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看她，怕见到她眉眼如画的模样就心生怜惜。

血染上她眉间的红痣，为她的清冷平添几分妖冶，风吹起她如瀑的青丝，刀光剑影间都是默不作声的试探。

柳星闻，你输了。她朱唇轻启，手中的剑指着他的脖颈，无情的宣判他的结局。龙吟门下的弟子都是剑痴，她也不例外，在比试中不断地步步逼近，杀红了眼，只有在刺入他的肩时才回过神。

柳星闻觉得她比自己还要痴迷于输赢，没有手下留情，拼尽全力都想要赢了他。她说，你长得好，会让我分心的。于是，她就踩了他的脸，血盖住了他原本俊秀的面容。他是一个行事光明磊落的人，不行趁人之危之事，但她不是，所以他就输给了她。

那日的终极之战，她给予了他从未有过的屈辱，从此他梦中的那人就化作了她，让他在夜里辗转反侧，渴望自己能够再赢一次。他想，他应该是恨她的。

他隔着包围住的他的人群抬着头和她说，再见面时，我会赢了你，也会杀了你。她杀了他的手足，毁了他的城池，坏了他的名声，他自是要一一都讨回的。他脸上的血也盖不住他目光灼灼的恨意，也挡不住他风光无限的惊艳，谁人不知他原来就是令人艳羡的才俊。

这时的她安静得过分，站在远处平静听他说的每句话，头上的发带不知什么时候就撒开了，如瀑的青丝随意的随风飘动，垂下自己的眼眸，模样乖觉得很。她站在那里，就已经很美了。

那我可要好好努力的活到你说的那一天。她笑了，眉眼好看的舒展开，点亮了黑暗的夜空。柳星闻知道，她并未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也是那时他才得知她命短的事实，不过下次见面他绝不会对她手软。

她走后，一次也没有回头，如同从前的那人一般，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他靠着自己心中的恨意逃了出来，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

他总是会听见关于她的一切，杀死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麻烦，牵扯的势力太多了，他不敢动她，但是他还是不想忘记从前的屈辱，所以他只希望能够与她再战。

赵思青是他不敢妄想的人，但她不是。

她似乎成为了另一个人，不闷不冷，长得好看，笑眼盈盈的模样让人难以拒绝，自然是招惹人喜欢的。最重要的是，她是为天下不平之事打抱不平的人，不忠于任何人，她是为了天下所有人，用她有限的生命来改变这不公的世界。谁会不喜欢模样好性子又好的人呢。但柳星闻并不会因为这些事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毫不容易的了结她的性命。

她的好，与他无关；他记她，也与他无关。

再次见到她，柳星闻才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了。

疆外的月亮更加的圆满与明亮，平静的外面下隐藏着危机四伏动荡不安的战局。她也是在这纷乱的战场中冲出来的，如同从前那样，带着一群人围剿他们。只是这次她是来救他的，不是来杀他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拉下自己的斗篷，露出她那眉眼如画的面容，秀气的眉皱了起来，疑惑让她生出了些许的稚气与娇憨。关外昼夜温差大，风吹日晒没有为她添了落魄与狼狈，她还是那样白，白皙的皮肤让她在月下亮的惊人，看见她一眼就挪不开视线。美人在这样与世隔绝的世界中还是很罕见的，想必她在无意中也惹得无数的人芳心暗许吧。浑然不知自己的美丽，才是一个人最美的时候。

妹子，这是你的夫君吗，都到这里来寻你呢，想必是十分爱你的。她旁边的人似乎与她熟识了很久，招惹他们抓着他不防，打着姑娘家的趣。

他难得的见到她局促的模样，害羞的低着头，轻咬着自己的朱唇，不知道如何辩解，他觉得这时的她安静下来也是好看。

他复杂的身份确实是很难解释，他索性替她开了口：我是她的旧识，她未嫁人，我也未婚娶，仅此而已。她听见他的话语，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点头承认。

