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4年7月1日下午三点。

日头正烈。

在经历了惨绝人寰的厕所体验后，众人此时都有些不敢和彼此对上眼。

靠在窗边的聪聪忽的和大家招手：“快来！有人！”

几人立刻停止发呆、停止走神、停止假寐，小碎步凑到窗边。

会议室的窗户边立刻挤满了脑袋，下排三个蹲着，上排三个弯着腰。

只见在几乎能够蒸得人发晕的日头下，三个男人正在狂奔着向园区中央的咖啡馆冲刺。

聪聪小声说道：“他们三个是从树上跳下来的。”

恐怕是在上班高峰期遇到了丧尸爆发，进不了楼，只能上树躲开丧尸袭击。

楼上的一行人都为了他们的动向捏了一把汗。

三人竭力摆动着手臂向前奔跑。

陆停停若有所思道：“其实距离他们最近的是3号楼和4号楼的入口，但他们都没去，反而选择了相对较远的露天咖啡馆。”

“这说明从他们的视角来看，一楼入口聚集着大批丧尸，危险性比距离较远的露天咖啡馆更高。”聪聪接话补充道。

这其实是不难推测的事。

从何子璇的经历来看，丧尸爆发时一楼的电梯口聚集了大批的人，且事发时是上班高峰期，一楼的大门敞开着，没有一点阻隔空间，丧尸进出无阻，只怕此时已经是人间炼狱了。

露天咖啡馆虽然叫露天，但其实只有一半的桌椅摆放在外面，备餐和仓储区域在一栋三面玻璃的木质小屋内，除了正面入口外种有一圈月季等植株。

江亚美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对准了露天咖啡店的窗户，双手拉大了焦距。

手机屏幕内显示，露天咖啡店里隐约有人影闪现。

是丧尸还是人类？

陆停停沉默片刻，说道：“大概率是丧尸，如果是人，咖啡馆的窗户不可能不关上，门口也没有安放挡门的阻隔。”

心跳随着三人奔跑一起加快的江亚美咽了口口水。

那三个人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周围的丧尸。

园区空地上游荡的丧尸向他们聚集，三号楼和四号楼入口内也有几个丧尸冲了出来，在三人身后紧追不舍。

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五六秒内的风云变幻。

一马当先的男人已经冲进了露天桌椅区，抄起一把凳子对着蜂拥而至的丧尸当头一棒。被击中的丧尸连带着身后的几只一起跌倒，又很快再次向鲜活的人类挥舞四肢。

紧随其后，另外两个略瘦弱些的男人冲到玻璃门边，发现里面堵着两只不会拉门、出不来的丧尸，直接一咬牙、绕到旁边半开的窗边往里爬。

在外面抄着凳子给两人创造机会的男人已经左支右绌、肉眼可见地开始疲惫了。

楼上窗边围观的六人都屏住了呼吸，何子璇不吭声地站起来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屋里的动静只能通过摄像头看到一些窗户中透出的人影。

一阵打动声后，窗户里探出来半个身子，朝着正奋力驱赶丧尸的男人喊着什么。

“成了！”江志刚压低声音说道。

听见声音的男人靠着桌面和丧尸拉开了一段距离，冲着窗户奔去，一个跨步就跃了上去。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

紧随其后的丧尸朝着窗户攻击，用它们毫无知觉的双手、用头颅毫不留情地撞击木质窗框。

从手机屏幕可以看到，里面的三人很快反应过来，速速用扫帚杆、凳子腿等等撞击丧尸，将它们往里探的肢体打出去，再用桌子层层堵住了门。

“活下来了。”聪聪说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或许是因为在见证了一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之后产生的震撼。

“是啊......”赵阿姨同样感慨道。

然而陆停停心里却有不好的揣测。

从远处目睹的打斗过程中，陆停停有几次看见丧尸的手碰上了逃命的三人，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伤痕。

在此时受伤的话...

陆停停的心微沉，但她没有说出自己的观察和猜测，只是跟随大家一起低声欢呼庆祝。

似乎是被他人的胜利鼓舞了，会议室内的六人此时都从磕碜的生活条件和夏日午后的闷热中缓过了神。

然而好景不长。

一直留心着露天咖啡馆的陆停停第一个发现了动静。

她的异样很快引来了其余人的注意，将视线汇聚到了那边。

之前集聚着围攻三人的丧尸群已经散开了大部分，仅有四五只依旧在附近游荡。

另一扇先前完好的窗户被打开，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丧尸连同椅子一起被丢了出来，随后屋内的人迅速把窗户关上。

从衣着上来看，那只椅子上的丧尸正是之前爬窗进屋的二人之一。

“他被丧尸抓到了。”陆停停正用江亚美的手机放大观察。

何子璇和江志刚站在窗边，没有出声，只是眼神中都透出了惊讶和悲伤。

其余人凑在了陆停停身后，和她一起看着手机屏幕内的景象。

“七分钟，”看了一眼时间的陆停停继续开口，“从他们堵窗到现在，一共七分钟。”

屏幕内，被绑在椅子上的丧尸侧倒在地上，由于绳索和椅子的限制而无法动弹，只能来回挣扎，妄图摆脱束缚。

“他的手，他的手上有块肉被削掉了，”陆停停将手机聚焦到了椅子上的丧尸身上，“那应该就是他被伤到的地方，他们很果断，从衣服上的血迹来看，还是鲜红色的，应该是进去没多久就削掉了被咬伤的地方，把他绑到了椅子上。”

在没有麻药没有纱布的情况下削掉一块肉是多大的痛楚，在座的人都不敢想象。

然而和生命比起来，依旧是值得尝试的事情。

可这样坚决的尝试依旧没能挽救他的生命。

“如果之后，我被丧尸抓了咬了，我也希望你们能把我绑到椅子上。我不想被丧尸吃掉，所以不要让我作为人类死去；但我也不想吃人，所以就这样绑住我，也挺好的。”

