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情敌

在经史子集里瞻仰了一番自己过往“英姿”的姜悬月现在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原来自己以前这么牛的吗?

修正道是名门正派的首席弟子,修了邪道也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鬼月仙”。

况且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反而还是仙门一战的大功臣,虽然是作为邪魔外道立的功,但怎么说也能称得上是个枭雄吧?

他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读:

“‘鬼月仙’姜悬月在除盛之战一战成名,虽修邪道但行正事,仙门诸家未曾有过多言语,可谁知他在战后不久竟成当世祸患,四处虐杀无辜之人,夺其魂魄,炼其残尸,嗜杀无度,数人曾亲眼见证姜悬月残害平民修士,手段阴狠令人不寒而栗,因其行踪成谜,众人猜测姜悬月背后犯下的不为人知的凶案应该更是数不胜数。”

“仙门曾商议对其开展集体讨伐,可‘鬼月仙’并没能兴风作浪太久,仁和十四年,姜悬月因走火入魔死于自己手下千百凶尸阴魂,身躯魂魄皆被吞噬,死无全尸。”

“……”

好一个跌宕起伏的人生和大快人心的下场。

这通篇一整页都是在叙述他曾干过些什么骇人听闻丧心病狂的事迹,姜悬月自己看了都觉得汗流浃背。

亏他还自作多情洋洋得意,原来不是枭雄是魔头。

后面又是些无关紧要的门派历年事迹,姜悬月没心思看了,他把书往前倒了几页。

听应逐阳所言,竹铭宗应该早在他十二岁的时候被灭了,怎么后来还能一起参战?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满页乌泱泱的墨水,终于发现几行小字:

“竹铭宗于仁和三年被灭,但门内之人并未全部死亡,在宣州明风门的帮助下,望云真人江云升带领存活弟子东躲西藏数年,最终于杭州再次定居,并在伐盛之战中重新回归‘竹铭宗’之名。”

看来老家还在,就是不知道这位望云真人肯不肯认他这个师侄了,他重活一辈子可是要好好做人的,要是真人师叔愿意不计前嫌收留一下他的话,也许以后可以去杭州竹铭宗当个米虫过过逍遥日子。

这本仙门史记写的都是些年鉴大事,略略扫了一眼后面,盛安宗覆灭后修真界如今剩下两宗四门,大大小小的门派亡了又兴盛,你方唱罢我登场,格局和以往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他把书原模原样地放了回去,又找出一本有关明风门过往历史的记载。

应逐阳没有说出口的集议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后来到底怎么修的邪道,也许在这里能找出来。

姜悬月把书来来回回翻阅一遍,可任他把书看出几个洞来也还是没能发现什么有关那些事的线索,只有一页上写的字比较引人注目:

“仁和十年六月,盛安宗举办集议会,掌门应守带领其女应逐阳及首席弟子姜悬月前往赴宴,议会过程中突闻姜悬月闯入禁地冲破混沌凶兽封印,随后逃回明风门,盛安宗为封印凶兽死伤无数,宗主盛凝大怒,带领门下弟子围攻明风门。”

“明风门一夕被灭,弟子皆亡,掌门应守被盛凝重伤羁押,掌门夫人千渡秋于战中身亡,应逐阳与姜悬月下落不明,后据说二人被沧浪宗私下收留,游说众家联手反抗盛安宗,经数日努力后终联成大军,开始旷日持久的伐盛之战。”

书上关于这件事的记载并不多,区区几行字却让姜悬月心中莫名不安。

过去的谜团不仅没解开,反而好像还越来越多了。

闯入禁地突破封印,害得明风门被灭,带着应逐阳逃到沧浪宗,一起游说仙门联手对付盛安宗。

他写给自己的信上说混沌凶兽封印出现破损需尽快修复,可应逐阳好像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最近有凶兽要处理的事情,那难道是生前的他想提醒自己醒来后去禁地?那里到底有什么让自己生前死后都如此牵肠挂肚?

他害得明风门被灭,自己四处逃亡,莫非之后修邪道也是因为这个?

“啧。”姜悬月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原本整齐的发型再次变得散乱不堪。

明显书上是给不了他什么答案了,如果应逐阳也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话,那这些问题还真得等他自己想起来才行。

姜悬月虽然很想现在就去禁地看看情况,但一个人去肯定会两眼摸黑,应逐阳也说了这两天要处理事情,他只能耐心再等等。

他把书放了回去,找了些轻松的读物消磨时光。

不得不说大门派的藏经阁就是够壮阔豪华,高达百层的琉璃阁楼收录的读本一应俱全,姜悬月这一天坐在这里从史书道法看到菜谱话本,正为主角的爱情故事伤春悲秋个不停就突然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好像很是热闹。

有热闹不看白不看,姜悬月把书放回去三步并两步地走出藏经阁,这才发现天都暗了。

他随手抓了个一脸八卦的小弟子问道:“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不料那个小弟子转头看了他一眼过后表情似乎更兴奋了,但是又憋红了脸不说话。

姜悬月:“?”

