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柯顿.马瑟觉得最近自己的压力未免也太大了点，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会突然做起这种梦来？

这种充满着硝烟味与动作戏的，极为不合理的梦境。

仿佛是爆破现场般残破的建筑，全身覆盖着鳞片的直立的蛇，身上总有奇怪的蓝绿色晶体掉落的年轻人，还有面部如犬的异人，以及——

时不时从他后脖颈掠过，让他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无形之物，那是令马瑟本能感到极为危险的东西，老实说，任何一个人看到墙壁啊地板啊在自己眼前炸裂，都会感到危险的吧？

马瑟的脚步打着滑，他已经无暇去思考自己在做什么，急促的呼吸让他的大脑接近缺氧，他只知道自己在两人——大概算是人吧——的催促下玩了命地向外逃窜。

勉强能够分辨出那个结晶的年轻人，还有变化后查理的咆哮声，以及那抑扬顿挫的，似乎是含着某种邪异的吟唱。这些声音交织成混沌的旋律，钻入他的脑髓，他的脚步似乎合着这奇异的旋律，跌跌撞撞地向前。

自己被击中了吗？

有谁被击中了吗？

出口就在眼前吗？

出口到底在哪里？

朦胧的，碎片化的思绪刺痛他的大脑，马瑟像是踏着棉花一样，奔向那仿佛扭曲的出口，然后——

啊哦，被击中了。

一时间，像是有一整个海洋的苍蝇在他耳朵里嗡嗡叫一样，马瑟头痛欲裂，他嘭的一声摔倒在地，余光看到了自己身后，一直掩护他前进的两人也倒了下去，那个年轻人像是碎掉了一样，蓝绿色的半透明物质散落一地，而查理，他的胸口和爪子都在微弱地起伏，而且幅度一次比一次小。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近乎愤怒的埋怨的心情，让马瑟几乎就要发出咆哮，他瞪大眼睛，看向从黑暗中走出来的身影，一个是诡异的蛇人，另一个，看上去和普通人差不多。

他想要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向那人发出质问，可惜他已经做不到了，模糊的光芒在视网膜上扩散，在意识即将消散之前，他看到那个“普通人”审判似的举起了手，然后——

滑溜溜的黑色洪流从自己身侧涌出，它们汹涌向那两人的方向，如同墨色的旗帜将他们轻松地卷起！

“查理！”

与此同时，他先是听到了一个女生的声音，然后又听见个略显疏离的男声，

“请不要过去，匹斯里小姐，我们并没有来晚。”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马瑟不由再次发出抱怨，他觉得自己身下的地面蠕动了起来，像是黑色史莱姆一样的东西温柔地把他托了起来。

小柯顿.马瑟，虽然一直都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一直半信半疑地认为自己在做梦，但至少此时，他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安全了。

———

“邵杨！”

“邵杨？”

艾莉和男生几乎是同时发出了惊呼声，搞不明白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们跟随邵杨的脚印在林中不断跋涉，最终来到林间这一幽静之处。究竟是何者更让他们吃惊和不解呢？是在草甸山的山麓中竟然有这么一处空地，还是拨开树丛后那骇人的景象和扑面而来的血气，或者是邵杨，以及另一个满身纹身的男子正在对峙？

不，要说最让他们意外的——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原本是面对着他们的邵杨，上一刻还是手举小刀，正欲刺下的样子，下一刻，像是瞬移一样，他张开双臂，以保护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

“笨蛋…”

伊斯邵喃喃道，他再也坚持不住，身体向前方倒下，暗红的印记熔进他的脊背，本已是残破不堪的身体竟又一次感受到了炼狱般的剧痛。

“邵杨…”

两人连忙接住伊斯邵的身体，同时他们也清晰地看到从邵杨的背上，正有大片的血迹不断渗出。

“呵…呵呵…”

