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稚一边谨慎观察患者的情况，一边将输液的速度调到最快，希望可以尽快的补充她的血容量，维持血压，保持脏器组织的血液灌注。

趁着患者此时还能和大家一起聊天，许稚扭扭酸涩的脖颈，长长伸了个懒腰。

高强度的脑工作之后，空空如也的肚子唤醒他开始有些怀念被裴护放进冰箱的那份冒菜。

知道许稚爱吃，裴护光是白千层就加了40块钱的，现在还有一半的千层乖巧的躺在冰箱里——

明天加热可就不脆了！

想想，许稚不由得在心中为错过千层而感到悲伤。

在医院，也只能是一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过过瘾。

工作之后，吃一碗滚烫的泡面，等到浑身从上到下都冒着热气之后美美的连续睡上四个小时，也是另一种的人间幸福！

想到这里，许稚加快回办公室的脚步，找到办公室柜子里的泡面。

闻到泡面香味的那一刻，许稚已经搬好椅子握着叉子盯着手机时间——

“许医生，你来看看患者左腰里这里有一块瘀斑，我怎么之前没有发现？”值班护士徐燕帮忙安顿病患转病房的时候，突然发现病患身体有异。

许稚望着面前马上就要泡好的面，心如死灰的放下手里的叉子，转身朝急诊室跑去。

经过检查，许稚表情平和卸下手套丢在医疗垃圾回收箱：“没什么，这是患者胰腺出血，刚才我们做了CT发现胰腺出现问题，胰腺出血之后，血液会逐层经过肌肉脂肪和皮肤最终被我们看到，我们尽快将病患送往消化科。”

没有人知道，许稚此时平静的表情下，是紧张到已经无法表现出来的紧张。

病患出现胰腺出血，就意味着病患的胰腺炎，由刚刚的中度已经转为重度。

而重症胰腺炎的死亡率，高达20%。

甚至有些研究认为，重症胰腺炎的死亡率已经高达30%。

患者爱人在网上是查过胰腺炎的。

看到病患身体出现的情况，仿佛是见了鬼似的脸色苍白，直直的望着许稚，握紧了轮床希望可以得到一个答案。

从许稚的脸上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能强作镇定，安慰已经虚弱的病患。

然而刚刚过了床，病患就失去了意识。

“许医生？！许医生！”

徐燕一边呼唤着患者的名字，一边呼唤着许稚的名字。

“先不要转科室了——”

不等许稚说完，徐燕已经回复：“当前血压78/40mmHg。”

血压太低了。

“继续加大马力输液，同时准备升压药，让药房赶紧把抗生素送过来，快！”

“病患胰腺病情加重，”许稚一边安排，一边向僵立在旁边的病患爱人解释：“重症胰腺炎一般都会有严重的细菌感染，我需要用上强力的抗生素。现在病患已经失去意识，病情太危险，等消化科太慢。当前只能是去ICU，在ICU一方面有专业人员24小时看护，另外病患肺部被炎症感染，随后可能会有呼吸方面的隐患，随时需要气管插管上呼吸机，所以当前来说，ICU更合适。”

“我们就只是吃了半只烧鸡啊...”病患老公连连退后几步，浑身无力的蹲下来，抱着膝盖陷入崩溃：“就只是随意吃了两口冰淇淋啊，不至于老天这么小气吧。”

“你也别太难过，身体有的时候也会闹脾气背叛主人。”许稚顾不上安抚病患爱人，下达病危通知书，等待的过程中，已经开始戴上口罩和手套做好一切准备，签字的笔尖还未离开纸页，就已经为病患做颈内静脉穿刺，加快补液速度。

升压药也用上了。

见到ICU淮哥的瞬间，许稚眼眶莫名有些发热，一直悬着的心，有了支撑点。

检查过病患的情况之后，淮哥一脸严肃的叹了口气，和患者沟通：“病患现在已经有了多器官衰竭，源头就是急性重症胰腺炎。这个胰腺炎引发了后面的呼吸急促、血压不稳定、昏迷等。接下来可能还会影响肾脏功能，会没有尿液，最终导致肾功能衰竭。”

病患爱人呆呆的听着淮哥的通知，眨眨眼之间眼泪已经砸在地面。

听到肾功能衰竭这几个字的时候，本能的抖了一下，声音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我现在什么都不管，我什么字都签，求你们用尽全力救救我爱人，她才不到三十岁，还没有好好的享受够人生——”

“不过就是肚子疼，怎么就会是肾功能衰竭？”

