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闻是在沧州遇到少侠的,他的运气很不好,受伤的他只能尽他所能逃得更远。人们常说的命中注定,是他的在劫难逃。
月亮撒在她身上,红色的斗篷盖住了她巴掌大的小脸,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江边钓鱼,周围很安静,静得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雪落下的声音。
在月色和雪色之间,她成为了第三种绝色。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柳星闻自认为不是一个见色起意的人,但他见过她的模样——眉眼如画,明艳得像是一团热情的火,所以他才会败在她的手上。就是这样讨人喜欢的人,心像是明镜般透彻,看穿了他对赵思青的思慕敬仰之情,说出的话却比冬月融化的雪还要伤人。
他来不及收回自己的目光,她却仿佛看到他一般抬起头来,两个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他终于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倩笑嫣然,目光灼灼,是冬日里开出的一朵梅花。在柳星闻终于忍受不了身上的疼痛将要失去意识前,他依稀听见她在喊自己的名字,“柳星闻,柳星闻。”他在心里数了那人的呼声,一共是九次。
自己不该倒在这里的。柳星闻强迫自己醒过来,但是他还是睡去了,他睡得很安稳,周围都是暖暖的,他很舍不得这份温暖。等他再次醒来,那人坐在远处的桌子上安静地看书,点燃的烛光照亮她姣好的面容,衬得她更加温柔了。她注意到了他的动静,关切的询问他的现状,“你怎么样了?”她好似忘记了是谁害了他这般落魄的。
“你们不是要抓我吗?”柳星闻并不认为她真的好心救他,他也不是什么圣人,对自己的敌人能够不计前嫌。
“那也不能看着你白白的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中,你就这样死了实在是太委屈了。”她强硬地将他藏在被窝里的一只手拉出来,用手指给他把脉,“倒是没有伤到要害之处。”
倒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柳星闻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善良又单纯,自在门怎么能够养出这样心思的小师妹。如果他有任何的不轨之心,她都会死在他的手上。
“我等你很久了。”她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被窝里,突然说着令人害羞的话。“避免你就这样死了。”她又补了这么一句。
“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她说这话时,澄澈的眼眸暗了许多。
柳星闻没有再说话了,翻过身不再看她。他做不到和她一样的忘性,他们现在的立场还做不到冰释前嫌的坐在一起聊天,只要他们立场不同,他们始终都是敌人。
在接下来的日子,她和阿从都在照顾他。阿从再次见到他时很高兴,流着眼泪不断喊他少阁主。她也许是念着阿从年纪小,没有告诉阿从关于他的真相,让阿从还抱着对他的幻想。其实,柳星闻是不会带阿从走的,他自己都是插翅难逃,活在她的监控之下。
“少阁主是我的一位挚友。”每当阿从询问她关于他们的关系,她都是笑着回答,坦荡得令人信服。
柳星闻早知她有两副面孔,出手伤人的人是她,出手相救的人也是她,他不知道哪个是真实的她。
“是姑娘捡到了它。”阿从将那柄断鞘还给他时说出了真相。
柳星闻在错愕之间也明白了她对于他的从前了如指掌,也许她早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就认识他了。
东海第一剑,这是他流传于世间的才名,天下谁人不识他,也是因此他也败于了赵思青的剑下。
柳星闻输过两次,一次是赵思青的无剑之剑,一次是这名自在门弟子。
他在屋里窥探在远处的少侠,她浑然不觉他的视线,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湖边钓鱼。
她说,天气冷,你还是待在屋里吧。所以这几日的吃食都是她自己做的,她怕她给他下毒,自己先吃了一口,再递给他筷子。
“你看,这没毒吧。”他抬头看她站那里,笑得一脸的得意。
她总是这样单纯,没有察觉到她周围隐藏的危险。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轻地捏碎她的脖子。但是他不能,他不行旁门左道之事。如果他真的在这里杀了她,那就是他的不对了。他其实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阿从悄悄地在她不在的时候对他说了句,“少阁主,姑娘待你真好,怕不是对你有别的心思。”小小的人,懂得的事情倒是挺多的。
