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这个伤患,想到了那个玉佩。
我抱歉道:“我听杜婆婆说你问了那个花瓶,是我打碎的,不仅如此——”我看进了张子安的眸中,坦然道:“我还顺手拿走了块玉佩。”
话一说完,我便觉得张子安身体僵了下。
长久在宫中待着的人,自然有敏锐预感以及准确判断——这几乎成了与生俱来的本领。
张子安果然瞒着我什么事,这块玉佩或许与我有关。
……可是他一向对我坦诚。
我尚在思考,便听到张子安轻声唤了声我。
我:“嗯?”然后我听到这人在我耳侧轻轻地叹气,顿了下,张子安轻缓地开了口,他说:“我给你一个解释。”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话,便感到张子安轻轻推了我一下,退出了这个短暂的拥抱。
我与他一时目光相视,彼此无话。我看到张子安的背依然挺直,但是他垂下的手攥紧了,他自己可能还没发现。
张子安眨了下眼睛,问我:“那块玉佩,你带来了吗?”他指的是被我收走的那块。
我诚实地点了下头,然后将玉佩从自己袖中拿了出来,递给张子安,见他伸手接过,很恍惚的模样。
“这块玉佩,与你的吊坠是一对。”张子安很轻地说着话。
听完这话,我一时呆住了,什么什么?我的吊坠怎会与张子安的玉佩是一对?不是……为何这是一对?!
张子安见我如此,眸中有些细碎的光,他咳了声,继续说:“书书,你的吊坠是多年前……我送给你的。”
这下我更呆了。
我看到张子安笑了下,嘴角微扬,但他的眸却有些黯淡:“你一定很奇怪,不管是吊坠还是玉佩,玉料都是市面上很常见的吧?因为是我送给你的,而我当时年幼,没有太多零用钱……”
“我见过你小时的模样,白白嫩嫩,很爱笑。父亲告诉我,你我两家定了娃娃亲。”
若说之前我知道两块玉是一对,已经很惊讶了,那么现在我从张子安口中听到我与他自幼有亲,觉得自己已经傻了。
我费力地思考,问他:“所以,因为两家亲事,所以才有了吊坠和玉佩?”
我捏着额角,出了薄汗,张子安瞧着我,半晌后,他点了下头。
“父亲曾送过母亲镯子,我年少好模仿,觉得也该给你送东西。于是买了两块同一玉料制成的玉环,一块给你,另一块就在我自己手里。”
原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和张子安便相识了。
可是我记不得了。
我呼吸艰难,觉得心口滞痛,重新打量张子安,忽然觉得此人陌生极了,很难想象我与他幼时在一起的模样。
想必我目光太不加掩饰,张子安大抵感受到了,他眸光微闪。
但是张子安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许家败落时,因两家是口头亲事,张家逃过一劫。你的吊坠,后来被许家刻上小字,藏进身世。送你入宫的于家知晓,同时许伯伯也暗中派人告诉张家……多年后父亲直到弥留之际,才告诉我。
我哑然,想了一圈,脑子里乱乱的,忽然想起一事,脱口问他:“你在人前提的亡妻,是不是就是我?”
我想大抵张子安没有料到我会想到这个地方,他显然有些惊讶,张了张口,还是应道:“是。”
“阿晏摔我吊坠那年,你是不是就认出我来了?!”我记得当时我还因为把他错认成侍卫,让张子安黑了脸。
嗯……想必他那时脸色不好,还有这层原因。
张子安点了下头,气息有些不稳,但仍很轻地呼吸着。
我脑中一团浆糊,觉得思绪都停滞了,我想原来一开始张子安就认识我了啊,原来我和张子安并不是多年岁月里的渐生情愫,他最初便知道,但是选择守口如瓶。
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些年里,不是岁月静好,冤家欢闹,而是张子安处处考虑,领我避开真相?那么……他由我与他斗法,是因为我对于他不同的意义占了先机?
这么一想,我忍不住问他:“那么……要是我真的只是一个宫女,张子安,你有没有喜欢我的可能?”怕自己说不明白,我又补充道:“就是……如果两家没有定亲,没有那段过往,你会喜欢我吗?”
我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想找他要个答案,但显然张子安也不知道,他眸光微动,看着我未眨一瞬,我两瞪视许久,终于听到他的叹息。
他很坦诚,说:“书书,我不知。”
我默了片刻,放弃道:“好好好,其实我也不知,谁知道呢。”我说:“这世上不可控的事太多了,没必要斤斤计较。”翠枳和娘娘,她们那么聪明,也不知道啊。
我这话说完,突然被坐在床上的张子安抓住了手。他的力道有点大,我不由又侧了些身面向他,见到他眨了眨眼睛,语气有些恳切:“书书不怪我?”
