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听竹想问个清楚,但村长闭口不言,死死咬住牙关不再说一句话。
她神色冷了下来,“您不说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就去衙门伸冤,若桃源村村长连同村民蔑视大周律法,我不信就此查不出来刘角和贺全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谢筱心中暗暗鼓起了掌,他大呼娘子威武,但下一瞬又默默改口,呸!什么娘子,不过是一对互相利用的假夫妻。
在她逼问下这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刘角放了假从池州府赶回桃源村过年,回程时恰逢雪路没清理干净,于是打算在木鱼镇小住几日再回池州府。
正巧在街上碰见了贺三伯的大儿子贺全,两人都是一个镇上的小辈,彼此相熟,贺全已经在木鱼镇成家立业,孩子都能跟在屁股后面讨糖吃。
贺全是个不老实的人,手里的钱勉强够糊口,竟然染上了赌瘾。
刚开始的几局大获全胜,让他一下子忘了形,待赌坊开始做局,出千的手段防不胜防,等后期贺全已经赔得倾家荡产,还签下了卖身契,要是还不上三十两银子便等着被剁手跺脚。
要是早早收手那还有回头路,但哪个赌徒能够改过前非。贺全知道刘角受宠,将主意打在了他身上,哄骗刘角也入了局,那钱越输越多,没法子了也只能哭着回村求长辈想办法。
两家人凑了凑也不过十几两银子,这时贺三伯想起来那块地,将主意打在了贺听竹头上。
村长一下子精气神都没了,“你三伯说你家夫君能干,打猎一定能攒不少钱,加上当初贺山夫妻两个也不是大手大脚的人,不可能不给你留下东西,他想着钱虎的病你说治就治,家里肯定攒着不少银子。”
眼下契书在贺听竹那儿,村长以为贺三伯将真相已经全然告知了她,她是揣着答案来质问,于是也不瞒着从头到尾说了出来,只盼着她念些旧情。
偏偏贺听竹最是一个最喜权衡利弊的人,她自认旧情已经在算计她头上的那一刻彻底消失殆尽,现在也只是极淡漠地扫了她一眼。
贺听竹迎着太阳出门的时候,身后的村长还踉踉跄跄跪倒在地想将她拉住。
“你就当帮帮角哥儿,他还年轻,以后还得科举考秀才,你不能毁了他啊!”
眼前的老妇愚昧又有着蠢人自带的恶毒,谢筱不免心生厌恶,他上前一脚踹翻桌子,上位者的气势汹涌而出,震得那人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生怕多说一句话就要被打。
“你这老婆子倒是狠心,算计我娘子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我娘子可怜,轮到自己孙子的时候就忽然有了良知?还有什么叫我娘子毁了他,那不是他自己非要去赌吗?”
这些话简直是把不要脸三个字写到了极致。
他追了出去,余光观察贺听竹的面色,似乎并未有任何变化,依旧是一副看透世俗的样子。
“娘子。”他喊了一声,“你没事吧。”
贺听竹疑惑,“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她语气带刺,“倒是夫君你有点不一样了啊。”
这话有些意味深长,谢筱装傻充愣,“啊?哪里不一样了?”
“嗯...”贺听竹围着他转了一圈,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
眼神如有实质,让谢筱感到有些如芒刺背。
贺听竹:“好像夫君变得更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了一点。”她语气中的调戏意味拿捏娴熟,那人的脸皮果然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一样红了起来。
明明是同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为何恢复了记忆就带了几分凌冽。
“是,是吗?”谢筱顶着她楚楚可怜的杏眼觉得压力山大,不知道是该回夸她还是说些其他什么才不会露馅。
他破罐子破摔,反正他失忆的时候就跟个傻子一样,这么说也没错。
没劲。
贺听竹面上带笑,经不起逗这点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想着将计就计。”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温热吐息打在他耳畔,说出的话却如蛇蝎般冷酷,“我誓死不出那钱,等真到官府,你猜那个时候我再将契书拿出来,按照大周律法三伯要坐多久大牢?”
已经尝过男女之事,谢筱不像从前那般清心寡欲,哪能受得住贺听竹有意的调戏,他只能忍住**颤声道:“按照律法,意图侵害他人财产者当处以四十日监行,杖行十下。”
红润的樱唇近在眼前,只需轻轻一俯身便能吻上去。
但他现在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是被眼前这个女人欺骗才有了夫妻之实,不该生出这样污秽的想法,只需要黄雀在后伺机等待些时日便可回京。
想法虽好,可理智慢了情感一步,他稀里糊涂地低下了头,唇角轻轻擦过女子肤若凝脂的脸庞,谢筱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拉开身距。
捂着差点被轻薄的唇,贺听竹眼中闪过揶揄,“夫君怎么了?”
“我觉得娘子说得对...”
