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邵堂，今年十岁，在镇上读四年级。

平时我都是住校，只有放假的时候才会回到村中。我说的村，的确就是个小小的村庄，大概是叫苍山村之类的吧？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小村子，村里的人都是看着我长大的，这让我回来时总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家在村里靠河的地方，房子外就是大片的田地，暑假的时候，爸妈会要求我下地帮忙干点活，免得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

这天不用干活，我有些无所事事，暑假作业还没到该动笔的时候，于是我坐在田埂边，看着远方的山峦，雾气像是围脖一样，缠在山峰上。

从小我就听过这些山的传说，内容都大同小异，邵家祖上曾经生命赫赫，出过大官，甚至还出过仙人，然而却渐渐没落，而在那群山之中，留藏着仙人为邵家留下的宝藏。

去年开始，我就不信这些骗小孩的故事啦。

头上突然凉凉的，原来是雨滴落了下来。

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阴郁的铅灰，山峰也变成了肃穆的黑色，我知道这是要下大雨的征兆，连忙逃回了屋子。

前脚刚进屋，我就听见了哗啦哗啦的声响，外面简直跟泼水似的，雨下成了一片白色的水幕，我站在屋里看着瓢泼大雨，心里突然有点担心地里的那些韭菜…呃，不，是麦苗。

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老爸果然愁眉苦脸的，说是地里的苗都被淹了，需要重新种，我松了一口气，大概是不需要我帮忙了吧。

“你给我搁家里做作业！”

被这么要求了，我搬了个板凳，摊开了一点都不快乐的《快乐生活》，随便写了几页。

不行，不到最后一天我写不出来啊。

下过雨后，苍山的空气格外的好，我在家看着门缝里投进来的阳光，实在有些待不住了。

出去玩玩也没什么吧。

和老妈说了一声，被反复嘱咐“不能跑得太远”和被塞了手机之后，我溜出了家门。

哈哈，我是不会跑太远的，就去山上逛一逛好啦！

顺着河流走上一会儿就能到山脚下，以前邵杨哥经常带我去山上玩，那时候我才六七岁，每次邵杨哥来，我就跟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到处跑。

说到邵杨哥，他是我的堂哥，我很喜欢邵杨哥，他个子高，爱笑，虽然有点喜欢捉弄人吧…但他那种始终精力充沛，即使挨骂也不在意的样子让我感到了羡慕。

不过，这几年邵杨哥已经长大了，不…他已经是大人了吧。我还记得去年见到他的时候，他露出了很温和的笑容，摸着我的头说什么“小堂又长高了”。

当时我有些害怕，邵杨哥成了大人之后，感觉…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了。我经常听爸妈说起邵杨哥的事情，比如他学习很好，还去了国外留学，叫什么秘密卡了尼克大学来着，研究的是常春藤。

我是没想到邵杨哥会去研究植物啦。

邵杨哥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回来，呆不了几天就会走。不过几年的时间，他就变得稳重，彬彬有礼起来，我想，他应该不可能继续带我去山上玩了吧。

我在山上走了很远，脚下的泥土吸饱了雨水，变得粘腻湿滑，我很小心地扶着树木，一步步走着，防止自己摔倒。

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喜欢上了独自在山中漫步的感觉，听不到爸妈的唠叨，也不用去思考学校和作业，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山林与我一个人。

脚下忽然踩到了硬邦邦的东西，差点崴了一脚。

“这什么啊？”

我低下头看去，原来是一块石头。

这石头被厚厚的青苔覆盖，湿漉漉的，我把青苔抠掉，发现石头上面有红色的字。

写的是什么啊？看不懂。

这石头的边缘倒是方方正正的，像是经过人工的雕琢，我看了下地面，发现石头是镶嵌在一长条淤泥上，应该是从山上哪个地方冲下来的吧。

逆着淤泥的流向走去，我果然又发现了一些小石头。不仅如此，我还看见了好几块比我高得多的巨石，它们应该都是被暴雨冲刷下来的吧？

这些巨石零零散散地落了一地，有几块把树木都压折了。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泥石流留下的痕迹，看来昨天下的雨实在是太大了。

