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前,乐宁县公安局——
丁文文在等待方承平说些什么,又或者,他在提防着方承平做些什么。
他紧紧盯着师父的背影,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经常看着这个背影。
平日里他总是带着“啊,好麻烦”“好累,虽然才刚上班但是好累”“想摸鱼,好想摸鱼”的心态,头一回,他带着戒备看着师父的背影。
平心而论,方承平是个好师父,他在教导两位徒弟时尽职尽责。
然而一码归一码,为了心中尚存的正义,他需要揭发方承平。
棋局已经布下,现在,他要作为棋子以身入局了。
良久,方承平终于回头,目光平静。
“你做得很好,丁文文。”
意料之外的夸奖,丁文文微怔。
“但你太傻了,”方承平摇摇头,像个评价学生作业的老师,“你暴露了自己,你觉得你还能安然无恙吗?”
方承平话一出口,埋伏在附近的警官们纷纷冒头,他们举着枪支瞄准方承平,像是在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
许依然也在其中,她是这些人里第一个被通知队长叛变的人,早在下午的审讯进行到一半时,丁文文就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许依然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收好,在审讯的间隙以上厕所为由离开审讯室,展开那张纸条。
纸条很小,没写什么内容,只有一串数字和四个字:师父叛变。
短暂的惊讶后,许依然记下那串数字,把纸条扔进马桶里冲走,她深吸几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最后像无事发生一样回到了审讯室。
在审讯期间,许依然见缝插针,给其他同事传递消息,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渐渐黑沉的夜幕下,方承平微笑着举起双手。
他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同僚,笑容欣慰。
方承平:“还不错,至少会找人帮忙。”
丁文文:“师父,我想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承平:“你觉得我会说吗?”
一位资历较老的刑警厉声吼道:“方承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这是非常严重的根本性错误,最好老实点!”
方承平没在开口,只是平淡地把手伸到丁文文面前,示意他为自己戴上手拷。
……
当晚,沛霖市公安局派了人来彻查方承平叛变一事。
办公室内,一个短卷发,脸蛋有些婴儿肥的小女警被埋在一大堆卷宗里。
小卷毛的小脸皱成一团,眉毛快要拧成海带结了。
她抽空看了眼自家队长,金凤零坐在办公桌前,桌上堆着两大沓案件卷宗,短直发的飒爽女人正耐心地一卷卷阅览。
小卷毛发出今晚不知道第几声哀嚎:“老大,我要被案卷卷宗淹死了你快救救我——”
金凤零把手中看完的卷宗合上,“啪”一下放在右手边那沓卷宗上。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个叽叽喳喳的小跟班,头也没抬,完全无视了小卷毛的哀嚎。
许依然抱着一大沓新的卷宗和资料进门,小卷毛看着许依然手里的新卷宗,默默流下两行宽面条泪。
小卷毛:“唉,命苦……唉,命苦……”
整个乐宁县公安局灯火通明,针对方承平的审讯进行了一夜,方承平经办的所有案件卷宗都被重新翻出来调查。
小小的县级公安局人手并不算多,连休假中的警察都被叫回来加班,一时间哀嚎声此起彼伏。
“好想睡觉……好想睡觉……”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在家里躺着吗?”
