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听竹掰开他的手,然后随意抽出帕子将血珠拭去。
痛感让她冷静了下来,羽扇似的长睫掩住神情,思索着如何对付不要脸的两人,她想着现在和这两人说再多也不过是扯皮,还是得先去村长那问个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如先试探一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迁坟毕竟有损阴德,三伯年事已高没必要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贺三伯因为贺听竹这话眼底有了几分犹豫,毕竟年龄越大越惧鬼神,可想到大儿子在镇子上惹出的事端,还是咬牙道:“那你就甭管了,我只给你三日期限,赶紧迁坟把地还我。”
“一定要迁坟吗?”
几人都看向出声的人,谢筱眼睛慢慢弯出月亮的弧度,看得贺家父子心陡然一跳,但他们看着背后大门敞开,心想就算这贺听竹的男人力气再大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给银子也不是不可...。”
“多少。”贺听竹打断他们,直接说道:“三伯想要多少银子?”
贺三伯闭眼一鼓作气道:“三十两!”
这个数目一出,贺听竹倒吸一口凉气,她猛地起身,吓得对面两人哆嗦一下连忙小跑到门口。
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十两银子,他居然敢一开口要三十两!就算把她和贺狗儿打包卖了也没那么多钱。
“你想干什么?对我动手那可是不孝!可是要坐大牢的!”贺三伯往贺茂身后躲。
贺听竹不顾手上的伤口将两人推搡到门外,“三伯请回吧,此事听竹不可能同意,实在不行就公堂相见。”
“好啊你个死丫头,居然敢对长辈动手动脚...”
大门砰地一声合住,声音被隔绝在外面,唯余沉重的喘息在门内回荡。
“娘子,手让我看看。”
她的手被一把抓过去,家里的伤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拿了出来,白色粉末撒到伤口上还有微微的刺痛,让她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谢筱稍微用了些力气,语气重了点,“别动!”上完药后又用干净的帕子在手上绕了一圈打了个结实的结,他的脸色才好了一点。
在国公府的时候,就连个普通的丫鬟都没有贺听竹过得这么粗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却如此不爱惜,这让从小四书五经灌输长大的谢筱深感不解。
贺听竹看见他眼底划过的一丝疼惜,觉得此人好似还是贺狗儿,但下瞬间对方的教训声让她回归了现实。
“乡野民妇罢了,哪有这么娇贵。”她自嘲道。
谢筱几乎觉得贺听竹已经发觉自己恢复了记忆,但下一刻又将想法否决,若她真发现自己恢复了记忆,怎么可能不揭穿。
他怕说多了露馅只好转移话题。
“三伯这事要怎么办?”
贺听竹哼了一声,想起贺三伯恬不知耻的样子便觉得火气大。
她走到院子堆放柴火的墙角,将外面的木头扔开往里挖掘。
谢筱有些看不下去了,自己刚给她包扎好的帕子又要散了,只好说:“我来。”
他将柴火一摞摞抱开,其中居然藏着个黄色木盒,谢筱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嫌弃眼神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木盒。
心中居然还泛起了酸意,他和贺听竹好歹夫妻这么久了,居然一点儿不清楚这还藏着东西。
贺听竹顺着木盒底部按了两下,轻易将其打开。
她拿出里面几张泛黄的纸页,上面也有两个指印,谢筱看过去,竟然也是一张土地交易的契约。
贺听竹摩挲着自己幼年时候的指印,语气略有追忆,“可能连三伯自己都忘了当时那张契约可是签了两份,当时村长说帮忙保管,我自己偷偷藏了一份,他们都以为另外一张已经丢了。”
“娘子以前就如此聪慧。”
他的夸赞很是敷衍,甚至娘子叫得也不如从前那般情深意切。
贺听竹意有所指,“我从小便如此,哪怕那个时候村长十分照拂我,我还是留了个心眼,爹娘以前就说过什么事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谢筱轻咳一声,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余光瞥见底下还放着一块木牌,便问那是什么。
贺听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没有坦然的想法,只好作罢试探,她想贺狗儿不会是觉得自己欺骗了他然后在此假意迎合伺机报复吧。
她总是习惯往阴暗处想。
忽略了心中一丝暗痛,她觉得自己已经识破了对方的内心,她完全可以毫无波澜地装作不知情逗弄他。
“我也不知道是我爹留下的还是我娘留下的。”见他好奇,便将木牌递了过去,“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便在身上戴着,上面只刻着一个‘玉’字,或许是我娘的名讳,后来及笄便不适合整日挂着个牌子了,于是一直放置家中。”
木头是普通的槐木,倒是刻出的玉字颇有风骨,谢筱总觉得在哪见过,但他不过是看了几眼便还了回去。
“那些人所说之事,你如何作想?如今有了契约在,就算是对簿公堂也有了证据。”
贺听竹早就受不了那一家人,如今忽然送上了门,必定是拿准了她不可能再动自己爹娘的坟茔,又脱口而出那般具体的数字,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急需一百两银子。
她打定了主意,“先去村长家!”