泥石流很有可能再次发生，爸妈，还有老师都有教导过我，其实我那是应该立马调头回家的。

但不知怎么，我想起了邵杨哥，一有这种与众不同的事情发生，他总是格外地兴奋。

虽说到了最后发现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说是看见了UFO，其实是别家小孩的飞盘而已，但过去的邵杨哥总是乐此不疲。

于是，我沿着泥土的痕迹，继续前进。

脚下的淤泥非常的黏，有几次我的鞋都完全陷了进去，裤腿也沾满了泥土，我想回去肯定要被妈妈骂了。

那些碎石也为我的前进造成了障碍，有几次，我不得不爬过那些石头，再跳下去，我都觉得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来说，要求实在太高啦。

同时，随着我的深入，草木的生长也变得野蛮起来，它们的叶子和枝干在敲打我的脑袋，遮蔽明媚的阳光，这仿佛是一个警告。

不能再往前了，前方，是千百年来，无人涉足的禁地。

我想不起来我那天是怎么想的了，也许是脑子进水了吧，凭着一股劲儿，我就那么走了下去。

渐渐地，眼前的景色又出现了变化。

茂盛的树木被石头压塌，小心地攀上岩石后，我看到了我无法忘怀的，奇异的景象。

那是一尊倒在地上的石刻，岁月侵蚀了石刻的细节，但光是那轮廓，便让我感到了诡异和震撼。

石刻大概有三米那么高吧，整体是个圆锥形，在圆锥的尖尖上，有两根…扭扭曲曲的触角？一个触角上还连了个圆球。而在圆锥两侧，连了两根螃蟹的大钳子。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我嘟囔了一句，心里却有点害怕起来，这石刻给我一种难以名状的古老感和真实感，仿佛它是参照某种真实存在的生物雕刻出来的。

不过那不可能吧！如果真有长成圆锥样的生物，摔倒了该怎么站起来啊！

我从岩石上下来，仔细去看那尊雕像。

…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这雕像应该是被大雨冲倒的吧？

绕过雕像，我看到了更多墨色的碎石和一座只剩半拉的石碑。之前看到的小石块应该就是从这上面剥离？

石碑上还留着几个红色的字——“邵仙师…”，剩下的字我就不认识了。

这到底是什么？一块墓碑么？

我想绕道墓碑后面再看几眼，忽然，脚下一空，我好像踩到了某个洞…

“啊啊啊！”

顺着一条倾斜的石道，我狼狈地滑了下去，等我再爬起来脑袋已经是晕乎乎的，鼻子和嘴巴里都是泥土的味道。我连忙把嘴里的泥巴吐了出来，脚腕处火辣辣地疼，感觉是流血了。

我哭了出来，直到没力气了为止。

我想起兜里还有手机，但摸出来一看，并没有信号。

怎么办？爸爸妈妈会来找我吗？

我会不会…会不会死在这里？

所见皆是黑暗，只有手机小小的屏幕还在亮着，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抱着手机，呆坐了一会儿。

要不要照照周围呢？

我壮起胆子，打开了手电筒。

也许是电量不足还是什么，手电筒的光很微弱，能照亮的范围很小，我只能看到这是个并不怎么宽敞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个大大的，长方形的石头盒子。

是…是棺材吗？

我不会掉进墓室里了吧？

继续用手电筒照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些反光的东西，凑过去看，是一些魔方大小的方块，上面是很复杂，很好看的图案。

这是什么东西啊？

直觉告诉我，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拿起来了一块，揣进兜里。

我本来还想继续看看，但突然之间——

“轰！”

落雷一般的声音在墓室里炸开，危机感一下子窜上了我的背。

我拼命地跑了起来，使劲去扒拉着通道上的泥土，我已经记不清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不敢停下来，只是疯了似的向上攀爬，因为我知道，只要稍慢一步——

我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在那黑暗的暮穴之中，有什么活着的东西！

———

醒来已是两天之后，我记得当时是中午，我是被头疼吵醒的。

“娃，你终于醒了！”

守在我床边的是哭泣的老妈和面色铁青的老爸，周围的味道让我意识到自己是躺在镇上的医院里。

事后我才知道，几乎全村的人都去找我了，最后循着我的脚印，他们发现了全身泥泞，倒在地上的我。

我自然是被狠狠训了一顿，但我觉得幸福极了，在山上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我从未如此喜欢呆在家里写作业，希望能把这噩梦忘掉。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噩梦。

