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最冷的一天最热的一天(02)

就像是参与了一场考试。

许稚望着走廊窗外,灰沉沉的天幕,竟然开始落下朵朵白絮。

竟然下雪了。

下雪天最幸福的事,就是可以坐在暖烘烘的屋内,身上盖着毯子枕在爱人的肩膀上,一边喝着热茶吃着零食一边看完整部电视剧。

不过短短一天,却像是经历了别人的一辈子。

当前,许稚的身后,一位病患躺在病床上,然而所有医生都不清楚病患到底是什么原因引发病情,更加无法清楚找出问题的答案。

然而与此同时,许稚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能感到一阵发麻的感觉沿着后脑逐步蔓延到头顶。

他知道病患的时间不多,然而自己此时双手却连抬起来该往哪个方向哪个地方放,都不清楚。

却没有想过要放弃。

伴着耳边隐约传来病患家属担忧的哭泣声。

许稚一边追上神经外科主治医师的脚步,配合参与病患脊髓摄影。

一边和对方商量:“要不我们找主任做个会诊?”

成年人的脊髓大概60厘米长,食指一般粗细,宛若电线一般藏在我们背后脊椎骨形成的脊椎管里被牢牢保护。

脊髓是连接大脑和身体运动神经的主线路。大脑用来思考想象,而脊髓的灰质里,藏着人类行动程序的最终秘密。

如果脊髓受到了损伤,就会导致身体行动出现限制。而限制分为完全伤害和不完全伤害。

如果是完全伤害,病患会丧失所有受伤部位以下的感觉,那么病患基本不可能恢复。但是如果病患属于不完全伤害,就是受伤部位以下的身体能有任何的动作和感觉,那么就算当前伤势十分严重,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加上正确的治疗,都有可能恢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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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患的轮床被推至通往检查部门的路上,望着走廊外面的漫天大雪,一阵寒意不由得席卷了所有人。

而神经外科主治医生停下了脚步。

“来不及了,病患刚送来不到一个小时,已经出现了腿部麻痹上升到腰部,且还在继续上升,我觉得病患很有可能出现了硬膜外瘀血,且正在加重。”神经外科主治医生握紧了轮床的边缘,望着许稚,沉默了几秒后做出决定:“联系病患家属签手术同意书,我们需要做一次神探性的椎板切除手术。我现在去定手术室和麻醉师。”

病患遇到车祸,脑部并没有受到任何外伤,所有前期没有医护人员发现病患需要做脑部CT的情况。

而神经外科主治医师推测的情况是,在脊髓和大脑头骨之间的空隙里,有一层硬膜保护着所有的血管,用来确保大脑的想法通过这些神经和血管准确的抵达该通知到的单位。如果遇到创伤时,这里非常容易受伤,而硬膜外瘀血通常出现在脑部。

“但是,脊椎很少出现硬膜外瘀血。”许稚有些迟疑:“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手术这是危险性非常高且痛苦万分的手术。你现在就相当于在做剪红线还是剪蓝线,剪对了病患欢喜剪错了你就是在拿自己的职业开玩笑,甚至是你的人生——”

“我宁可承受会因为我判断错误而吐在我脸上的病患,也不愿意等到做了一大堆检查最后印证我的判断但已经瘫痪的病患。”神经外科主治医生抬起头,面如死灰的望着许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相信如果是你,也会选择赌一把。”

许稚沉默了。

谁不知道规避风险。

可有的时候,人命关天,作为有更多专业知识的医生,他必须得搏一把。

然而——

“这个手术风险太大,你们是在开盲盒!”

接到神经外科主治医师的手术申请,神经外科主任直接否定:“我的孩子,你必须先保护你自己。都这个时候了,冠冕堂皇的话再好听,都没有你的人生贵。我现在根据你反应的病情,也只能说一句有这样的可能,但还是建议拿出东西证明我的判断是真的,再做手术!”

“你现在替病患做了非常风险的选择,如果病患手术有任何问题,哪怕就是没效果我们打开了后背又缝上,哪怕就是病患签了同意书了,但凡病患有那么一丢丢的后悔,你的生活就无法平静了!”

神经外科主治医师深吸一口气,半晌:“——对不起主任,我...做不到。”

说完,关掉了手机。

--

一个小时后。

许稚换上手术服来到手术室和神经外科主治医师会合。

他环顾四周,只看到一位麻醉医师和一位技术人员正在忙碌,并没有神经外科主任的身影,不由得有些迟疑:“你该不会没经过主任同意吧?”

