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有传言，说太子程晏三岁多了还不会认字，太傅一篇简单的文章教了好多次，仍是学不会，实在是不怎么聪明。
而反观二皇子程平，才一岁，就已经会说话会走路，会撒着娇叫陛下“父皇”，很是讨人喜欢。
传言者实在是嫌命大，但是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一向难查，娘娘查了几次，后来便放弃了。
翠枳说，娘娘有次将程晏的玩笑事讲给陛下听，说她让阿晏背书，他转头便跑了，陛下可有法子管管？
这个阶段的小孩子总是爱玩不学习，也是常事。陛下笑着看了会儿娘娘，说无妨，你管着就行。
要是别的事上陛下这样纵着程晏，娘娘自然是高兴的，但毕竟事关太子读书，娘娘私底下拉着拉着翠枳，有些慌乱，问：阿枳，他是不喜欢阿晏了吗？
“那……那可是施徽舟的孩子！”
“娘娘！”翠枳当时心中一颤，喊住了娘娘，像在看一个梦魇的孩子，看着她慢慢恢复了冷静。
为什么呀？我咬着桃子，问翠枳。
我喜欢翠枳还有一层原因，因为我觉得她好像对这宫里什么都知道似的，在她身边非常有安全感，我很依恋。
翠枳想要告诉我的事情，一定不会瞒着，同样若她不想告诉我，那也会让我连蛛丝马迹都找不出来。所以跟她说话，我也不避讳什么，当下就问了。
“当年太子的生母施贵人，陛下盛宠过好一段时间，后来新人进宫，施贵人生下太子后容颜……这才失了陛下的欢喜。”
跟在翠枳身边这些年，我知道她谨言慎行，但是对她了解多了，也就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了。
其实女子成婚前后或是生产前后的模样姿态都有所差异，陛下无非是看重皮相，喜新厌旧了。
“施贵人去后，娘娘没有子嗣，便将太子接了来，其实也在赌陛下对施贵人还有旧情，只要太子不犯错，储君之位大抵是稳固的。”
“你不知道当年她独宠，到了什么地步……”翠枳像是怅然，眸色深沉，带了些忧伤。
最后翠枳不说了，我跟着叹口气。
谁能想到宫中又有二皇子程平出生，并且资质不比程晏差，皇帝年轻皇子年幼，储位指不定最后落到谁的身上。
“书书！”翠枳叫我，她眸中担忧很深，“平日里你要看好太子，别让他太顽皮了！”
我点头，心里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
是以这天张子安在教程晏断句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看，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忍无可忍，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诚心发问：“太傅，你教的东西是程晏能学会的吗？”
我眼睁睁地看着太傅的脸色慢慢变青。
啊我不是故意的！
但是我真的想问！
张子安到底是君子做派，他重重喘了几口气，像是呼吸艰难，但没做什么举止暴力的事情——譬如用拳头锤我。
我真怕他气得一命呜呼就此离去，我一条小命可承担不起。
“那啥，太傅，要是我言语失当，你、你还是打我吧！”我义无反顾喊道。
程晏在旁边发出嘻嘻的笑声。
小孩子看着我，乐得跟什么似的，指着我喊：“书书！不打！”
他倒底是我辛辛苦苦带大的孩子啊！还知道心疼我护着我，我很感动！
张子安黑着张脸，看着我自导自演了一场好戏，无可奈何。
“太子现在记住的只是口传身授，要他自己读书，必定需先识文断字！怎可不学断句？”他向我解释。
……好吧，其实我觉得太傅说的是很有道理的。
因是太子授课，况且程晏年幼，陛下并没有给他安排世家子弟伴读，所以尚墨轩暂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
我也就没有顾忌，站起身，向张子安走近了几步。
流言传着传着，虽说自己明白不能着了传言者的道，但这些话听得多了，无意间总会想起。
我近日都没有安稳睡好觉！可恶！！
“太傅，您可得好好教太子啊！”我摸着程晏的小脑袋，看他抬头冲我调皮一笑，然后低着头拿食指点着书上的字不亦乐乎，对张子安说，“最近都说太子不如二皇子聪明……”
张子安看着我，他不在宫中久待，对于宫中的一些传言自然也不留意，但是我有必要让他知道。
好一会儿后，太傅大人笑了笑，执着书点了点头，说他知道了。
我感觉我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刹那间自己分神了。
其实我不确定张子安与我想说的具体是否相同。
那么长久的日子里，从我有记忆到现在，只要我耐心琢磨，总能从别人委婉的话语中察觉到本意。
这是宫中每个人生存的技能，但我疑惑张子安这种被文人称作君子的人，到底懂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但不知为什么，我下意识不想将宫闱内斗摆到明面上说，于是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许书书你看，他都说他知道了，所以你也没必要追着他问了吧。
我便打住此话，去为张子安换一盏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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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晏如今三岁多了，但是对于穿衣饮食这方面还不能自己处理，娘娘和翠枳从御花园里赏花回来的时候，我正在追着程晏喂饭。