村长今年五十有六,早在二十年前,她便是村长了。
那个时候村里有什么麻烦都是她着手解决,如今也从一个健壮的女子成了一个脊背佝偻的老婆婆。老伴前年已经过世了,好在自己的儿子儿媳身体康健,尤其是自己的长孙更是一表人才,从小便举家将他送到池州府读书。
不过弱冠的年纪就已经考过了府试,离秀才只差临门一脚。
她这个年纪本该颐养天年,但近日却茶饭不思,瘦得皮包骨头,任由后辈劝说也无济于事,每每到了吃饭的点便开始唉声叹气。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敲响。
她从炕上起身,还以为是儿媳从镇上回来了,正想着今日怎么回得这么早,打开门便看见了一张她端正淡雅的脸。
村长如同看见了鬼魅,脸一下子变了,她想将门关住却抵不过年轻人的力气。
贺听竹抿唇一笑,“村长奶奶。”
这一声村长奶奶让她卸了劲,只能让两人进来。
贺听竹进门后直接了当地开口,“村长奶奶,当年我爹娘死后,我将贺三伯的田地买了回来用于安葬,当时还签了契,这事您可还有印象?”
老妇脸色一变,“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贺听竹早有预料,于是说:“好,既然您想不起来,我帮您回忆一下。”
“当时我不过十几岁,拖着爹娘病死的身体挨家挨户求助,是您将我拉了进来给了我一口热饭吃。也是您给听竹指了一条明路,说让我去求贺三伯,当初我用家父藏书换了那块地,签契的时候也是您看着的,契书也在您这给我保管着,这些您总该想起来了吧。”
谢筱听着她回忆的说辞,竟然生出了一些恍然,想当初在魏国公府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是小小年纪扛起了重任。
两人身份云泥之别,竟在这个时候有了几分相似。
村长被她一字一句惊得脸色发白,但还是伸着有些弯曲的五指摇晃,“我,我不记得了。”
她年事已高,但在贺听竹眼中,村长是桃源村为数不多给予她温暖的人,如今却助纣为虐,这种痛楚竟然比得知贺狗儿恢复了记忆但仍在欺骗还要深沉。
贺听竹想到自己当年父母双亡,她撑着未长成的身子求着村里的人帮帮忙,一个未及笄的女子想要买卖土地,在大周律法下十分不容易,就算是有钱没有担保也不成。
是村长将她安抚下来,帮衬着将她爹娘安葬,虽然说多年后坐实了命硬的传闻,但村长也只是疏远并未奚落过她。
若是其它事情,贺听竹还能忍,可涉及自己去世的爹娘,她是万万不能接受。
谢筱不忍看她这般模样,轻轻凑在她耳边说:“不如直接将契书拿出来让她死心算了。”在他眼里这些不过是动动手便能解决的事情,为何她会露出这般伤心的神色?
贺听竹闻言苦笑,有些事情并非只是想要个事实,她只是有些不甘,世界上难道真的没有对她真心的人吗?
“您是有苦衷的对吗?我就想知道您为什么将契书交给三伯。”
村长轻叹一口气,但还是沉默。
贺听竹知道她还是不想说,反倒是谢筱有些怒气,“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将契书拍在桌子上,毫不客气道:“老东西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什么?”
若不是现在虎落平阳,这些琐事他开个口便能解决,又何故被这些刁民欺辱自家。
村长看着契书,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
她是个好村长,自认对于村民事事公平,唯独对贺听竹有了愧疚之心。
她老泪纵横,浑浊的眼泪从枯黄似树皮的脸上落了下来,声音又恨又苦,“是我那要考秀才的孙子和贺全在镇上惹了祸!”
村长的孙子刘角前不久刚成了童生,是镇子上都有名的青年才俊,连贺听竹也有所耳闻,可刘角又怎么掺和到她家的事情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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