“还有谁是叛徒一并招了吧,我真不想再来加班了。”
“别别别!别再来了!我的老天爷,愿世界没有犯罪。”
诸如此类的交谈时不时在局内响起,办公室内,卷毛小女警坐在地上,趴在一沓卷宗上打瞌睡。
丁文文作为案件的举报人正在提交证据和资料,只有许依然比较闲。
她左看看右看看,虽然很想来帮忙,但她是方承平带的新人警官,为了避嫌,只能交由沛霖市公安局来的小卷毛和金凤零进行调查。
……
第二日,小温一行人按照通知准时到达乐宁县公安局。
一个头发有些乱的短发女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嘴里叼着巧克力味的棒棒糖,女人眼底下有明显的黑眼圈,一看就知道忙了个通宵。
女人的瞳色有点浅,和明显的黑眼圈形成鲜明对比,显得那黑眼圈更浓了。
通宵忙碌让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她走到老温面前,拿出嘴里的棒棒糖。
“我是金凤零,沛霖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也是本次案件的负责人。”
金凤零很随意地做着自我介绍,身旁的小卷毛女警眯着眼睛打哈欠,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
小温看着金凤零的脸,总觉得有些眼熟,往来的警员脸上都挂着疲惫。
真辛苦,看来昨晚他们打了一场硬仗啊。
金凤零一口咬碎手里的棒棒糖,嘎巴嘎巴嚼碎糖块,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
“接下来我们需要对几个关键点进行二次审讯,麻烦各位配合一下,尽快结束。”
金凤零咬完棒棒糖,顺手把剩下的棒子塞给旁边的小卷毛,小卷毛有苦说不出,苦着脸帮自家老大扔垃圾去了。
小温一直看着小卷毛,看着她扔完垃圾回来,在金凤零背后虚空打了几拳泄愤。从那几拳小温看出小卷毛的身手也很好,动作干净利落。
小温露出欣赏的表情,不愧是专业的,看得她有些想上去切磋切磋。
就是在人家背后偷偷摸摸的样子有点滑稽。
小温突然有些理解之前何景澄说的话了,看别人打打闹闹的确实挺有趣的。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都在走流程,金凤零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做事相当麻利——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实在困得不行,想赶紧干完事回去睡觉。
吕瀚博作为唯一一个可能见过凶手的人,被金凤零着重询问,她问出了一个之前方承平没有问过的问题:“当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外出?”
吕瀚博:“这是我的私事,无可奉告。”
金凤零有点烦恼地抓了几下头发,她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
旁边的小卷毛很狗腿,厉声道:“吕瀚博,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吕瀚博:“……”
金凤零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在转笔,一副吕瀚博不说她就一直拖着的样子。
金凤零自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她现在困得一沾床就能睡着。
她只是认为,眼前这位威严的学术型老教授一定比她更不想浪费时间。
果然,半分钟不到,吕瀚博有些无奈地开口了:“……我是出门抽烟了,顺便看了一下狗。”
金凤零放下笔,盯着眼前的老人的脸。她看到老人别开眼,不去看她,想起那个叫温流照的小姑娘的证词。
小姑娘说当晚她突然很想母亲,所以偷偷跑出去在村长家的院子里打电话,挂断电话的时候正巧碰到吕瀚博从外边回来,看见吕瀚博的时候,一直对着小姑娘叫个不停地大黄狗反而不叫了。
哦,原来如此。
金凤零又简单问了几句,大概知道了前因后果。
吕瀚博是个犬类爱好者,因为这个爱好和威严的外表反差太大,他不想让人知道,所以特意在晚上大家都睡下了之后再出门。
他借此偶遇疑似凶手的人,还被打电话的小姑娘撞见了,想隐瞒也隐瞒不了。
快速问完几个问题,金凤零把人放走了。人一走,她就累得直接趴桌上了。
旁边的卷毛小助理睁着半双眼,半死不活地摇晃身侧同样半死不活的金凤零。
“老大老大,醒醒醒醒。”
金凤零半梦半醒的,她依然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没有……一个人……有……疑点……”
她的意思是,科考队的这八个人和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里,没有人的证词有疑点,案件毫无进展。
简直大受打击。
昨晚方承平被审讯了一晚上,硬是一句话没说,金凤零带来的人重新调查了存放引导绳的车后备箱,很遗憾,已经被方承平处理干净了。
而关于方承平拿走的东西,丁文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甚至有点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拿走。
方承平的住所和使用的电子设备还在调查中,说实话金凤零对此不报多少希望。
如果方承平背后的人真的是她想追查的人,依她对那些人的了解,恐怕不会留什么线索。
直觉告诉她,这件案子可能没办法在几天内侦破。
明白归明白,该沮丧的还是会沮丧。
审讯室的门口探出一个脑袋,许依然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
许依然是现在警局里最悠闲的人,看着同事们忙碌,她还怪不好意思的,一直坚持帮忙干一些不接触案件的零活,最常做的就是给打瞌睡的同事送去速溶咖啡。
咖啡的香味充斥整个审讯室,金凤零和小卷毛各端了一杯喝下,许依然很贴心地控制了水温,正好能够入口。
喝完咖啡金凤零就像没电的手机充了三分钟电一样,获得了一点精神,小卷毛半拉的眼皮变成了20%拉。
金凤零推开椅子站起身,伸了个嘎吱作响的懒腰:“好,还有点精神,走,去会会方承平。”
小卷毛两眼一闭,有些不敢睁眼。
有工作狂!有工作狂啊!小卷毛在心里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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