小孩子前几年虽说小，但好摆布得很，小勺子凑到嘴边，只要饿了就乖乖张嘴吃下去了。
但现在……
他会跑了！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事情！
我捧着碗弯着腰，追着程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娘娘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听到她唤了程晏一声，带着笑。
程晏飞扑到娘娘怀里，仰着头对娘娘咧开小牙。
娘娘扭头对我说：“阿晏太淘气了，累着书书了吧？”
我忙说不累不累。
“就是——”我举了举碗，向娘娘诉苦，“今日不太肯吃！”
娘娘便拉着程晏坐到小榻上，接过我手中的碗勺，示意她来。
程晏对我的撒娇与对娘娘的是有所不同的。
对于我，他知道我不敢真对他怎么样，所以在我面前经常有恃无恐；但对于娘娘，他便多了一些顺从在里面。
就拿现在说来，娘娘圈着他，他便不乱跑；娘娘拿勺子喂他，他便笑嘻嘻吃下。
真是！
我曾问过翠枳这个问题，翠枳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我，大约是觉得我能察觉到这个问题实属不易。
“都说小孩子小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最灵气。”翠枳叹气，摸着我的头，“太子大概心里知道，娘娘是他的靠山。”
其实翠枳还想说的是，我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何尝不是依赖着娘娘这个靠山呢？
佳人予我庇护，我常伴尽忠心，我和翠枳大概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待在娘娘身边侍奉，程晏的情感会不会也相似呢？
可是程晏要是对娘娘存了这样的心思，我很怕他与娘娘不能像正常的母子。
翠枳自然也是怕的。
但是我们都没有办法，我想即使是娘娘也是如此。
既如此，这样其实也算好。
程晏吃完了饭，有宫人在门外高高的喊，说陛下驾到！
我连忙去看娘娘，等着她的指令。
娘娘尚在发愣。
——陛下自有了于美人后，来的极少。
翠枳上前轻轻推了推娘娘，她才反应过来，拉着程晏站起来。
陛下进来了。
这位帝王依然是尊贵英俊的模样，走进来时从容不迫，在娘娘向他行礼时伸手将她扶起，声音很温柔。
他说：“在御花园里听宫人说你来过，没看到你，就来了。”
娘娘低着眉浅笑，说臣妾刚回来，给阿晏喂了饭。
陛下转眸去看程晏，小孩子盯着自己的父皇不做声，陛下忽然问他：“父皇抱抱你，好不好？”
程晏渐渐长大，大抵是见了娘娘对陛下客客气气的模样，觉得自己也应该对他客客气气的。
小孩子思考了会儿，点了头。
陛下便展臂将程晏抱起来，笑着看了眼他的妻子。
娘娘嘴角噙笑，伸手摇了摇程晏圈在陛下脖颈上的小胳膊。
天光倾下，我看着面前这一幕，忽然心中有些酸涩。
翠枳眼力很好，拉着我退下，去传膳。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对翠枳说，我觉得其实咱们陛下对娘娘是有温柔的，若是陛下以后再多陪陪娘娘，那就更好了。
翠枳扭头看着我，摇摇头：“书书没看过寻常夫妻，才会觉得这样是好的。”
我不明白翠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再说！她自己也没看过好不好？！
我不服气的样子惹得翠枳挑了眉，她问我：“你和那太傅大人，平常是怎么相处的？”
……我！这怎么扯上张子安了？！
我涨红了脸，觉得要是说出自己成日和张子安唇枪舌剑，大概会被骂有失礼仪。
我便正了色，装作很淡定，“平常会聊一聊，怎么教导太子。”
是真的！天地良心！
翠枳不信，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几眼，总结出她认为的事情：“许书书喜欢太傅大人。”
还能不能正常聊天了啊！
我呆若木鸡，下意识地抓住翠枳的衣袖，打着哆：“不不不！翠枳啊！你一定要听我解释！不行，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听我说啊呜呜呜！”
翠枳目视前方，正义秉然，健步如飞。
“真是奇怪，你这种鸡毛蒜皮的情爱小事，怎么能比我要去为陛下娘娘传膳要紧？”
翠枳姑姑打定了主意不听。
我跟在她的身后，羞愤难当，几次想要开口，却被她了然带笑的眼神唬得又住了嘴。
……我果然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翠枳！
我等着翠枳吩咐完膳食，回来的时候，问她。
“翠枳啊，很明显吗？”原本这种感觉在我的心里，只是一个很模糊的意识。
想来是我伪装的太不好。
翠枳拉着我的手，陛下娘娘许久未见，她存了心思慢慢走回去，又传完了膳，并不着急。
她走在我的左侧，偏头看向我的时候发上的流苏晃动，在我逆光的视线里，明明戳戳的恍着我的眼。
“要不是如此，你那次扭伤脚，何故还笑？”翠枳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
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我是告诉过翠枳，张子安和我一起求得平安符，翠枳应该猜到大概了。
我对于翠枳，向来没什么瞒着，只此一件。
我想：翠枳好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