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往周围望了一圈,发现附近的人见到他之后都是一脸看好戏的神秘样子,低着头跟身边人窸窸簌簌地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鉴于自己在明风门的尴尬定位,姜悬月心里慌得直冒汗。

他顺着弟子们的视线望去,只能看到一座广阔大殿的侧面,他有些好奇地往旁边走了走,想看清大殿正面是什么样子。

结果刚踏出第一步,四周就响起了阵阵抽气声。

尖细激烈但小声的交谈传入耳中,姜悬月脚僵在半空中,有点落不下去了。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被人当猴看的感觉了,揪住一个弟子半是温和半是咬牙地说:“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弟子强忍住激动,眼神扭捏地看着他说:“那个……晏少宗主来了,在议事堂那边,您……不去看看吗?”

晏少宗主?那个晏鹤春?

一想起这个名字姜悬月就不知为何恶心得不行。

晏鹤春来了他去干嘛?

听应逐阳说的往事,他俩一见面就跟生死仇敌似的没少动拳头,那玩意好像还骂他父母来着。

不过他来就来了,两个宗门首领之间有来往不是很正常吗,都盯着他姜悬月干什么?

见他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被揪住的小弟子好像比他还急:“嗯咳……那个,您好歹也是掌门亲自领进门的,虽然很多方面可能确实不如晏少宗主,但您与掌门两情相悦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您完全不必怕他!”

“……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姜悬月满脸迷茫地对上他那坚定又支持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或鼓励或不看好的一张张人脸,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严重误会了。

不对!

姜悬月猛然想起之前听到的有关二人各种事情——

两人自小相识,追求已久……

应逐阳曾被沧浪宗私下收留……

晏少宗主不久前向应逐阳提亲……

小弟子的肩膀一松,身旁一阵风略过,抬头就看到姜悬月奔向议事堂的身影。

姜悬月一路上竭力忽视着周围的惊呼声,权当看不到他们那精彩的表情,装作淡定的模样狂奔向议事堂。

他保证自己只是去看看而已,只是好奇罢了,他作为应逐阳的……过去的师兄,名义上的哥哥,自然有必要替她好好把关,绝对不是因为什么见不得应逐阳和另一个爱慕她已久的男人单独共处一室的理由,更别提那人还是晏鹤春。

哪怕失忆了他对那鸟人的嫌弃厌恶也还是深入骨髓。

他自认配不上应逐阳,但是晏鹤春绝对更配不上!

姜悬月喘着粗气急三火四地跑到大殿前,他看着紧闭的大门踱步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破门而入的正当理由,只好耳朵贴在大门上偷听墙角。

他在门外急得心里冒火,门里的气氛倒是冷得快结冰。

应逐阳坐在书案后一言不发地处理公文,晏鹤春高大的身形站在桌前,投下的黑影几乎要将她全部淹没。

自他进来后,应逐阳头都没抬一下,像是没看到一般。

晏鹤春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眼神痴迷又狂热。

修道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外面的响动。

晏鹤春只微转了下头便再次看向应逐阳,温柔地叫道:“阿阳。”

应逐阳握着笔在卷宗上批改,并未有半分停歇。

晏鹤春习惯了她这副冷淡的模样,丝毫不在意地继续说:“几天不见,你气色似乎好了些。”

应逐阳漠然道:“哦,是吗。”

“……”晏鹤春抿了抿唇,复杂地瞥了眼大门,道:“听说你昨天亲自带了一个人回明风门,是……外面那个人吗?”

“嗯。”

晏鹤春紧了紧握在身后的拳:“为何?他是谁?”

应逐阳眉眼平淡地说:“与你无关。”

“……”

“阿阳,旁人不可信,你有查过他吗?”

“我信自己。”

“那也不行!”晏鹤春厉声喊道。

负在身后的双手用力拍在桌面,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晕染到宣纸上,留下小片脏污的痕迹。

应逐阳动作只顿了一刹,随后便无波无澜地继续批着卷宗。

“没什么事请回吧,我很忙。”

晏鹤春双目猩红道:“很忙?忙到有时间亲自下山跑那么远抓一个人回来?”

“碰巧而已。”

“碰巧?我曾经也‘碰巧’遇到过你几次,你只会视我如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晏鹤春声音嘶哑地说,“那个人,难道和姜悬月有关系吗?”