“邵堂，你是从哪里拿来的这东西。”

老爸指着一个做工精美的立方体，向我问道。

我本来想混过去的，但面对老爸的眼神，我不敢隐瞒，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之后的几天，陆续有人来到我家里，我看见了村长，还有镇上的人，甚至还有市里的人。在饭桌上，我听老爸吹了一阵，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在找到我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座历史久远的古墓，而且是很有价值的那种。老爸坚信不疑，那就是本地传说之中，邵家仙人留下的墓。

可是…可是那里面有怪物！

我把这话和村长，和老爸都说了，但他们只是哈哈一笑，摸着我的头说是我想多了。

我…我没有想多！那都是真的！

但我该怎么向他们说明呢，当我独处于黑暗之中，听到那声响时，感受到的那种来自本能的战栗感和孤独感。

但没人愿意相信我，他们开始更加频繁地前往那个暮穴进行探测，我不详的预感也越来越重。

直到那一天。

从山上回来之后，我的精神一直不大好，每天都要睡好久但又怎么都睡不够。我觉得在睡觉时做了很多奇形怪状的梦，醒来时却又忘得一干二净。

而且，我的头有时候会隐隐作痛。

老妈有带我到医院去看，但医院也查不出所以然，最后他们认为我是惊吓过度，所以有点精神衰弱。

那天，我又没睡好，为了让我精神一点，老妈特意做了碗加了很多料的牛肉面。

看见吃的，我的确精神了起来，我坐在桌上，和爸妈一起吃起了晚饭。

呼噜呼噜…

大口吃面就是开心啊，面里加了肉片，大虾，还有…

欸？这是什么？

我的筷子戳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它的表面凹凸不平，显出生肉一般的红色，看起来——

像是肉瘤一样，就是在手术里，会摘下来的肉瘤。

一阵反胃，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什么会在老妈做的面里！

然后，那个肉瘤…那个肉瘤它…

长出了触手！

没错，从那肉瘤上，长出了细细的触手，它就像是蜘蛛或是章鱼一样，缠住了我的筷子，想要爬到我的手上来！

我立刻摔了筷子，碗也被带到了地上，面汤洒了一地。

爸妈好像喊了起来，我没去听，那肉瘤呢！

那肉瘤到哪里去了！

“邵堂！”

老爸的怒吼让我回过神来，我抬头一看——

肉瘤在他的嘴边！

啊啊，它，它钻进去了！那个恶心的，邪恶的东西，钻进了我爸的嘴巴里！

我听见了一阵令我反胃的声音，我清晰地看到，老爸的脖子上肿起了个包，是那个肉瘤，在我老爸的皮肤下移动！

我被吓得叫不出声来，然后我一扭头！

我的老妈身上也有！

他们的皮肤下，突然肿起了好多小包！这些…东西在…在移动的！在他们的皮肤下移动着！他们的皮肤就像是波浪一样！流动着！蠕动着！

“呜…呃！”

我再也忍受不住，吐了出来！

“娃啊，你怎么了！”

这不是我妈的声音！为什么会像是这样，模糊不清，像含了口水一样的声音！

而且，她拍着我的背的手…我…我看得很清楚！那，那不是手，那是长满了肉瘤壮触手的…！

“哇啊啊啊！”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推开了她！

一股脑地跑出家门！

该跑到哪里去呢？我不知道…我…我…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但往日熟悉的村庄就像是迷宫一般，我怎么跑都跑不出去！为什么会这样！

“小堂？”

一个老人的声音，我抬头望去，是村长！

有救了！

我慌张地跑了过去，向村长爷爷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我的爸爸妈妈，突然，突然就变了！村长，您一定要救救他们！”

村长拍着我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别急，小堂，慢慢说，他们变成了什么样子呀？”

“就是…就是…”

我急得差点哭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村长说，那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奇怪无比的场景。

“是不是这个样子啊？”

村长依旧笑着，他的手上…

肿起了肉瘤！

“哇啊啊啊啊！”

我转头就跑，然而，我碰到了很多人，他们都是我曾熟悉的村里人，都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小堂！”

“小堂！”

“小堂，不要跑…”

“小堂，你要去哪？”

