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璃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木枷上的裂缝。那句三天前试探性吐出的“知识就是力量”,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没有天降异象,没有狱卒突然倒背《论语》,甚至连隔壁那个爱传闲话的囚犯都没多看她一眼。只有无尽的黑暗、腐臭和磨人的饥饿感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果然……只是巧合吗?”她绝望地把头埋进膝盖。牛顿棺材板事件带来的短暂喘息,似乎只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赵元晦那探究的目光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王公子随时可能卷土重来。那句为了活命喊出的“预言”,非但没能成为护身符,反而将她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妖女”的名号,怕是已经传开了。
“喂!臭娘们!死了没?”一个粗嘎的声音伴随着铁链哗啦声在牢门外响起,是那个曾被她“肱二头肌”言论弄得一脸懵的狱卒张三。他提着一桶散发着馊味的稀粥,满脸不耐烦地用脚踢着铁栏,“起来吃饭!晦气!”
沈青璃被这粗暴的声音惊得一颤,抬起头。张三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狰狞。恐惧混合着连日来的压抑和绝望,像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心脏。牛顿棺材板的“意外”已经让她成了靶子,现在,连最低等的狱卒都能肆意践踏她。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可路在何方?难道真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等着被折磨致死或送上断头台?
电光火石之间,那句被她反复咀嚼、几乎要放弃的“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再次冲口而出!这一次,不再是低语试探,而是凝聚了所有求生意志的、近乎嘶哑的呐喊:
“知识!就是力量!”
声音在狭窄的牢房里炸开,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张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吓了一跳,手一抖,木勺哐当一声掉进馊粥桶里,溅起污浊的水花。“妈的!鬼叫什么!找死啊!”他瞬间暴怒,抬脚就狠狠踹在铁栏杆上,发出巨大的哐当声,震得整个牢房嗡嗡作响。“什么狗屁知识力量!老子不识字照样抽得你满地找牙!装神弄鬼的妖女!”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弯腰去捡掉进桶里的木勺。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木勺柄的刹那——
异变陡生!
张三的动作猛地僵住了。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像一尊突然被施了定身法的石雕。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和空洞。他直挺挺地站直了身体,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虚空,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开合。
一个与他粗鄙形象、粗嘎嗓音完全不符的,清晰、流畅、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诵读声,从他口中流泻而出: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论语·学而篇》!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从一个目不识丁、以凶狠闻名的粗鄙狱卒口中,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整个天牢死一般寂静。
隔壁牢房的囚徒们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像见了鬼一样看着张三。其他听到动静赶过来的狱卒也僵在了甬道口,脸上写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沈青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惊叫出声。成…成功了?!真的…真的“言出法随”了?!可这效果…也太惊悚了!
张三还在背诵,声音洪亮而平板,毫无感**彩,仿佛一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他背完《学而篇》,没有丝毫停顿,又开始背诵《为政篇》,滔滔不绝,仿佛脑子里被强行塞进了一座图书馆!
“鬼…鬼上身了!”
“妖术!是妖女的妖术!”
“快跑啊!”
短暂的死寂后,是炸了锅般的恐慌!囚犯们惊恐地缩回角落,狱卒们脸色煞白,握着刀柄的手都在发抖,看向沈青璃牢房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那不是牢房,而是连接着幽冥地狱的入口!有人连滚爬爬地向外逃去,尖叫声在甬道里回荡。
沈青璃看着眼前这混乱而荒诞的一幕,听着张三那毫无感情的背书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窜上来。她想要的不是这个!她只是想震慑一下张三,让他不敢随意欺辱自己!这“知识就是力量”的“力量”…怎么是这个样子?!这根本就是精神控制!