应逐阳握笔的手微滞。

这几不可察的反应被晏鹤春瞬间捕捉到,他不敢置信地问道:“都十年了,你还没放下他?你莫非还想着把他找回来?”

应逐阳放下笔,冷漠漂亮的眼眸里终于带上了些戾气:“都说了与你无关,没事的话少宗主请回吧。”

晏鹤春却是不依不饶,压下身子对她喊道:“阿阳!他已经死了!死了十年了,再也回不来了!他那种人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

竹竿狼毫猝然断裂,应逐阳像是被扎到一般猛得站了起来指着大门道:“出去!!”

晏鹤春愣怔,眼前人面颊染上愤怒的薄红,凤眸凌厉,却似含水般泛着波光,纤瘦的肩膀随着呼吸加促不断起伏,菲薄双唇紧抿,如待放花苞。

美人嗔怒的模样,哪怕失了态也极为醉人。

看着她这副样子,晏鹤春不觉放软了语气:“阿阳,我也不想这么说,可是都这么多年了,当初他什么样子你也看得清清楚楚,又何必……”

“你管得太多了。”应逐阳移开视线,平复着呼吸道:“他如何,我如何,都轮不到你来担心,少宗主还是专注于自己宗门的事情比较好,慢走,不送。”

她重新坐了下来批改卷宗,一副打定主意不会再与他搭话的表情。

晏鹤春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身走向大门时依依不舍地回头道:“那我先走了,要是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应逐阳身形一僵,并没有回答。

晏鹤春失落地走了出去。

议事堂太大,姜悬月在门口听不清里面说话的内容,只隐约感觉到他们好像在吵架。

这厮惹应逐阳生气了?!

他恼怒地想道。

还没等他再贴近点听,大门霎时向内打开。

姜悬月吓了一跳,赶忙后退几步看向门内的人影。

他记不得晏鹤春的长相,但眼前这个身量与他差不多,穿着一身碧蓝色衣袍,头发高高束成马尾,长发一侧还挂着蓝玛瑙发扣的形象怎么看怎么眼熟,尤其是那张堪称俊朗英挺的脸,看一眼就恶心得想吐。

这感觉,是晏鹤春无疑了。

他直视着晏鹤春,试图从那张熟悉的脸上找回一点往日的回忆,谁知晏鹤春戾气未消的神色在看到他之后登时变得像活见鬼一般恐怖。

“你——!”晏鹤春五官扭曲地蹦出这么个字眼,随后沉默下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姜悬月以为他认出自己了,正在为自己眼下没有自保能力会不会被一掌拍死而担忧,就见他转过头干呕了几下。

“……”

这人怎么过了十年还没死?

姜悬月麻木地看着他擦了擦嘴角直起身,满眼嫌恶地说:“难怪啊……长得这么像,还有这股恶心的感觉……说是那野种活过来了我都信。”

姜悬月挑挑眉:“少宗主,无冤无仇的,不至于说话这么难听吧?”

“连这讨人厌的腔调都差不多,啧。”晏鹤春根本没搭理他说的话,自顾自道。

那肯定差不多,他和自己能不像吗。

晏鹤春的视线把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在看到他背后的某个地方时突然睁大了眼睛,脸色狰狞道:“那伞?阿阳连那破伞都给你了?”

姜悬月把身后的溯影取了下来,转着圈把玩道:“是啊,怎么?你嫉妒?”

“嫉妒个……我嫉妒你?放什么狗屁!不过是个替身罢了,阿阳早晚看腻了把你这垃圾扔出去。”

这鸟玩意口上真是有够不积德,也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

姜悬月在心里把他凌迟了个千八百刀,脸上皮笑肉不笑地说:“晏少宗主,明风门和沧浪宗虽然离得不算远,但跑来一趟也挺费劲的,你这么频繁地骚扰我们应掌门,对姑娘家的声誉也不好,以后能少来就尽量别来了吧。”

“要你管,阿阳都没说什么,你算个什么东西。”

“应掌门说不想让你来你就听了?”姜悬月咬紧后槽牙说道。

晏鹤春面色一厉,鼻梁皱起,手底下蓄了力就要给他一掌。

可他这一掌还没来得及拍出去就眼前一晃,一道鹅黄身影拎着那讨人嫌的东西到了不远处树下。

应逐阳手里揪着姜悬月后衣领,冷冰冰地看着他。

晏鹤春怒意更盛:“阿阳,以前没见你这么关心过别人。”

应逐阳和以往的大多时候一样没再分给他一个眼神,拖着姜悬月回到议事堂关上了大门。

“砰。”

沉闷的关门声回荡在耳边,留下眼里凶色仿佛要化为实质的晏鹤春一人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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