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及从前短兵相接的往事，走在队伍后面彼此都没有说话。旁人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谁也不敢再提及他们。

你，是来杀我的吗。她犹豫了很久，回来后在无人处小心翼翼地询问他。

并不是，只是无意中迷了路走到了这里。他忽略她眼中的天真，没有看她。她听见他的话后明显的松了口气，说话的语气都放松了许多。柳星闻，你如果要动手，我也不会手软的。她还是想要警告他一下，握紧了夹在腰间的剑，满身防备。

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浑身都是破绽，孤男寡女在一起，吃亏的人是她才对。他只能尽量的忽略她的破绽，没有在这时动手。

你救了我，我不会在这里动手的。他说到做到，这是他给予她的承诺。

她轻挑她好看的眉，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她只当是他在监视她。

这么久不见，她那日的清冷也没有掩住她原本的天真。他从一开始就看透了她的本质，善良又心软。那日的终结之战，也算是以武会友了，所以他们谁也不欠谁，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他原以为自己也是恨她的，她踩碎了自己的骄傲，他也因此跌落尘埃中，可是奇怪的是，再次见到她时自己的内心没有汹涌而来的恨意，而是猛烈的欣喜，欢喜她还活着。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给她做辩解，在给她找借口，为她摆脱任何的罪名。

他说，我们和解吧。说出那句话，他就后悔了，责怪自己的一时冲动，可是说出的话已经无法收回来了。

好。她目光灼灼，自顾自的拉起他的手，伸出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手，坦荡的注视着他。他只能快速的收回自己的手，红着耳根落荒而逃。女孩子的手又香又软又白，他碰到她的手像是触电般烫手，不敢多做停留。他走后没有敢回头，只听见身后的笑声，轻轻的，好听得很。他当然知道她是在嘲笑自己，却没有怪她，只是悔恨自己如同毛头小子一样青涩。

后来的日子里，他们看到彼此只是点头示意，并未多言。旁人以为他们是在闹别扭，不知道他们的从前，认为他们很快就会原谅彼此，然后重归于好，就像是话本里面写的眷侣一般。于是，周围的人在寻找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们快点和好的机会。

当地有一个风俗，未婚的青年男女会在初春月明之时聚在一起尽情歌舞，这是一个机会。她身旁年轻女子都在暗示她也参与进来，他看见她歉意的摇了摇头，一个人留在了角落，安静的喝着酒，听着周围的人说的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笑了。

篝火的不断闪烁的焰光照在她好看的面容上，衬得她在夜里更加的明亮了，她的笑仿佛也忍不住飞舞起来。她不知道，周围的男子都在偷看她，隐隐的跃跃欲试，像是想要得到佳人的青睐。有一个大胆的男子想要博得头彩，大胆的朝她走来。柳星闻是在这时夹在了还未反应过来的两人中间，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揽住她的腰，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拒绝时胁迫她走到了人群中。她不敢乱动，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怕自己不小心亲到他的下巴，总归是不好的。

你，喜欢跳舞吗。他低下头没有表情的问她。

我不会。她这才反应自己与他的距离是这样的贴近，害羞的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只能拉着她跟随着自己的脚步，跟着转了几个圈。

她呆愣的跟着他，转而投入到舞池中的欢乐中，小脸因为兴奋变得红扑扑，眼睛亮得惊人，煞是好看。

他们也在这个时候重归于好了，忘记了从前的恩怨，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只有柳星闻知道，过了今夜，余下的都是惆怅。

他发现自己无法杀死她，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关注她的举动了。正如他所说的那般，他不是来杀她的，也不会来杀她。