他们之间哪里存在着江湖儿女的风花雪月,有的只是各自为营的计谋罢了。
她说,“柳星闻,等你完全康复后,回谪仙岛看看吧。”她说话时的眼神很认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好似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挫败她。
柳星闻听见她的话语瞬间失语,他回去能够做什么。镜天阁没了,父亲将他视作了弃子,他也败给了赵思青,还有什么脸面回到那里。
“你可以跟随赵掌门学习,赵掌门也是一个温柔的人,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够学有所成的。”她每次看人都很准,只要一个眼神的变化,就能够知晓这个人所有的心思。
柳星闻拒绝了她的建议,但他知道神侯府已经不再调查他了。他是一个弃子,自然无人在需要他做那个上钩的鱼饵。
他突然厌倦了从前的追逐,他也许要追求属于自己的道了。
雪在亲吻她额头上的朱砂痣,抚平她因为寒冷而皱起的眉,她站在远处不说话的模样就已经很美了。
青山远黛,近水含烟。
连绵的雪天能有一日的朝阳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他又想起了阿从对他说的那句话了,“姑娘怕不是对你有别的心思。”
她是四月的暖阳,是让人拒绝不了的太阳。
他觉得他是时候离开了。
“救我,是你的私心。”她没有否认他对她的笃定。
她实在是不愿意看到本是天才的人因此一蹶不振。
是她打伤了他,她认了;但她也想要救他。
柳星闻没有和她说再见就离开了。
也许他们下次见面就是敌人。
“不用叫醒姑娘吗?”阿从在他离开前问了他这么一句。这些日子他们都和她待在一起,阿从已经和少侠相处得很好了,自然是有些不舍的。
他摇了摇头,在月色中离开。
他们不会再见面了,再见也只是敌人了。
他记得她在月下的模样很美。
她不是他的月亮,他也只是追逐月亮的星星。
他们彼此谁也没有欠谁。
他只是偶尔会想起她,那些惺惺相惜的日子似那镜花水月般触不可及,他像是做了一场梦。在梦里,他们不再是敌人,而是能够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以武会友。
后来,他醒来了,梦也就碎了。
这是他输给赵思青之后,渴望能够胜过她一次。
只有星星会告诉星星他在想一个人。
他们年龄相仿,都在不断的成长,谁赢谁输都算是一个好的结局。
他希望能够再次见到她,他也知道她的很多事。
柳星闻还是见过少侠一次的。
她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她回过头,对上了他投过来的眼神。
她在无声的喊着他的名字,他却逃走了。
她说,柳星闻,你不敢看我。
是不敢看她,还是不敢直视自己的心。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心动。
他们之间再无任何的可能了。
她上前了一步,他退后了九十九步。
少侠是提着自己的剑追到了他的藏身之处的。
“神侯府查案,尔等何人。”她拿出自己的神侯令,目光如炬。
“非请便入,定然是敌非友。”柳星闻低头看着低处的她,她也在问心无愧的看他。
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情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是这样不愉快的。
她追,他逃,他插翅难逃。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固执的很,堵了自己的路,走上前扯着他的衣袖,目光灼灼的质问他,“柳星闻,你逃不了的,跟我回去。”
“父亲大业,不容差池。”他甩开了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趁她分神时快速的离开了。
柳星闻听见她站在他身后大声的呼唤他的名字,“柳星闻,我会亲手抓住你的。”只有她抓住了他,他才能任凭她处置,他也才能活下来。
他直到最后都没有看她一眼。
他们本来就是立场不同的敌人,不是吗?柳星闻自己否认了他们之间任何的可能。
插在她云鬓的发簪因为争执悄然的掉落在他的衣襟间的腰带里,也不知道是她有心还是无意的。
女子赠与男子发簪,有着结为夫妻之意。
他不再是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了,他跌落了尘埃,成为了他人的笑柄。这是他想要告诉她的。
也是这样的人告诉他,她不在乎,她在乎的从来都是他这个人。
重点是你,而不是怎样的你。这是她想要告诉他的。
她想要他活着。
她不是谁的菩萨,她只是想要渡他,在他跌落尘埃时拉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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