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莫参年毫不客气地笑了。他敛下眼睫,唇角上扬着,轻轻地笑了一下。
可他温和地笑,不像南华温柔的紫藤花,却像东青落下边缘似锯齿般锋利实则又脆弱的枫叶。
游待然眨了一下眼睛,认为他的笑十分突兀,“我念对了。”
“嗯,没错。”莫参年淡淡地说,表情又恢复如常。
游待然并不知道他素来是怎样的表情,但依据传说中,简直令人如沐春风,可起码来这之前,她并不觉得他会是微笑着的。
“要去哪里?”他问道。
待然迟疑了片刻,“锦山大桥。”
面对他,她心底总有点犯怵,怕不是从前说不喜欢他说的多了。
“烟花秀?”
消息也是灵通,待然揉了揉膝盖,迈步的时候有些古怪。
“嗯,谢谢你,我先走了。”
“嗯。”
他应了一声,没有提出要送她,这让待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走出几步后又不免嫌弃自己内心戏太多,看吧,人家压根没想送你,事实上她连拒绝的理由都想好了。
就说——
待然一拐一拐的,走的慢慢吞吞,身后静悄悄的,她忍不住偷偷回了头。
莫参年还站在原地,微侧着身子,看向她这边。
游待然脑子“嗡”的一下,一时间忘了说话,也忘了回头。最后是莫参年开的口,“你打算怎么去?”
“地铁。”
“注意安全。”
“哦。”游待然默了默,又补充了一句,“新年快乐。”
莫参年没有再说话,只是笑了笑,转身走了,连着西装大衣的衣角都飘了起来。路上行人零散,他走向远处,留下游待然在原地扁了扁嘴,有些懊悔:嘶,多什么嘴。
不过待然并没有如她所说的选择地铁,而是转弯后举手一招,便坐进了一辆的士里,看到她时,祁枫尔抬抬她的胳膊,捏捏她的腿,喊她“小摆哈”。
待然任她搓圆捏扁,累的瘫坐在沙发上。
这里的会所直面锦江,视野开阔,此刻锦江两岸挤满了人,别说她现在行动不便,就是她有三头六臂,能飞能舞,进了那群人堆里,能不能喘上口气还另说呢。
祁枫尔的局向来人多的热闹,待然不搭理她,她也能和别的好友大笑畅饮。说实话,刚进门那一刻,待然便觉得她有些醉了。
“欸,我刚刚看到了,人呢?”
祁枫尔趴在观景台的栏杆上,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抵在眉毛上,张望着在人群中寻找着谁。
“谁?”待然凑到她边上,跟着张望。
祁枫尔回头看看她,又回头看看栏下,再来看着游待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哦,可能是我看错了。”
“……”
瞧瞧,多么熟悉的欲说还休,游待然睨她一眼,笑着哼哼了两声,顾自趴在围栏上向下看。
惹得祁枫尔捏着她的耳朵笑,“干嘛?不说破你还不高兴。”
“高兴,我可高兴了,我晚上还遇着他了。”
她一脸满不在意,祁枫尔可像是抓到什么惊天大瓜似的,登时从醉意中清醒,忙抓住待然的手臂,“哪?在哪遇到的?”
待然遥遥地指着一个方向,“在那!”
“天呐!”祁枫尔一声惊呼。
游待然指去的那个方向,正是锦山溪沿岸溪畔绿地公园的一个入口处,一条楼梯向下,印象中是一条宽阔的楼梯,只是江滨从来热闹,显得有些拥挤。
别说今晚,另一侧长百余米的封控段作为烟花燃放地,人群自然更而多的挤向这一侧。
人行道上停满一整排电动车、自行车,人们行走的空间变得局促起来。
人太多了,往四面八方的,毫无规律。
开始只是有些人踏下路坎,走在马路边上去找前面的同伴,渐而跟随的人越多,路上车马鸣笛声连续急促地响起,人群中渐而传来尖叫声和争吵声,他们互相推搡着,却挪动不了半分。
再多一个人,就是再多一条催命符。
直到什么东西“邦”的一声,不锈钢扶手尾音嗡嗡……
有人掉下去了,从那个楼梯口,上不上下不下的,他因为忍受不了拥塞而爬上了扶手上,也因为承受不住攒动而掉了下去。
他失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豁口,后面不知情的人们还在向此处奔赴。
这个观景台视野太好,游待然还来不及反应,一切已经发生了。她下意识直起身子,撑着栏杆把祁枫尔拉了回来,只是腿上猛地受力,倏尔巨疼,两人跌坐在地上。
“然、待然!”
“怎么了你两这是?我这刚来不用这么大礼吧。”
“哎呦喂,我滴个乖乖。”
“让他们别再往前了!”