贺听竹放过了他,既然他还继续装,那她也可以奉陪一下。
说三日便是三日,贺三伯果然按时登了门,这次他做足了准备,显然抱着必须要从贺听竹这捞点好处的想法。
就算大儿子没了,他也得为儿子拉个垫背的,甚至他觉得贺全这么倒霉就是因为贺听竹这个扫把星影响了全村子的运气,才害得他儿子把把输钱。
“怎么样啊,钱凑够了没有。”他趾高气昂地问。
贺听竹抬眼,看着自家院子大门口站着的老头,满张脸上写满了凶恶二字,只觉得自己能忍这么多年全然是碍于他是自家唯一长辈的缘故。
她镇定自若,“不曾。”
贺三伯勃然大怒,“好,不给钱是吧!我现在就找人把你爹娘的坟挖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心自己爹娘死后也不得安生!”
贺听竹凝视了他几个呼吸,便嫌恶地移过眼,“三伯您要不歇会,等会还要进镇子呢。”
进镇子?贺三伯不知她又在搞什么鬼,只能冷冷道:“你别想耍花招,别以为拿一张假的契书骗过了村长那个老婆子就能万事无忧了,你三伯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我话就给你撩在这儿了,我儿若是出事,你也别想好过!”
“哦?”贺听竹有些想笑,“三伯什么都见过?那可否见过狱中是何模样。”
贺三伯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已经让我家夫君去报官了,后山那块地到底归谁还不一定呢?”
看她如此笃定,贺三伯心里居然生出几分空落落的仓皇之感,但想到证据都在自己手中,便觉得她是在嘴硬,于是讥讽她,“好好好,原本念在我们到底有几分血缘关系出钱解决就行,既然你这么想闹到官府,可别管三伯不留情了。”
*
池州木鱼镇县令郝岳头疼地看着底下跪着的二人,劝道:“两位都是本家,何故因为一块地报官。”
贺三伯仗着年事已高跪倒在地,先发制人道:“大人啊,您要为草民做主啊,我那块地被这侄女强占多年,草民实在是没办法才来报官!”
说着还咳嗽了几声,贺茂假惺惺上前心疼地喊了声爹,被衙吏的木棍拦住才作罢上前。
贺三伯揉着眼睛挤出几滴泪,“你暂且等着大人给我们父子俩一个公道。”
两人的拙劣自然被郝岳收进了眼底,但他看着另一位当事人,淡定自若,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尤其她一旁陪同的人,虽身穿粗衣,但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可不是普通百姓能有的,郝岳心中对此事也有了几分了然。
估计就是笔追溯多年的烂账。
他严肃地拍了拍惊堂木,怎么说他也是七品官员,岂能容下面两人放肆。
“贺石!”
贺三伯哆哆嗦嗦磕了个响头,“草民在。”
郝岳问:“此事并非只听信你一人所言,既然你俩都主张这块地归自己所有,可否有证据?”
贺三伯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心中暗道,继续装,都到这个地步还装得如此淡定。
他将怀中叠好的地契拿出高高举过头顶,一名衙吏拿过恭敬递给郝岳。
郝岳接过,他仔细地看了好几遍,虽说地契上的官印随着时间有些模糊了,可确确实实是池州的红印。
他嘱咐衙吏找到多年前登记在册的名录,一页一页翻阅,终于找到了登记桃源村的位置。
一一对应,此地契确实属实。
他心中叹了口气,面上仍旧端着不怒自威的神情。
“地契在此,贺听竹,你可还有辩解。”
贺三伯一笑,得意洋洋看向她。
贺听竹也拿出了当初交易的契书,“还请县令大人过目,此物是当初我与贺石交易土地的凭证。”
“你在衙门也敢行骗?”贺三伯大吃一惊。
“肃静!”
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郝岳接过契书,又让衙吏拿过红泥让两人在白纸上按了印子,各自写下自己的名字后拿过两相比对。
他放下契书,“贺石,那块地已经在明和十四年的时候被你卖给了贺听竹,此事你可还有印象?”
贺石大惊失色,“大人,那张契书是假的,是贺听竹伪造的,大人明鉴啊!”
郝岳觉得他过于聒噪,皱眉道:“上面的指印和字迹难道也是伪造的吗?”他大手一挥,衙吏连忙上前将贺石压倒在地。
“大人冤枉啊,那一定是伪造的!”
郝岳将手中的契书递给身边的人,命其拿到他面前。
贺三伯不可置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和指印,竟然和自己手中的那一份一模一样,记忆忍不住追溯回当年。
这是丢了的那一张!不,不是丢了,难怪贺听竹如此有信心...
他的挣扎一下次停了,白纸黑字在眼前,只能心如死灰任由衙吏将他压了下去。
郝岳声音从头顶传来,“按照大周律法....贺石押入大牢,并杖责十棍予以为戒...”
十棍子下去贺三伯这个身子骨能活到入狱还不一定呢,贺听竹出了衙门,心中并无半分快意。如今世上真的只有自己孑立一身。
“娘子。”
贺听竹回头,她从未如此自私的希望眼前之人永远想不起来,又或者是想起来了,也不要丢下她。
“夫君。”她的声音有些低落,仿佛身陷囹圄的人是她一样。
“嗯?怎么了?”
春天的气息更加浓烈了,天边已经有了几只燕子的身影。
她本该是得偿所愿地度过了冬天。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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