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医生简直是魂都留在了急诊室。
裴护在卫生间将许稚的碗洗干净，看看手表时间已经是凌晨2点，拎着袋子望向急诊室——
急诊室内人影瞳瞳，恍若白昼繁忙。
所有的医护人员有些人表情疲惫处理系统内的记录，也有一些人眉毛蹙成倒八狐疑的望着电脑内的病患病例宛若在解一道高难度的奥数题，当然还有人像许稚一样，蹲守在病患身边，不断检查体征和处理各种报告。
“什么情况？”裴护来到病患面前，和病患家属目光呼应，随即背着手望着病患情况。
“我们下班之前我做了B超和腹部平片，当时没有明显异常，我是按照急性肠胃炎为病患打了止痛针，开了治疗药物，患者回家休养。”许稚重新将听诊器放下，本能的递给裴护：“结果病患回家之后买了冰淇淋吃，导致腹部重新出现剧痛，我准备安排胸腹部CT重新全扫一遍，再次确保肝胆胰脾、阑尾、结肠、妇科情况没有问题。”
“我错了，我就是想着以毒攻毒不能屈服于伤痛。”患者此时痛的眼泪都出来，浑身被汗水湿透，头发一缕一缕黏在额头边：“我下次再也不干这事了。医生，我现在左边肩膀和左腰也开始发痛，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我...我...我是不是不行了？”
说到这里，病患努力伸出手望着自己的爱人还在玩打情骂俏：“老公，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正说着，病患呕的一声，全部吐了出来。
就在裴护闪身躲避时，一个垃圾桶出现在自己和病患之间，病患爱人戴着两层口罩无奈的将病患呕吐物接住。
其实病患之前所有的食物全部吐完，再吐出来的，也只是一点点的水。
许稚和裴护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
许稚转身望着病患，双手插在口袋：“再这么吐下去，我担心会把胆汁吐出来，另外我也担心剧烈呕吐会造成贲门撕裂出血，那就更严重了。我准备先开一直间苯三酚止痛，止痛之后在做CT，病患可能更配合一些。另外再开一支罗痛定，双管齐下效果更快。你觉得呢？”
“当务之急是先减轻病患的痛苦，过度痛苦对于我们治疗也没什么好处。”裴护点点头，跟着若有所思。
“你还有其他想法吗？”
许稚在面对每一位病患时，常常觉得自己像是独自在一个空旷的教室里，接受一场没有答案的考试。
考试内容，就是当病患踏进急诊室的那一刻，就通过自己的肉眼预判病患画像，根据画像去分辨沟通方式确诊方式给出答案治疗方式，只有全部项目及格的人才能成为对病患对自己都负责的医生。
所有的治疗结束，其实都不是医生去界定，不是时间去界定，而是由患者说结束的那一刻，才算。
这么多年，许稚的共情越来越谨慎，但对于解题的痴迷并未降低半分。
望着裴护欲言又止的神情，许稚眼波流转想到新方向：“病患左肩膀左腰背部都痛，你怀疑是急性胰腺炎？”
“胰腺就在我们腹腔左侧，而且位置靠后，病患这样说，我只能有这样的考虑。”裴护拍拍许稚的肩膀。
“可是之前我首次诊断的时候，病患没有提及自己左肩膀左腰痛，我之前化验血淀粉酶也没有什么异常——”听到是自己没有诊断正确患者的病情，许稚想到刚刚病患痛苦的表情，病患家属心疼的表情，不由得感到内疚，也生气自己能力的不足，本能的坐在椅子上叹气：“我...我...我都已经是住院总了，我怎么还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出现病情的最重要原因，是患者暴饮暴食不良饮食习惯造成的。”裴护轻轻拍拍对方的后背，帮忙安慰：“具体是否是胰腺炎，还得等CT出来才能确认。另外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怪我之前说等你回家，虽然没有催你但也影响了你的心情。急性胰腺炎，一般也要2个小时后才能检测到血淀粉酶数值升高。一个指标由正常到异常是需要反应时间的。”
“但作为医生，我应该有不受影响的能力，无论是外在的环境，还是数值的误导，我都应该有预判的。”许稚用力的拍拍大腿，回过头望着刚刚打过止痛针痛苦情况缓和的病患夫妻，深吸一口气朝对方走去。
为了安全起见，许稚干脆带上抢救盒跟着患者去做CT。
这一次，患者和家属不再反对。
