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冉禁足解除那日,我和翠枳忙着手中事情,却一直在等小宫女的消息。
晚膳时,小宫女回来了,彼时程晏正在玩,我在一旁陪着他。
翠枳布着菜,娘娘喊程晏过来吃饭。小孩子飞奔扑到娘娘怀里,仰着一张笑脸同她撒娇。
我看到翠枳走到小宫女面前,听她耳语了几句。
“怎么了?”娘娘等翠枳回来,问她。
我见到翠枳浅笑,知道她要说的是一个好消息,果然翠枳说:“于美人今日一早就遣人去请陛下,陛下那里一直没有表态,拖到了刚才,才说不去。”
我特别想喜笑颜开,但转头瞧了一眼娘娘,却见娘娘神色冷淡,只默然愣了下,便点头说知道了。
我……我突然有点笑不起来。
虽说娘娘一直都是温柔娴静的模样,但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娘娘对于美人总不会客气依旧。
这实在很奇怪,我与翠枳相互瞧了一眼。
三个月前,于美人被禁足时,我们虽然知道她盛宠不再,但是今日亲自确定,总归放下心来。
娘娘前阵子还对那于冉忌惮非常,以至于忧心忡忡,找上了沈老将军,她对此态度不应该这般平静的。
翠枳朝我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多说。
我便不说话了,和翠枳伺候着娘娘用膳。
晚间的时候,我问翠枳:“翠枳啊,有没有觉得娘娘精气神不是很好?”
翠枳正在理被子——今日阳光正好,我洗了被单,托小宫女帮忙晒,还没有来得及套上。
她瞪了我一眼:“过来帮忙!”我连忙跑过去,抓住了另外两个被角。
“娘娘是什么性子的人,你我都是知道的,”翠枳叹了一口气,“她过不了心里那坎,我们也没有办法。”
翠枳停了手上的活,目光里有些悲伤,她说:“我现在,就希望娘娘好好的,过下去。”
我跟着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第二日,于美人领着程平来玉禾殿请安。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已被列入“玉禾殿最不欢迎的人”之一,笑容满面摇曳生姿。
我正要带程晏出去时,于冉连忙喊住我,回身朝娘娘笑道:“平儿一直喜欢太子哥哥,让他们一块玩会儿,娘娘你看怎么样?”
说完这话,她还把程平往我这儿推来。
我瞧着程平,拉着程晏没有说话,娘娘先笑了:“阿晏是去听课的,不是去玩的,于美人说错了。”
我看到于冉的脸色一时有些挂不住,要是在以前,她已经酸溜溜地开始说话了。
但是这次,于冉很快扬起了嘴角,低声说了“是”。
娘娘没有说话,我见这样,领着程晏刚走几步,却被娘娘叫住了。
“书书!”娘娘叫我,眉眼带了点笑,“把二皇子也带去瞧瞧吧。”
我心里震惊极了,不明白娘娘为什么要同意。于美人已经连忙笑起来,低了身子向娘娘道谢。
我还要说什么,却看到翠枳望了我一眼,眼神冷静平和。
一瞬间,我闭了嘴。
二皇子程平长到现在这般大,我与他只见过几面,对他来说我是妥妥的陌生人,所以他不听我的话。
他也不跟我走,还要去牵于冉的手。
可他的小手一碰到于冉,就被她迅速地避开,接着蹙着眉让程平快去。
我看着程平,觉得有些无奈,那个小家伙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可是我拉着程晏,也不想去哄他。
“阿晏,你去邀请弟弟跟我们一起玩……”我摇了摇程晏的手。
小孩子和小孩子,总归玩得来。
其实我心中还介怀上次程晏生辰被抢风头,但程晏不这么想,他小孩子心性,才不会想这些弯弯绕绕,即使当时有些委屈,也转眼就忘了。
我看着程晏跑去拉程平的手,领着他迈着小短腿去听学,忽然觉得自己太过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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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安已经在尚墨轩等很久了,甫一见到,他沉下脸就要训小太子的话。
然而看到程平,太傅大人愣了愣,看向我,问:“二皇子怎么也跟来了?”