就在艾莉和男生还没缓过劲的时候，从他们的身前，响起了嘶哑的，还带有漏气音的话语。

两人战战兢兢地探头望去，只见在那林间的空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了一个人影。

那人形露出的皮肤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在他的咽喉处明晃晃地插着一把银色的小刀，血流正咕噜咕噜地从那里冒出来。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听见了那人癫狂的嘶吼：

“你输了…你输了！邵杨，因为你那无聊的英雄情结，你终是败给了我！哈哈哈！我的目的，我的夙愿…已经…咳咳，已经要实现了…”

“不需要那个多面体了…我们脚下的法阵，本就是祭祀的一部分，加上你我作为祭品…就要完成了…吾主…黑暗…就要降临！谁都阻止不了！谁都阻止…咳咳…”

从脖子上流出的血实在是太多了，那人形噎了一下，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他的嘴角咧得很开，形成了疯狂的笑容。污血从他身下淌出，它们没有被土地吸收，而是开始沿着特定的方向游走流动。

“…这到底是…”

男生懵懵的，这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本能感到了害怕，脑子却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而艾莉的嘴唇颤抖着，眼里含着泪光，她大概明白了——

他们闯下了大祸。

“听我说…”

在二人的前方，响起了微弱，但沉稳的声音。

“邵杨！”

男生刚要惊呼出声，他扶好邵杨，只见后者脸色苍白，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你…艾莉，我们先把邵杨带…”

“听话…”伊斯邵止住了男生的胡言乱语，“不要插嘴…”

他的言语中有着让人镇定下来的魅力，艾莉和男生也不由屏住心神，聆听他的话语。

“不必思考你们看到的事情，现在，原路返回。”

“那你！”

艾莉忍不住说道。

“带着我你们走不快，原路返回，找人来救我，能做到吧？”

与其说是问询，不如说是强硬的命令。

“…”

也许是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要走一起走”实在是无用又矫情，艾莉最先明白过来，她以颤抖的双手让邵杨靠着一棵树坐下。随后抓起还在发愣的男生的手，深深地看了邵杨一眼，坚定地点点头，转过身向来处奔去。

“哈…哈…”

伊斯邵费力地调整姿态，他尽量帅气地侧靠在树上，一手搭着屈起的膝盖，一腿伸直，头朝着空地的方向看去。

是星光，还是月光，朦胧而清冷的光辉笼罩着被树林包裹的空地，照亮了圣洁而亵渎的场景。詹金的身躯静卧在空地中央，他的血液似乎已经流干，躯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块。暗色的血在地面上蛇一般流窜，编织成曼妙，繁复，却又邪恶的阵纹。蓬勃的魔力在地下发酵，在那高远的天空之中，黑暗正在汇聚。

“哈…呃！唔…”

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像是在被人绞紧，每一块骨头都像是在被人撕裂，血液沸腾着，血管跳动着，他甚至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像是自己的体内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一样，尽管如此——

（召唤的是夜魔…那么…）

星光像是垂死者一样渐渐黯淡，混沌与黑暗不可抵挡地迫近这片土地，它们如同无言的铁幕，一点点降下，在这黑暗之后，是任何生灵都会为止恐惧的，漆黑的主宰，尽管如此——

两架无人机咻地升上空中，残存的电浆从它们的炮口中放出，哪怕只是一瞬，雪白的光芒照亮了黑暗！

（祂这个化身…怕光…希望能坚持一会…）

向无人机传递命令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在他的肩关节处，传来了令人心悸的，血肉脱离的声音。在赤印术的作用下，他的身体正在无可挽回地崩坏着，尽管如此——

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头脑意外地清明，却又对现状无能为力，他的心脏，他的身体，他的处境，都已经像是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的眼前既是黑暗，也是温馨的光芒——

那是他的回忆，在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时，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事…

邵杨的事情，1925的事情，发生在光芒中的事情，隐藏在黑暗中的事情…

一个又一个回忆流转着瑰丽的色彩，像肥皂泡一样在他的眼前沉浮起落，看着这些回忆他陷入了可以被称作幸福的幻觉。闪电般的光芒一下一下地照亮他的面庞，他突然觉得如此疲惫，想要沉沉睡去。

