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到许稚正拿着病患的病例蹙眉研究。
“许稚——”
正当裴护呼喊出许稚的名字时,许稚眼眸神色异样,转身望着裴护,本能的将刚才没有戴着的口罩重新戴上。
“许稚。”
裴护气喘吁吁冲到许稚面前,环顾四周无人在意,一把拉着许稚的胳膊就往楼梯间走:“你那位病患——”
忽然却被人躲开。
裴护瞪大眼睛低头望着自己手心空空如也,这才抬起头望着平日从未忤逆过自己的许稚。
“哎,你过——”裴护抬手朝对方走近一步。
许稚默默的退后一步。
“嘶——”裴护朝对方又走了两步。
许稚的脸藏在口罩里面,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抬起双手制止裴护的靠近:“别说,我正忙着呢。”
“啊...”裴护这才发现因为两人刚才过于亲密,吸引了旁边很多工作人员的关注,只能讪讪的一边退后,一边指点工作似的,身体在原地,上半身却狠命了的朝对方的方向偏,伸长脖颈说小话似的:“你刚刚那位病患,需要做淋巴细胞亚群和...和...”
“HIV抗体检测。”许稚面无表情点点头,抬手将口罩扣的更严实了些:“我会和传染科打招呼,使用甲强龙进行短期激素治疗。”
“好。”听到对方清楚治疗方向,裴护身子恢复竖直放了半份心。不过还是有些担心对方:“你没有职业暴露吧?”
许稚藏在口袋的手指微微握拳,抿嘴深吸一口气:“没有。”
“那就好。”裴护这才重新转身准备回办公室。
望着对方的背影,许稚下意识抬起手——
想起刚刚为病患检查口腔时,对方咳嗽了几声,似乎有细微唾液进入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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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下班早,秋高气爽,我们一起去吃蟹黄面吧。”
裴护瞥了一眼手表,晚上九点。
从下午两点开始,到现在,许稚竟然一次都没有给他发过微信。
不应该啊。
急诊时忙的时候忙死,闲的时候一群人聚在一起产瓜的部门啊。
裴护有些破防。
“你听说了嘛,今天骨科有病患挂盐水着急出院打麻将,就给护士说另一只手也挂上,这样快。护士也是没反应过来,正给挂上了,骨科主治大夫差点被送进去。”
“还有还有,今天呼吸科病患一边吸氧一边抽烟,打火机打燃的瞬间我们呼吸科的护士说,看到氧气管和氧气瓶一起在病患脸上烧起来的时候,她觉得这辈子算是栽在这个1000人里才能出4个的奇才身上了。”
半晌,裴护握着手机对着屋内的吊灯晃来晃去:为什么微信不提醒已阅不回。
“还没忙完吗?”
裴护想了几秒,拿起手机给急诊打电话:“许稚医生是去做手术了吗?”
杨帆在急诊室瞄了一圈,正遇到华筝扬回望过来随口问了许稚的下落,对方耸耸肩表示不清楚,只能继续一本正经:“没见呀,需要我去传呼一下吗?”
“不用不用。”
过上二十分钟,急诊办公室再次响起。
“许医生在吗?”换了座机的裴护捂着嘴巴变声道。
“没有,你是哪个科室的?需要回电吗?”徐燕接过电话好奇道。
又过了半个小时,裴护用微信电话给华筝扬打电话:“许医生人呢?”
“不知道呀,”华筝扬环顾四周,自言自语道:“今天怎么好多人找许医生,可能会诊去了吧,需要我让他给你回电吗?”
裴护挂断电话,用手机轻轻敲敲桌面,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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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稚此时躲在自己曾经带裴护来过的休息室里,不断的用洗面奶洗脸。
大脑一遍又一遍的过着刚刚对病患的检查。
想要再次洗一把脸,又担心用力过猛擦破皮更容易感染。
只能戴上口罩和橡胶手套躲在帐篷里检查HIV的感染路径。
“许稚。”
裴护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口:“我知道你在。”
许稚坐在帐篷里,面对着紧闭的门,没有说话。
“许稚。”
裴护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轻声道:“别害怕。”
“我在。”
像是从孤独一人的世界里回到了现实,许稚缓缓起身,开了门,又坐回了帐篷里。
裴护推开门,正对上帐篷里抬眼望着自己的许稚——
宛若身受重伤独自回到洞穴准备等待末日的眼神。
不应该是救死扶伤医生会有的眼神。
不应该是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年轻人的眼神。
许稚在望向裴护关爱着急的眼神瞬间,心中的委屈和恐惧破防,眼泪掉落下来。
却在裴护奔向他的时候,转身抱着膝盖将自己的脸藏起来。
尽量减少两人的接触。
裴护在背后拥抱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检测做了吗?”