结束之后，她乖巧的和他说道谢，面上还有些许的欢愉，是好看的玫瑰色。

他点了点头，面上不显自己的情绪，内心也是高兴的。

他走后没有回头，正如她那日没有回头，两不相欠。

她伤了他，也救了他，从此之后，她与他再无任何的关系。

当他回神过来时，自己的生活都藏不住一个她。

她在江湖中已小有名气，他依然还是少阁主，她的盛名早就盖过了他，父亲也对她赞不绝口，让他再多加努力，看得出来父亲很希望他能够拉拢住她。只是这明面上的拉拢，也许是不上台面的诱惑，以为小姑娘道心不稳，好似真的会被他诱惑得到。柳星闻自认为自己也是一个青年才俊，但是小姑娘身边有太多比他要好的人了，她怎会钟意他。

他最后只能自嘲般的答应父亲，却没有太多的拒绝，他永远都不能也不会拒绝父亲。

他突然想起那夜她对那女子说出的拒绝的话——我命短，何苦招惹人喜欢。

柳星闻觉得她每次看到自己时都是他狼狈落魄的模样，不似从前桀骜不驯的少年天才。他在她面前好似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也是。

仙居原的生灵多有灵性，树林多有瘴气，他掉以轻心，不慎中了瘴毒。等他醒来时，看到她已经坐在自己的身侧了。

她用面纱掩住自己姣好的面容，只留下美目在外，依稀能从那微透的面纱中窥伺她的真实面目，依稀能够看出掩住的美丽。她注意到他醒来，轻抬起眼，手里端着药，轻声的嘱咐，醒了就把药吃了。他只能坐起将那药拿来，忍着苦涩喝完。她等待他喝完后拿走了空碗，小心的为他掖好被角，嘱咐他好生休息。

她又救了他一次，他们之间的纠缠总是剪不断，理还乱，她总是出现在合适的时间里，他也总是能够遇见她，谁人不说是一段孽缘。

那几日，柳星闻没有与她说一句话，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不敢与她亲近。她也没有气恼，依然尽心尽责的照顾好他，说着体贴的话，脾气出奇得好。

他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能够若无其事地救了他。换做是他，他无法做到她那般不计前嫌。所以，他最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救人，需要理由吗。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他在试探，她在认真。

他又一次落荒而逃，没有留下理由的离开了。

这下他没有借口拒绝她了，他只能承认他对她有非分之想。

清明时节雨纷纷，他的伞偏向她一侧，心也就偏向了她。

她回头看来人，细声细语的说道，是你。

她从来第一眼就能认出他，同他说的第一句就是是你。

她问，你是来监视我的吗。他应她，不是，我心悦你，无关其他。

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救她，不求回报。

她听见他的回答愣了愣，垂下眼眸沉默了许久，好久才回答，我命短，不能耽误人。她没有拒绝，只是在陈述这个残忍的事实。

不是不敢爱，是不能爱。

她走后，他在月下舞了一夜的剑舞，正如那夜月下惊鸿。

后来，他主动找上了她，只为寻求一个答案。

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觉吗。他问的小心翼翼，不敢勉强她。

她避开她的视线，不敢看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他就知道了结果。

他说，你未完成的事，我会和你一起去做；你未走过的路，我会替你走。这是他给予她的承诺，不仅仅是现在。她终于流下泪，拥抱住了他。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那个人爱上自己，然后将那人的真心狠狠的践踏。他不敢想，自己都来不及将自己的心捧给她，怎么忍心弃她于不顾。

她说，是我害得你的。

所以，你要对我负责啊。他抬眼，与她对视。

他们不知道，他们站在一起时就像是一对登对的壁人，羡煞旁人。他们看起来就很相配，俊男靓女总是招惹人瞩目的。

后来，她没有死去，活了下来。

她出嫁那天，美得像是天仙一般，成了佳话。

旁人总是失落了，自己憧憬的人没有嫁给自己所希望的人，而是嫁给了从前自己没有瞧上的毛头小子。那个小子，还是从前伤她的人，以为他是恨她的，没想到也是爱她之深。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不管怎么说，她都要嫁给他的，他与她倒是也相配，不算委屈了她。

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他也是在那夜知道，她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了。

她从前是仰慕，后来是怜惜，最后就化为了爱慕，只是他们当时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她不敢去爱他，只能去救他。

原来他们是心意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