“怎么会。”神经外科主治医生挑挑眉毛语气平淡:“只是我们老师大概还有十几分钟才能到,其他人还在旁边的手术室里没有处理完,我们没有护士帮忙,我需要你的帮助。”

许稚有些怀疑的望着对方,半晌,摇摇头表示妥协:“你可真是疯子。”

很快,麻醉医师将气管导管滑进病患的喉咙里,并用胶带固定。

许稚为病患插好尿管,这才将病患翻过身。

手术灯光聚焦在病患光滑宽阔的后背上。

就像是一马平川的山坡。

这是某一个家庭的山。

神经外科主治医师望着病患的后背,深深的吸了口气:“如果我没有救他回来,我就跟着他一起去。”

手术室内逐渐响起了令人安心的,有节奏的监护仪的声音。

神经外科主治医师拿起手里的刀,沿着病患的颈背利落的划至背部肋骨下方。

之后用电烧刀,割开病患的脂肪,露出下面的脊椎骨。

接下来就是复杂而繁琐的重头戏,用咬骨钳一个接一个的咬掉覆盖在脊椎上的椎板。

一个半小时之后,才切除了第四节胸椎出的椎板。

然而除了椎板下面的硬膜以外,什么也没有找到。

干干净净,比许稚过完双十一的口袋还干净,没有任何瘀血。

“法克。”神经外科主治医师扭扭酸涩的脖颈,嘴里低声骂了一句。

许稚继续切剪,一小片一小片,愚公移山似的认真,很快第三节胸椎上的椎板也落在了旁边的盘子里,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声,却依然没有看到瘀血。

整个手术室的气氛越来越凝重。

像是在维护一条沉睡的龙。

许稚一片接着一片剥离切剪病患的骨头,也第一次真实的看到透明的硬膜下,人类真实的脊髓。

手臂因为紧张而僵硬,却还是坚持继续操作。

“等等!”

正当许稚开始切剪到第二节胸椎位置的椎板裂口处,一片粉红色的血块,就像是新鲜的肝脏样子,从裂口处的左边显现出来。

神经外科主治医师立刻示意许稚停下来,努力抑制自己的兴奋,拿起手里的科瑞逊钳子快速准确自信的剥离椎板。

瘀血像是来团建似的驻扎在椎板附近,越来越多的被发现,越来越多的被解决。

手术已经进行了六个多小时了。

许稚早已忘记了时间,只记得本能的和新朋友合作。

“许医生你看,”神经外科主治医师温柔的将脊髓挪到一边,露出一群纵横交错的静脉,这里混着黏糊糊的血迹斑驳:“我想翻车的时候,病患一定是扭到了脖子,撕裂了其中一条静脉,导致缓缓流出来的血形成了瘀血影响了病患的脊椎。”

最后,神经外科主治医师用烧灼器使血管凝结,再用病患自己背上的一块肌肉铺在上面垫好。

手术成功。

等到两人终于做完手术,用力眨眨眼睛扭扭脖颈转身准备离开时——

神经外科主任穿着手术服不知道在后面站了多久。

直到确定两人表情缓和,这才默默的又离开了。

许稚这才明白对方是具体冒了多大的风险,不由得抬脚直接踹了新朋友一脚。

对方并没有介意,而是笑:“爽不爽?!”

“你脑子有病吧!”许稚这才长长的,慢慢的,无奈的骂了一句:“你可真是疯子!”

--

进手术室之前天还是亮的,等现在出来,天色已经发暗。

天黑之后的医院暖气,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许稚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办公室,桌上裴护送来的咖啡已经凉的刺骨。

却还是开心。

神经外科的手术,人类的脊椎,简直是大自然的艺术品。

许稚一边喝着咖啡,看到朵拉的未接,直接回复。

“许医生,我师父已经走了。”

许稚大脑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又或者是朵拉淡然的语气,让许稚误以为对方只是在描述天气太冷似的。

“哦...”许稚本能的站起身:“我能做些什么来帮你吗?”

“谢谢你。”朵拉轻轻的笑笑:“师父说,最后就诊卡上的钱,我们登记的是你的名字。”

“嗯?”许稚这才听明白,对方是将自己之前的就诊卡的余额,转到了许稚的名下。

且不说他们是怎样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瞒着自己,和医院的其他同事咨询和操作。

“那我转成现金给你——”许稚本能的不能让病患吃亏,想要转给朵拉:“你以后也用得着。”

“不用了许医生,”朵拉像是一夜长大,淡淡的笑笑:“我明天也就要做手术了,我师父给我留的钱完全够,请放心。师父说我们在这个城市无依无靠的,能遇到你也是一种运气,算是我们给你留的一丝念想吧。”

“这怎么好意思,这是我的工作——”

不等许稚说完,朵拉已经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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