“做了。但是细菌有潜伏期,最快也要到月底才能有结果。”
“你我都是医——医务工作者,”裴护轻声安慰着:“都应该明白,普通的握手、拥抱、交谈、共同用餐,共用浴室等日常接触都不会感染。”
基于此种情况,出去吃饭也不合适,裴护又加了一句:“不如我在这里给你煮一碗面,你好好睡一觉?”
“我能休假吗?”许稚摇摇头,半晌只问出一个最接地气的问题。
“额这个...”裴护有些迟疑和为难:“你也知道,我们医院严重缺少人手,你可以暂时不看诊,但是吧...”
许稚别过脸,小声咕哝一句:“黄世仁。”
裴护坐在许稚身边,仰身望着面壁思过的许稚依然不开心,轻轻撞撞对方的胳膊,递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奖励。”
“什么啊?”许稚伤心归伤心,眼瞅着有礼物收也毫不客气的接过来打开,微微蹙眉:“现在倡导无纸化办公,我有多久时间没写字,怎么给我一支钢笔?”
盒子里放着一支万宝龙小王子钢笔。
明明在其他人眼里高雅的礼物,在许稚这里,却是不得人心的礼物。
“你懂什么,这是我姐之前纪念我第一次在医院工作送我的纪念品。”裴护无奈的摇摇头,伸手:“之前专门让我用来签字的,很多人抢着要我都没给,本来准备传家的懂吗?不要算了。”
“要要要。”许稚没想到这件礼物这么有意义,将钢笔抱在怀里护着眼角笑出鱼尾纹:“等到哪一天,咱俩互相失联了,我的孙子到时候拿着这支笔可以参与电视台的寻人节目。到时候我把咱俩的故事告诉他。”
“咱俩有什么故事。”听到许稚对未来的畅想,原本靠着对方的裴护倏尔坐直身体,低头苦笑,却不忘继续安抚对方:“怎么样,现在开心了不?”
“那...”裴护的话将许稚拉回现实,梗直了脖颈一本正经:“一码归一码,我刚刚快吓死了。”
“不怕不怕。”裴护回身重新搂着许稚的脖颈,手掌覆在对方戴着口罩的脸上,本想拽下,却被许稚的手制止——
“心意领了,但是以防万一的事情咱不做哈。”许稚歪着脑袋静静望着他,眼眸深邃,看不出独特的感情。
裴护忽然想起医学上有句名言: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自己此时能做的,也不过是安慰。
半晌,许稚轻轻伸出手推开裴护:“你离我远点。”
“哎你这个小屁孩——”
裴护被推出休息室,瞪大眼睛没想到自己送上门被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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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医生早上好。”
次日清晨,七点刚过,裴护便拎着一袋子滚烫的舍外虫草胡辣汤和生煎小包站在急诊办公室,当着所有人的面冲许稚挥手打招呼。
——主要是怕这个许稚心力憔悴过度,舍不得吃早餐。
许稚戴着口罩站在急诊走廊里,金黄色的晨光落在他的脑袋上,棕色瞳仁清透闪亮,宛若充满朝气的天使——
天使双手插兜,歪着脑袋挑眉迟来一句:“谁呀,不认识。”
转身就要往办公室走。
旁边导流站的同事们瞪大双眼——
“他开玩笑的。”裴护在大庭广众之下硬是给自己砌了一个台阶,小跑着冲向对方,肩膀重重撞向对方肩膀,冷哼一声:“看你可怜,我给你院长说过了,每个科室给你一个病例学习,今天先去呼吸科。”
“现在吗?”
许稚愣在原地双手覆在胸口,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仗剑站在宝藏门口的少年,整个世界即将是自己的!
裴护内心苦哈哈:送礼送人都不如送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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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病患女性,五十岁。在老家被诊断哮喘多年,刚开始时接受了平喘和激素治疗之后有所改善。但是一段时间后,甚至是阳了之后会再次因为气急呼吸困难住院,现在甚至无法下床走路。”
裴护和呼吸科主治大夫打完招呼之后,将病例递给许稚:“你试试。”
许稚戴了两层口罩,仔细观察病患,询问道:“哮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以前有没有过敏性鼻炎呢?”
“没有。”
“有没有做过肺功能检查?”许稚在病例资料上翻了一圈:“怎么确定她就是哮喘患者呢?”
“之前病患来我们医院的时候,刚进来的时候做了肺功能检查,结果是阻塞性通气功能障碍,那我们当时就认为是哮喘。”房间内的其他实习医生解释道。
“按照哮喘去治疗的效果不好,就说明肯定不是哮喘。”许稚和裴护对视一眼自言自语,想起什么继续道:“胸部CT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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