我瞪着张子安,怒道:“……什么?不怪你?怎么可能!我被你挂在嘴边‘亡妻亡妻’念叨十几年,真就绝啊!”
我正强力谴责,忽然便见到张子安眸里掉了几滴泪,一时愣怔,停住了。
这小君子看起来难受极了。
片刻后,我拿张子安袖角为他擦眼泪,组织措辞:“那啥,我没欺负你啊,说说还不行了?再说……哎呀,你后来才知道嘛,之前肯定已经对别人说了亡妻早故这类话,编要编全套,我懂的我懂的……”
我想我真是太纵着这小君子了,明明是他骗了我,怪他反而显得我亏心一样,还替他把理由想好了……我怎么这么善解人意?!
我无语片刻,又说:“其实,你知晓我的身份后,本可远离我的,毕竟我是罪臣之女,沾染上关系总要提防我毁你前途……”
话还没说完,我觉得身边张子安的呼吸骤然一重,他眸子红极了,看着我:“书书,说的是什么话?我……早就认定你了。”一句说完,张子安的脸色肉眼可见红了起来,他急忙低头也被我瞧见了。
我:“……”稀奇稀奇!平日里要是让张子安说出这种话,肯定比要他命难得多。
我哈哈一笑,揶揄:“看来太傅人品不错。”
张子安不说话了,他本就虚弱,自此一遭人也累极了,我待在他身边,觉得他呼吸都不太顺畅,轻一下重一下。
我原先是担忧他的身体才来的,如今竟让他因旧事心神更创,一时也不知这趟来的到底值不值,我如今知道真相到底该不该。
我也默然片刻,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关切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张子安却没有松开我的袖口,我被他拉的步子一顿,回看他,见他望着我,低声问:“回宫吗?”
我莫名:“是啊,不然呢?”这小君子便不做声了,我让他好好休息,临走前替他细细捻了被角,想起什么,带着笑对他说:“给你买了件新衣,在衣柜里,睡醒了去试试。”
这下我真走了。
.
我回到玉禾殿,程晏和尹舒已经结课回来了,程晏很开心地对我说,明日起便是太傅教他了,虽然他也喜欢待在父皇那里,不过他实在太想太傅啦!
我刮刮程晏的小鼻子,说看不出咱们阿晏这么喜欢太傅啊。
程晏眨着大眼睛,很认真回答:“是呀!”
我和尹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了声。尹舒趁着程晏高兴,上前问他:“太子,父亲临行前布置的文章可有写?还有,我觉得明日父亲会提我们《论国》两册,怎么办?”
程晏:“……”我眼睁睁看着程晏嘴角耷拉下来,嘀嘀咕咕,说父皇教的内容与太傅的不一样,他以为太傅会记不得。
尹舒挑了眉,点头道:“好吧,但我觉得我们可以赌一把!”我见尹舒作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显然若程晏不回话就当默认了的样子。
程晏果然上当,飞快地跳向书案,嚷嚷:“不不!要写的!万一被太傅发现就惨啦!”
我看着小孩子跑远,听见了身边尹舒很轻的一声笑。
翌日,张子安果真来尚墨轩了。
程晏和尹舒瞧见他来,可激动了,响亮地问好,程晏这个小孩子就差把“太傅我好想你”写在了脸上。
张子安笑眯眯的,顺手摸了下程晏的小脑袋,等程晏乐颠颠跑到他的位置坐下,开口问:“文章可写了?”
程晏身子一抖,乖乖答道:“写好啦!已经和尹舒的一起放到太傅桌上了!”
张子安点了下头,我见他随意翻了几页,而后点头道:“好,我稍后看,先提你背书吧。”
我忍着笑,看着程晏大眼睛眨了又眨,然后终于忍不住,小声对尹舒说:“尹舒,你好厉害——!”
多亏尹舒,程晏这回侥幸脱逃,张子安考完他们功课,开始授课。
等到休息时,张子安过来找我,我正吃着糕点,见他来了分给他一块。
张子安眸光认真打量我,欲言又止,我坦然回视,笑眯眯问:“味道不错吧?”
张子安尝了口糕点,应了声,沉默片刻,别扭的人最终释然了,问我:“书书,昨日你还有别的话要问,是什么?”
这人可太聪明了,我自愧不如,老实回答:“嗯,我想问父母灵位在何处来着,见你实在太累,没开口。”
说完这话,我见到张子安很明显愣了下,他定定看我片刻,回道:“在国庙。”
这下轮到我意外了,我下意识接着问:“怎么会在国庙?”论说先帝允许罪臣的灵牌放到国庙,打死我都不信。
张子安没有回答我,于是我猜道:“你安排的?”他果然沉默着应了,回我:“只是未放在明面。”
这人越说越愧疚是怎么回事?
我便拍了拍张子安的手,权当安慰他,笑眯眯道:“我明日去看看。”
张子安看我半晌,跟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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