病患爱人已经紧张到，每一张病危通知书，笔尖颤抖，甚至忘记自己名字怎么写，想要拿起手机查时，手指的颤抖落在电话上，在桌面发出清脆而持续的声音。

深夜的急诊室不算吵，却足够令人心惊胆战。

“徐燕，给外科值班医生打电话，下来看看需不需要手术。”看到病患的血压稍微稳定了，许稚准备将病患送去ICU之前，还是想要确定下需不需要手术。

几分钟后，外科医生顶着一头乱发过来跟着会诊——

“你这个情况太危急了，患者生命体征都不稳定，现在手术随时会有下不来的风险。而且患者也不是胆源性胰腺炎，CT没有看到胆结石，手术顶多就是切除坏死的胰腺组织，效果不大。”

“综上，还是保命要紧。”

听到一个又一个看起来聪明专业的医生经过自己的身边，一次又一次又摇头离开，病患爱人瘫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急诊室外面的那堵墙，双手合十一边期待一边哭嚎。

后来听他说，他将一辈子的眼泪在这一夜都流尽了。

许稚也不由得心头震颤。

他也是第一次，感觉自己被看不见的医学难题，一巴掌，一巴掌的劈头盖脸毫无感情的扇下来，打的自己措手不及。

所有的人都没有了刚刚的轻松。

淮哥回去准备床位，许稚小心翼翼的盯着心电监护仪，仔细观察病患的呼吸情况，将病患转运至病房。

淮哥握住病患的轮床扶手，望着许稚的表情，本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只是点点头：“我会尽一切努力的。”

许稚怕自己说出话的时候也会颤抖，只能垂头丧气的点点头，任由病患最终进入了ICU。

当晚病患就出现了呼吸急促，接上了呼吸机。

第一个24小时内补充了7000ml的液体，近乎两位50kg的成人全身的液体。

之后，就给客户上了ECOM。

后来许稚得知，第八天病患清醒，半个月后病患转到消化内科进行治疗，一个月后患者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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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回办公室，已经是凌晨五点。

许稚勉强撑着和裴护报告了当前进展，抱着毯子在办公室睡了一小会儿，很快又被闹铃吵醒。

大脑说要起床，身体偏偏说关你P事。

直到最后一次闹铃呼嚎，许稚这才勉强自己坐起来，闭着眼睛穿好衣服先给自己来了一把冰水洗脸，这才清醒过来。

“许医生，您昨天忙到凌晨五点，要不您请几个小时的假？”杨帆背着包从单位外进来，甩着马尾辫神采奕奕的望着病恹恹的许稚道。

趴在护士台上无精打采的许稚本想接纳这个意见，然而抬头看到门口已经开始长长的队伍——

这才早上七点半。

“我去买杯咖啡。”许稚努力撑着身体，本想叫一杯单位附近的咖啡店的咖啡，最终还是因为莫名舍不得不到一百米的距离要收六块钱的运费而作罢，毕竟还得自己花20米的距离去门口拿：“算了，万一裴护会请我喝咖啡呢。”

乖乖去上班。

裴护这边早晨还没有开始上班，已经收到了上级部门下发的医生投诉。

相关医生自信的发微信回复：“我和病患打电话沟通了，他没有什么问题，解决了！”

然而等裴护这边回访电话时——

“医生确实给我打电话反映了，他说他有难处，但是吧...我还是不认可的，半夜怎么能只安排一个医生值班，你们人性化懂不懂？我当天在医院干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上病，我当时急的随便穿了件衣服，那么多人看见我穿着秋衣，我多尴尬！”

裴护一边望着镜中刷牙刷到一半的自己，默默盘算自己为什么轻信了同事，以为上班之前回访一下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那就是我们同事没有给您处理好，我再安排他——”

“不行呀，你别让他再联系我了，人家医生一天忙忙的，哪来时间光顾我一个人？！不要工作的呀。”

裴护默默的深吸一口气来掩盖自己的垂头丧气，抿紧嘴巴避免即将喷泻而出的——你也知道医生每天忙忙的，现在为了你一个人的投诉几个人乱转。

“那就是您认可了？”

“我不认可有什么办法，我下次还得找人家看病，全得罪了谁给我看病。”

当电话打到十分钟之后，病患还在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尴尬”的时候，裴护终于从迎合改为劝解：“我当然理解很尴尬，但是当时尴尬了就那么一分钟，您现在再用几分钟，几十分钟不停的去回想当时的尴尬，将尴尬扩大，于事无补。能不能请您放过自己，试着将希望放在今天剩余的时间里？”

又是十几分钟之后，患者才在裴护的安慰中挂断电话。

已经是八点半了。

原来不当医生，也需要治疗患者的心病。

裴护加快洗漱速度。一边奇怪为什么用私人号码给病患打电话病患就没有那么多的不满，但是如果用医院的电话给病患电话，病患的问题和不满，层出不穷。

千古难题。

直到冲进电梯，裴护才想起来没有时间买早餐——

“算了，说不定昨天加班的许稚已经给自己买了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