他们声音含糊不清，连成一片，他们伸出长长的，长满疙瘩的手臂，扭曲着，舞动着！

啊啊，我该跑到哪里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哭了起来，但我不能停止奔跑，就像在山上一样…停止奔跑，我就会被抓到的！

然后，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如果我能一直昏下去该多好…

全村的人，除了我，都已经变成了长着瘤子的怪物，我不是时时都能看到他们的怪物形态，但毫无疑问，他们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人类，而是披着人皮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医生和警察也是！他们的身上也有肉瘤！

整个镇子，都是怪物！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被怪物包围！

是那个墓穴，一定是的！去过那个墓穴后，大家都变了！我都说了那里有东西！但是没人相信我！

是怪物吗？是墓穴里的怪物吗？

一定是的！它杀了大家，还伪装成人类的样子！

我呢？我也会被杀掉吗？

不…它们似乎对我另有安排。

有好几次，我的记忆就像缺失了一样，待我情醒时，我会发现自己走到了河边或是悬崖边，而过不了几分钟，村里人就会出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把我捉回去。

我挣扎了几次，但都没有用，把我抓回去后，他们还会装模作样地呵斥我…

家里做的饭我已经不敢吃了，因为不知道哪里会看见那些肉瘤，每次吃完之后，我都会溜出去，扣着嗓子把饭菜呕出来，然后去山上或者是田里找东西吃。

叶子，树枝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不是肉瘤就好！

我想逃出去，逃出村里，逃出镇子，但每次都会被他们抓回来！我也想过打电话求助，但是没用，来的人都会被那些怪物蒙骗。

没有人相信我的话！

我该怎么办呢？

有天晚上，我拿起了菜刀，走进了父母的卧室。

我想和这些怪物拼了…

但看到爸妈的样子，即使是怪物，我也…

我扔下了菜刀，跑掉了。

我一口气跑到了山崖上，从这里跳下去的话，这噩梦般的一切就会结束吧！我…我就可以醒过来了吧！

像是成心不让我死去一般，我的意识又一次中断，再次醒来时，是村里的怪物在抱着我哭，用它们崎岖的，恶心的触手抱着我哭。

我也哭了…我现在，连死都做不到了…

我头一次感受到了绝望的滋味，那是比考试不及格，小天才坏了，被同桌讨厌等等更可怕的滋味。

我…我该何去何从…

趁那些怪物不注意的时候，我开始频繁地溜出去，也只有独自在山上漫步时，我的心情能够稍微轻松一点。

怪物们渐渐地，似乎也习惯了我的行为，我还是不明白，它们究竟想要干什么！为什么会像人类一样生活！

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记忆也不时出现大规模的空白，头疼更是频繁…我害怕极了，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让我死吧…死了，就不用受到这样的折磨了…

我想了很多种不同的自杀方式，但我还是没有下手…因为…如果有转机了呢？如果有人来救我了呢？

我的祈祷终于灵验了。

那天，我听到怪物接到了电话，邵杨哥要回来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阻止他来，但我已经不能用电话了，不即使说了邵杨哥也不会信的吧？在外找了半天电话的我终于放弃，看来邵杨哥肯定会过来了，这时不知怎么，我突然有点振奋。

邵杨哥要来？那可是邵杨哥，天不怕地不怕的邵杨哥啊！

虽然长大之后他的脾气收敛了很多，但是…邵杨哥一定有办法的！

他一定能救我，救大家的！

我兴奋地跑回了家里，正好看见邵杨哥坐在那里。

他看起来又高大了一些，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我一下踏实了不少，是我记忆里的邵杨哥！

我向他走去，因为没吃什么东西，所以我走得很慢。等接近的时候，我看到他正在吃面，而面里——

不能吃，邵杨哥！

我打翻了面条，然后跑了出去，躲到了河边。

邵杨哥一定能看懂我的眼神，来找我的！

我是如此相信着。

果然，邵杨哥找到了我，他温柔地拍着我的背，轻声安慰着我。

我哭了出来，已经有多久了…已经有多久，我没能接触过正常的人类，已经有多久，我没见到邵杨哥了呢？

我支撑不住了，这山，这怪物，这一切一切的诡异，我已经…支撑不住了…

我抱住了邵杨哥，我知道，邵杨哥是无所不能的，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邵杨哥，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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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