手和脚，是脱落了吗，还是自己无法感知了呢？都已经无所谓了，我现在，只想休息，只想…永远地睡下去，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还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还有一句一定要传达的话。

他驱动手指，也许还有那么几根神经连接，他的手臂奇迹般地抬了起来，扣住了心口的位置。

什么都感受不到，是自己的感觉已经失灵，还是——

他在模糊的意识之中，捕捉到了负责语言的部分，从他口中，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那是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像是冰块轻轻撞击玻璃杯一样，极为细小的声音，

“抱歉，是我食言了。”

这就是最后了，他的头沉沉地向一侧歪去，手也落了下来。

黑暗之中，他的呼吸，渐渐地衰弱…

———

无人机忠实而机械地持续放射电光，在已经压下的黑暗之中，它们的光芒是如此微弱，只能勉强照亮沉睡的少年。

是的，少年此时安静地靠在树上，而他的体内，正在发生难以想象的，激烈的争斗。

赤色的诅咒焚烧着他的每一处身体，就连细胞都被那灼热的邪恶烧成了灰烬，在强大的法术作用下，他的身体本该早已崩解，成为一堆肉块，他的躯体仍能勉强保持完整，只是因为——

那些银黑色的东西。

以他的心脏处为基地，银黑色的，光滑的黏液源源不断地涌出，沿着血管输送到身体的每个角落。这些黏液质感的物质在血管中分裂成细胞大小的小圆球，它们伸出了表面纤长的触手，抓住途经的细胞。触手如同注射器一般，将银黑色的液体注射进细胞，将其同化，而同化后的细胞又继续去抓捕其他细胞。在它们高效的行动下，银黑色的新细胞以指数级的速度增殖着。

感染，替换，这都是他曾用过的修复身体的手段，然而——

这次的伤太重了。

如果是成年体的他，这种危险的赤印术只不过是毛毛雨都算不上的攻击，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化解，然而，他仍处于幼年期。

源自修德.梅尔的力量在持续地向他发起进攻，他不得不消耗力量进行抵挡，以保护剩余不多的身体。

银黑色的触手渗出了身体，它们环绕上身体的关节，将脱离的四肢强行拼接在一起，它们迅速拟态成肌腱，骨骼，皮肤，企图将手或者脚连接上身体，而赤印的烧灼又一次次让肢体脱落。可它们仿佛是不知疲惫地继续重复先前的动作，仿佛如果不把这具身体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它们就不会罢休。

无人机的闪光仍在继续，它们沉默地见证这场略显荒诞的戏剧，本来以旧日支配者的力量，他完全不必如此执着，简直如同不愿放弃玩具的小孩子一般，他固执地重复收效甚微的修复。

然后，在某一刻，无人机的电浆最终耗尽。

世界陷入了完全的，纯粹的黑暗。

他停止了修复，大量银黑色的液体从心口涌出，它们交织缠绕，构成了一只蛇形龙的形状。

接着，从那黑暗中，显现出了轮廓，巨大的蝠翼，猩红的眼睛，祂的这一具有压倒性的压迫感的形态并没有持续太久，然而仅仅是一瞥，就会令人忍不住屈服于祂的威势，那是来自本能中的恐惧，面对无法对抗的强大，也许最好的方法就是抛弃理智，投入祂的怀抱。

哒，哒，哒

黑暗中的轮廓消失了，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他面前停下，蛇形龙没有动作，沉默地昂着头。

如果他此时仍有人类的意识，应该能很清楚地认出来吧，这个肤色微黑，脸上带笑的人，正是奈亚的化身——安布罗斯.德克斯特。

“看来这就是邵杨的结局了。”德克斯特叹息道，“詹金被他杀死，另外两人也被密大抓住，不得不说，他干得不错，不过…”

他夸张地摇了摇头，说道，“也就到此为止了，逞英雄的习惯要了他的命。”