是何子璇的声音。

她站在窗边，面色雪白，额头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汗珠。

陆停停抬起头，放下了手机。

室内没有声音，也没有人接话。

“如果真的有那一刻的话...”江志刚低声说道，“不，我还是不要想死掉的事情，太像FLAG了。”

亲眼见证之前还在拼尽全力求生的人就这样逝去，实在是过于冲击幸存者的神经，仿佛死亡就在他们身后跟随，不知道会在哪一个转角遇上。

赵阿姨叹了口气，把方才众人为了观察三人而掀起大半的窗帘放下，遮住了毒辣的日光。

“别想了。”

“我比你们都大一轮，我就托大说几句。”

“有今天没明日的日子，怎么过都得过、怎么活还得活。伤心也是一天，高兴也是一天。”

“我出来上班，是因为家里的小孩生病了，不然我这把年纪，也不来吃这个苦。”

“我以前也从没想到，癌症是这么轻易降临的事情。说生病就生病了，就跟现在似的，说什么丧尸、什么吃人。”

“命这个东西真的说不好的，算命的说我命硬，我就真的能抗事，生病了就看病，没钱了就赚钱，丧尸来了就打丧尸。”

“怎么过都是一天。”

“信号还有的时候，我给我小孩发短信、给她外婆发短信，都没回。”

“我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我也不敢想，但我劝你们也别想。”

“到我这个岁数你们就知道了，命运降临的时候，说来就来了，你能怎么样呢，就是接着。”

“你以为自己接不住，其实你试试看就知道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失败了就是脑袋一颗，所有人都是这样。”

何子璇早在赵阿姨讲到一半的时候就走上前去，揽着赵阿姨的肩膀。

江志刚的眼圈也红了：“是啊，不想死，那就得活。”

“废话。”江亚美白了一眼江志刚。

“那也是正确的废话。”江志刚回敬了一个标准的白眼。

陆停停噗嗤一声笑了：“小学生不许拌嘴。”

“咳咳，”陆停停清咳两下，平复情绪，“同志们，咱们该制定下一步的计划了。”

“坐坐坐。”聪聪把午睡垫子拉到了会议室的大白板前，示意众人坐下。

一行人围坐在白板下。

陆停停：“亚美，先给大家讲下我们之前的预期吧。”

江亚美：“我和停停之前制定了兵分两路夺取物资的计划，这个计划建立在这样几个前提上的。”

“首先，救援一定会到。”

“大家应该都有这样的共识吧？仅凭我们，在没有热武器的帮助下，清剿丧尸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们的生存计划能、也只能建立在求生期限最长一周的前提下，单凭我们自己，是无法逃出园区的。”

“其次，我们决不是救援的P0。”

P0，指的是最高优先级。

何子璇在赵阿姨耳边小声解释。

“在这种人类生死存亡的关头，互联网园区绝不是什么不可或缺、不可再生的资源。真要论保存有生力量，大学校园的人才储备也会被放在我们前面考虑，山区的移动基站也是重要的战略要地。总之，我和停停一致认为，第一波、甚至第二波第三波救援，不可能优先给到我们。”

“但是我们毕竟是在首都，周围也有数个军事基地，因此，我们折中了一下，认为救援最可能会在五天至一周时间内到达。”

“到那时，就算没有救援队，也至少会有物资投放。否则，整个城区内的生存率，恐怕会进一步降低。政府不可能考虑不到，普通家庭的食物储备在一周后告罄的可能性极大。尤其现在是夏天，停电的状态下还有食物腐烂的问题。”

几人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点点头表示同意。

聪聪补充道：“其实我有个猜想。在救援来之前，信号和电力说不定会先恢复。”

“基站和电厂肯定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

而且就现在看到的丧尸情况来看，它们只追逐人类的血肉，除此之外没有极大的破坏欲，甚至智商低下，连拉门也不会，最大的威胁就是恐怖的传染性、聚集起来之后的破坏性。”

“所以，重要的基础设施不一定受到了难以挽回的攻击，更大的可能是，操作人员团队失控了，目前也没有后续人手补充。”

“这种情况，只要救援队能够清扫基站和电厂内的丧尸，加上专业人员的修理和维护，一定就能够尽快恢复电力和信号。”

江志刚点点头，补充道：“聪聪说的很对，从刚刚窗户看出去的景象也可以发现，虽然有失控的汽车撞上电线杆的情况，眺望出去的城区内也有几处可以看见黑烟和火焰，但实际上，整座城市的电力设备没有成片地受损，毕竟丧尸不是火箭炮。”

陆停停：“的确。但我们也要考虑到，目前还只是丧尸爆发后的几个小时，事态的发展很可能会超出我们的想象。”

何子璇双手抱腿，把头放在膝盖上，说道：“所以目前，我们的大方向依旧是白板上写的食物。”

“没错，”陆停停站起身来，“除此之外，我们需要能够维持最低生活质量的资源，毕竟人不是真的只需要食物。”

她拿起马克笔，在“KR1食物”下写到“KR2 建联”。

“在食物之外，我们需要思考的是，怎样和外界取得联系。这个外界，一，指的是救援力量，怎样让他们知道这里还有活人，二，”

陆停停停顿片刻，说道：“我不相信园区只有我们还活着，但很显然，我们现在都被丧尸困在各自的楼层。如果可以的话，我认为和园区里的其他幸存者建联是很有必要的。”

“统筹资源，共建一下。”江亚美条件反射般地翻译成大厂黑话。

“没错！”

“支持！”

零零散散的声音属于聪聪和江志刚。

“那么，下一步，我们来清点资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