“停下!停下!”她对着还在背诵的张三嘶喊,声音带着哭腔。
神奇的是,张三的背诵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晃了晃脑袋,眼神恢复了片刻的清明,随即被巨大的茫然和头痛欲裂的感觉取代。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惊恐的同僚和囚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馊粥的手,似乎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刚才…”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背不出来了,脑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种被掏空般的虚弱感。
“妖女!是这妖女施法!”一个狱卒指着沈青璃,声音都在发颤。
张三猛地看向牢房里那个脸色惨白、同样被吓到的女子,一股混合着恐惧和荒谬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想起自己刚才那不受控制的背诵,想起那完全陌生的知识洪流涌入脑海又瞬间消失的诡异感觉……再联想到之前牛顿棺材板的“预言”……
“扑通!”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凶神恶煞的张三,竟双腿一软,直挺挺地对着沈青璃的牢门跪了下去!头重重磕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先…先知饶命!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先知!求先知饶了小的这条狗命!”他声音颤抖,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和敬畏。刚才那诡异的力量,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凶悍。
先知?!
这个称呼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死寂的天牢。其他狱卒面面相觑,恐惧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连那些缩在角落的囚犯,看向沈青璃的目光也彻底变了,从恐惧变成了某种狂热和希冀。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以惊人的速度从天牢蔓延出去。
“天牢里的妖女…不,是先知!一句话就让文盲张三倒背圣贤书!”
“是真的!张三亲口承认了!那感觉,像被圣人附体!”
“她说‘知识就是力量’!这是神谕啊!是上天派来点化我们的先知!”
**三日后。**
沉重的天牢大门外,景象彻底颠覆。
不再是阴森肃杀,而是人声鼎沸,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粗布麻衣的穷苦百姓、衣衫褴褛的乞丐、眼神浑浊的市井小民,甚至还有几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衫、神情激动的落魄书生!他们挤满了天牢前的空地,一直延伸到外面的街道,黑压压望不到头。
“先知!求先知赐教!”
“先知开恩!赐我儿一点智慧吧!”
“知识就是力量!先知圣言!我等愿追随先知!”
“求先知赐下神力,让我等也能读书明理!”
狂热而混乱的呼喊声浪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巨大的喧嚣。他们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眼神里充满了最卑微的祈求和对“神力”最狂热的崇拜。简陋的香炉插着几根劣质线香,烟雾袅袅升起,竟将这森严的天牢门口,硬生生变成了一个朝拜的“圣地”!
沈青璃被两个面色复杂的狱卒“请”到了靠近大门内侧的铁栏边。隔着粗壮的铁条,她看到了外面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无数双狂热、饥饿、充满期盼的眼睛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仿佛她是能普度众生的神祇。
巨大的荒诞感和沉重的压力瞬间将她淹没。她只是想活命!她不是神!她给不了这些人想要的“知识力量”!
“肃静!”一声带着内力的沉喝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门外的喧嚣。
人群被强行分开一条通道。依旧是那身深紫色的官袍,钦天监正使赵元晦在一队精锐侍卫的簇拥下,缓步而来。他面色阴沉如水,浑浊的老眼扫过跪拜的人群,最后定格在铁栏后脸色苍白的沈青璃身上。那眼神,冰冷、锐利,如同淬了毒的针。
他走到最前方,无视跪拜的信徒,隔着铁栏,与沈青璃四目相对。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冷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如同毒蛇吐信,钻进沈青璃的耳朵里:
“好手段,沈青璃。”赵元晦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先是掘墓惊世,再是点化愚民…短短数日,聚拢民心,煽动如此声势…老夫倒是小瞧你了。”
他微微倾身,压迫感排山倒海:“告诉老夫,你处心积虑,布下此局,煽动这些无知蝼蚁…究竟意欲何为?你背后,又是谁在指使?想造什么‘势’?!”
“造势”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青璃的心上。她看着赵元晦眼中毫不掩饰的猜忌和杀意,又望向门外那些将她视为唯一救赎、眼神狂热的信徒……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荒谬感席卷了她。她只是想活命,怎么就成了处心积虑、意图不轨的妖女?这“知识就是力量”的“力量”,带来的不是生机,而是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漩涡!
而在这群情汹涌的狂热信徒之中,无人注意的角落阴影里,一双不属于信徒的、充满怨毒和杀意的眼睛,正死死盯着铁栏后的沈青璃。那是王公子派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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