。

“等你伤好以后，你就回谪仙岛去吧，赵掌门也会接纳你的。”她轻叹了一声，转头就要离开。

“你为什么要救我？”柳星闻终于说出了这些日子一直困惑他的疑惑。

“你也罪不至死。”她回过头去看他，“更何况你本来就没有做错什么，一切的错都来源于你的父亲，你也只是被他利用了而已。”说到这，她垂下自己的眼眸，像扇子般的睫毛在她的眼角下留下漂亮的阴影，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绪。

“好好休息，我会再来看你的。”

她关上的那扇门，也掩住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那晚的夜晚也生得那样漂亮。

他也只有在夜晚时才会想起她。

柳星闻一直都知道，她曾进入过少年的自己的幻境，幻境与主人的意识是共享的，所以他清楚那日她在幻境中的一举一动。

她是第一个没有责怪自己的人，告诉他所有的失误都不是他的错。

她原来就是一个心软的人，温柔而又善良，模样生得又是极好，该是招惹人心生欢喜的。遗憾的是，她是一个木头，对他人的喜欢没有任何的察觉。

她不知道，他人看她的眼神不算是清白。

不过，他才不会告诉她，这算是他对她的报复。

“姑娘，要去谪仙岛吗？”

她抬头去看那个说话的人，剑眉星目，额间藏着一颗星星。

“是你。”她目光灼灼的直视他的眼睛，没有喊他的名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你叫我回谪仙岛的。”他无赖的将所有的过错都丢给她，“你说的话难道不算数？”

“作数的。”她避开眼不去看他，“我没说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不记得说过要和你一起去。”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你！”她果然如他期望的那般突然生起气来，两颊都气红了，整个人都鲜活了不少，渐渐地像是他记忆中的她，贪吃、爱玩、爱漂亮，善良且孩子气。

“你不怕我会报复你？”他变得认真起来，他所提到的过去都是不愉快的。

“你已经是我手中的败将了。”她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更何况，最糟糕的无非就是一死罢了，我原不是那样贪生怕死的人物。”

这会倒是柳星闻被气笑了，她全然没有顾及他人的情绪。

“有些事情一定要非做不可吗？即便自己命不久矣。”

“这是我不得不要做的事。”她从来都说玩笑话，“你也是。”

如果他们不是立场不同的话，他们也许会成为很要好的知己。

“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不再是立场对立的敌人。”柳星闻转过身不再去看她。

“如果下次见面我们还是敌人的话，我会尽我所能来阻止你。”她也转身不再去看他。

“我不会再输给你的。”

“这也是我想要告诉你的。”

彼此分道扬镳，背道而驰。

他们都有不得不要做的事情。

也许他偶尔会在后来的日子怀念那个记忆中的小姑娘。

如果爱恨两难，不如放我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