“快让经理把门锁上。”
“锁什么!快开掉快开掉,快叫他们往空旷的地方散。”
“用音箱,喇叭,还有报警!”
……
室内还有不知其详的音乐声,友人们慌慌张张,工作人员急急忙忙,刚开启的音响设备与麦克风啸叫,一朵烟花骤然腾空。
砰——
烟火绚丽,震耳欲聋。
金灿灿的光彩绽放在夜空中,那般浩大灼灼,映入待然的眼底,她的耳朵里发出持续如音波的长鸣声。
她忽然就想了莫参年。
他还在那里。
待然管不上腿上的疼,飞快地又攀到栏杆那,她几乎要探出半个身子,在对面一团混乱的像彩色的橡皮泥中去寻找他。
可是很奇怪,她并没有再望见他的身影,她想,可能是她对他不够熟悉,可能是她刚才看花了眼,可能是她被枫尔身上的酒气熏醉了……
那个当下,她说不出自己的感受,只觉得是被烟花燃放后焦灼的灰色烟雾蒙住了鼻子和嘴,有些呼吸不顺。
游待然没有主动地再去看这场事故及它的后续报道,只是那段时间学校宿舍晚点越发严格,院检、校检抽检的频率从一周一次改为一周两次,好在临近期末也不剩下几周。
只是有好几次,匆匆赶回来的楼下学弟们一口气不知觉得爬了5楼,推开她们的宿舍,然后满脸涨红地连连道歉,又退了出去。
直到有一天,绿色的大门后推进来一个不算熟的“熟人”——
“是你!”
徐灿来是一个很活跃的男生,他开朗、阳光,当真是人如其名。
那次他推开门认出待然来,就那么站在宿舍门口,“同学,对不起,我上次不是故意撞到你的,我当时真有急事,可我走了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人,后来又返回去找你,结果你又走掉了。诶,你伤得怎么样……”
一张口如同阳台上的打开的水龙头滔滔不绝,引来过往太多同级学生张望。
关上门,舍友们八卦的目光简直要望穿了她。
“老实交代。”
“从实招来。”
游待然拍了拍自己的腿,“罪魁祸首,肇事逃逸,我不认识。”
见她一脸木然地摇头,舍友忍不住皱着眉毛上前按着她的肩膀晃了晃,“哎呀,你这几天怎么了。”
游待然顺势倒在舍友的怀里,有一阵温暖的花香软软的将她包围。
“她这几天一直这样愣头愣脑的,不对,是从元旦后。”
是啊,从元旦后。
游待然觉得自己多少是有点毛病的。
当周围的人对他闭口不谈时,她却十分希望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但又不想与自己往日的态度大相径庭,仍然端着装作一副不爱听的样子。
尽管是白装了的。
当天,游待然在软件上提交了离校申请,收拾行李预备回家。不想徐灿来正在宿舍楼下等着她,“同学,你要回家吗?我送你去车站吧。”
游待然的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口吻几乎算是冷淡,“不用,谢谢。”
只是他似乎没听出来,挠了挠后脑勺,十分不好意思。
“我看你刚才下楼梯的时候还不太自然,肯定是腿上伤还没好,都怪我我现在良心上特过意不去,你就让我送一下吧。”
……
游待然握紧了自己的行李箱,“不用,那件事已经结束了,我约了人。”
更何况她也不去车站,不过想想还是不说的好。
她拉着行李箱就要走,徐灿来忙拦着她,拉住行李箱另一道杆子,“诶诶,你别走啊。”
步伐受阻,待然的眼神锐利地扫过他握着的地方,抬起眼睫时,神色冷漠,“松手。”
像是没想到游待然为什么会这样生气,徐灿来像是犯了大错一样,一脸委屈无措的,忙松了手,双手举起,“哦,哦。”
游待然拖着行李箱一边走,徐灿来就在后边一边跟。就宿舍楼下到生活区门口这么一小段路,他全然不藏。
出了大门,在门口的公交站牌下,待然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把游山先从黑名单中拉出来,言简意赅地发了一条消息,“开车送我回家,给你钥匙。”
下一秒,游山先的电话打了过来,她甚至可以提前预想到这通电话是来调侃她的。她接起电话,目光自然地望向前方。
隔着一条宽阔灰白的马路,对面的文体馆中走出一群人,他们大多着装深色,为首两人相互客气地为彼此引路,谈笑间,下了阶梯,有两辆车子缓缓开过,停在他们面前。有一个穿着黑色长款大衣的,个子很高,与其中一位老者坐进了车里。远远地,待然就认了出来,这个是莫参年。
游山先正吊儿郎当地在电话那头打趣她,“怎么,今天肯赏脸坐我的车耶?”
游待然有些藏不住笑,弯了弯唇,转而看向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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