我觉得张子安好歹给了程晏在弟弟面前的自尊,很是欣慰。
而后我回答他,说了起因。
张子安听后蹙了眉,他让程晏回自己的位置上,给二皇子读一读《三字经》。
两个孩子总能玩到一处,何况程晏在里面扮演了张子安的角色,他素来怕太傅,此时能够扮演自己敬爱又惧怕的人,小太子无疑感到兴奋。
是以他教二皇子,兢兢业业。
我瞧着程晏严肃的小模样,心里觉得很乐呵。
张子安在我旁边,他先咳了声,待我去看他,才开口:“书书,陛下不会指派我去教二皇子。”
我一时接不上话,只问原因。
“太子与二皇子年龄不同,学的东西自然也不同。我若同时教他们,即使因材施教,终归浪费时间。”
我点头,说我懂了。
“再说这两位,学的道法也不同。”
张子安说到这儿,眉眼一弯。我呆了呆,心中模模糊糊知道张子安想表达什么。
两位皇子,只能有一位学习帝王之道。
现在他们还小,看不出来,但若不在年幼时区分,今后长大让他们情何以堪?
“呦!”意识到这点后我的心情好多了,我笑起来,挑了眉,“太傅大人睿智!”
张子安瞧着我,他的眸光熠熠,带了点纵容。他客气道:“书书,你也很聪慧。”
太傅大人说的应该不是反话吧?!
张子安并没有教二皇子什么,这半日他就任由程晏与程平玩在一起。两个小孩子笑得很开心,程平再怎么调皮,也是一个小孩子,很快就追着程晏“哥哥、哥哥”一直叫。
于美人过来接程平时,见到的就是这般画面。
我看到她的脸色,啧啧啧!冷的不得了!
“平儿不要一直跑,当心出汗了受凉!”她抱起程平,对张子安说,“有劳太傅教导了!”
张子安低着头,态度很谦和,说道:“是臣本分。”
我看着张子安,瞧着这啥事都没做的太傅大人面不改色受着别人的谢,有些想笑。
这小君子果然惯会装。
于美人盯了张子安半晌,忽然一笑:“瞧着太傅,倒是觉得有些面熟——”
张子安瞥了我一眼,低眸不说话,于美人见他没接话,笑了声兀自走了。
程平还想玩,奈何还是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于美人轻易便能抱走。
小孩子的悲伤,大约就是如此,我看着这小家伙被于冉圈在怀里,还忍不住趴着她的肩,回头眼泪汪汪地找程晏,有些不忍心。
等他们走了,张子安踱步到程晏面前,给他布置课业,我笑道:“太傅呀,你这简直是两副面孔啊!”
张子安白我一眼,慢吐吐地布置完课业。
然后他问:“哪两副?”
我怕程晏听到,于是轻声拖长了音调:“君子,小人,太傅大人身怀绝技,随意切换——”
张子安脸色沉下来,“我看你有病”的眼神毫不掩饰。
我心情好极了,招呼程晏过来,替他拿了书本,回了玉禾殿。
回去后我自然将这事告诉了娘娘和翠枳,彼时她们两人相视一眼,须臾后忍不住笑了。
我也跟着咧了嘴角,知道今日张子安这番举动实属深思熟虑。不仅提醒了于冉皇子间嫡庶尊卑的礼数,也向娘娘表示了他身为太子太傅的忠心——他老人家会时刻为太子着想,即便娘娘在后宫不得已做表面功夫。
这么一想,太傅大人果然比我会做人啊!!
我叹服,心中又隐约生出骄傲。
伺候程晏睡着后,我去了翠枳那里。
这些年我照顾着程晏,几乎寸步不离。小孩子的精力总是旺盛些,往往一日下来,我能沾到床倒头就睡。
所以翠枳来我这里的次数较多一些。
——其实也是我懒。
今日于冉来玉禾殿,谄媚讨好的姿态一览无遗,叫人感到愤怒。她先前仗着帝王盛宠很是目中无人,总阴阳怪气同娘娘说话,也无视宫中礼法。
哪里能稍微讨好点,就能让娘娘不计前嫌?!
可今日娘娘对她的态度确实比以往好上许多,这不免令我担心。
——娘娘若是对于冉客气了,不压她一头,我很怕于冉东山再起。
那么娘娘先前做的就白费心思了。
不行不行!我得去找翠枳商量对策。
我与翠枳都没有敲门的习惯,觉得那太讲究了,我们不需要,是以我到翠枳房前,也没有敲门。
我兀自推开了木门,随着“吱呀”的开合声响向里瞧去。
这个时辰,翠枳果然在她房里。
我正准备出口唤翠枳,却见到桌上半碗水还在腾腾散着热气,旁边有一个小瓷瓶。
那个小瓷瓶通体乌黑,在不远处的烛火下泛着冷光,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看,一只瓷白如玉的手便覆了上去,将我探究的视线全权遮挡。
——原是翠枳迅速地捏紧了瓶子,指节蜷曲。
我抬眼瞧着翠枳,与她两相对视,大抵事出突然,她心神动荡下,眸中慌乱显而易见。
我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
翠枳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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