说着，德克斯特向那蛇形龙伸出了手，“走吧，孩子，你需要换个宿主。”

蛇形龙没有动作，那些银黑色的液体仍在孜孜不倦地修补着残躯。

德克斯特收回了手，露出玩味的笑容，“你在反抗我，孩子。难道你真把自己当做了邵杨，一个人类？”

蛇形龙默默低下了头。

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德克斯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有趣啊，没想到法术的影响，还是说来自人类灵魂的影响如此之深，你可是他们口中的旧日支配者哦？虽然只是其中的一小份。”

蛇形龙轻轻摇了摇头。

德克斯特收敛了笑容，他的腔调突然严肃起来，

“孩子，你还远远没有成长，强行修复邵杨的身体只会耗尽你的力量，让你陷入不可逆的沉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到那时，你会变得无比脆弱，和人类无异。这不是我所期待的，来吧，我会给你找到更好的宿体。”

德克斯特再次伸出了手，蛇形龙已经明白，这是最后一次——

[会…更有…意思…]

从蛇形龙的位置，传出了邵杨的声音，但那是毫无感情的，带着某种特殊金属感的声音。

德克斯特收回手，笑着等待对方的说辞。

[邵杨…很骄傲…他认为保护…是他的责任…但是…如果引发破坏的就是他…那又如何…]

[我会陷入沉眠…但他会唤醒我…我知道的…他每一次的冒险…每一次的施法…每一次的…想去保护他人的行动…都会为我积蓄力量…直到我苏醒之时…]

[他会发现…他自己就是导致世界走向毁灭的原因…他的双手会沾上人类的鲜血…他会发现自己背叛了曾经的信念，背叛了人类…]

[让向往光明的灵魂…陷入永远的黑暗…让骄傲的头颅…向不齿的力量屈服…这将是…最为美妙的戏剧…]

蛇形龙仍然直立着，向眼前之人传递着构想。

德克斯特思索了一会，然后鼓了鼓掌，脸上浮现出令人畏惧而厌恶的笑容，“我接受你的理由，不过——”

他打了个响指，地上残留的污血突然向詹金的尸体汇聚，随着一阵难以描述，令人反胃的形变，曾经是詹金躺着的地方，出现了一只小孩大小的老鼠，一只长着人脸的老鼠。

“邵杨今晚的收获需要全部作废，另外，我会加些难度，不然也太无趣了。”德克斯特的话音里含着讥讽的笑意，“别忘了，在你的苏醒之前，邵杨只会是单纯的人类，弱小，容易死去的人类。西蒙.道尔，不要让我失望。”

蛇形龙微微地点了点头，德克斯特宽容地一笑，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地上的血迹以及变成人面鼠的詹金。

蛇形龙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空地上空纯粹的黑暗开始有了消散的迹象，而在森林的边缘，远远亮起了温暖的光亮。

赛特之光，古老的，能够暂时抵御夜魔的法术。

那温暖的光明正迅速向这里靠近，他知道这表明密大的援军终于到来。

但已经晚了。

蛇形龙钻回了心脏，邵杨的身体摇晃着站了起来，银黑色的液体正一点点吞噬他的身体，像是要形成一个将他包裹起来的茧。

他看向光芒的方向，那是属于邵杨的，属于人类的，微小，徒劳，却又确实存在着的，代表反抗与希望的光明。

只可惜，这光明要面对的，是要比黑暗更为阴冷，比宇宙更为宽广，无边无际的东西。再怎么耀眼的光芒，又能照亮什么呢。

他背对着光芒，一步步地向着黑色的林中走去。

那是他注定的归宿。

结果拖到了晚上…嗯，写着写着好像有点中二了，神祇的表现好像也有点太人格化了？呃，虽然是找借口，但…这是剧情需要，请见谅orz

那么到这里，这卷总算进入最后的收尾部分了，这部分不算短，有那么一两个比较关键的伏笔回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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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