“如果CT做出来有胆囊穿孔或者阑尾穿孔，就要马上开腹做手术。但如果是急性胰腺炎，轻症药物治疗就可以，但如果是重症，也需要做手术。”听到许稚的话，原本推着轮床的病患爱人加快了通往CT室的脚步。
等待的过程中，许稚靠在走廊墙壁，脑袋枕着后面墙抱着胳膊又开始怀疑——
万一不是胰腺炎，而是血管的问题，比如肠系膜动脉栓塞，到时候得先给做个增强CT？
病患会不会接受？
哎，命重要。
“许稚——”
听到影像科值班医生的呼唤，许稚第一次感觉像是被老师叫探讨考卷的学生。
刚进影像室，许稚第一眼先盯着电脑屏幕，一帧一帧的肉眼扫描——
“哦，胰腺有点问题呢。”
听到值班医生自言自语，许稚这时才将目光聚焦在病患的胰腺上，确实胰腺弥漫肿大，质地不均匀。似乎还有合并少许组织坏死。
有了答案，许稚的心放回肚子，推着止痛针生效的病患回到急诊室。
“我有点渴了，能不能买瓶矿泉水喝？”病患举手乖巧询问。
许稚瞪大眼睛一脸惊恐的望着对方：“姐姐求你饶了我，咱还是惜点命吧。咱都已经确诊急性胰腺炎，不能食用饮用任何食物，一喝就会刺激消化道，又会开始泛疼。”
“我这边为您安排住院手续，助消化内科治疗吧。”
等到许稚再次回到急诊室，消化科医生已经下来接收病患。专科医生核查病患的CT和血检报告，很快核实诊断无误。考虑到病患的情况，判断应该是中度胰腺炎，暂时不需要做手术，以保守治疗为主。
最关键的是，需要禁食、肠胃减压、补充液体、防止休克。
“那我是不是可以借此机会减肥了？”病患一脸期待。
许稚和病患爱人对视一眼，无奈苦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道是该说你乐观，还是没心没肺。”
等待协调病床的间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许稚这边确诊之后给裴护发了微信，裴护表示也划不来再回家，但也不愿意再渗冷的半夜去许稚休息室的帐篷里独自睡觉，最终还是跑回办公室沙发勉强休息。
而许稚这边经过了提心吊胆的前半夜，也没有了睡意，跟着患者和值班护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哎，我其实一直还挺想问的，最近不是有医疗剧嘛，为什么医疗剧里从来没有规培生？”病患等待的过程中一边玩手机，一边想起什么好奇。
“因为不能每集都出现脏话。”旁边的规培生顶着一头油腻到可以炒菜的头发，两个黑眼圈快要掉到胸前，浑身散发着怨气本能回：“地位不如黑奴啊姐妹。”
“拍什么，拍第一天值夜开500ml开塞露雾化吸入嘛？”护士徐燕无奈的抬起手用力按按眉心：“真的是骂骂咧咧上班，疯疯癫癫下班嘛。”
“NoNoNo，”旁边还有一脸真诚和茫然的戴着眼镜的白大褂医生举起手：“规培生还能领点工资，我们专硕研究生一边干活一边给学校交学费。”
“许医生，你说我们这种早晨七点就要到医院，晚上九点才能下班偶尔还得来个夜班的医生，是怎么找到女朋友的？”
正在写病例的许稚此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脑袋顶，感觉如果再装没感觉很有可能颅顶那点头发会被目光聚焦点燃冒烟——
这才抬起头面无表情耸耸肩，得瑟的做了个鬼脸：“这个问题抱歉我无法回答，怎么办呢，我有。”
“啊——”
“啊——”
“啊——”
惊讶的。欣喜的。丧心病狂的尖叫声。
所有人不约而同：“谁？！是谁掐走了我们急诊的高岭之花——”
“那我可不能告诉你们了。”许稚抿嘴偷笑，才不理那些八卦。
病患坐在轮床上跟着大家一起笑，忽然捂着肚子：“哎呀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怪你自己，人家开玩笑你也跟着笑，笑疼了吧。”病患爱人跟着坐在轮床上边，爱怜的准备帮病患揉一揉，一柔却有些奇怪，立刻从轮床上弹起来：“许医生你来看看，我爱人要进化成青蛙了！”
许稚终于明白什么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听到病患的疑惑，许稚收起轻松的笑容，快速走至病患身边，核查病患的腹胀确实加重，且病患此时已经出现呼吸急促。
徐燕也跟过来检查血压：90/50mmHg。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