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有情绪，我们要学会接受自己的情绪。但是我只希望你开心。
——备忘录23
演出的时间临近，云霓这几天日日都跟着在学校给孩子们排练，回家时间较平常会晚了许多，他回家的时间也会跟着晚一些，云霓以为谢慕这几天也正是忙的时候，有时候他说刚好忙完顺路来接她回家，这时她才不会拒绝。今天谢慕和往常一样让司机把车开了回去，找了处角落慢慢等，没成想被人发现了。一个可爱的小萝卜头一瞧见他，立马撒开她妈妈的手冲向他这里，抱住他的大腿，兴奋不已，“哥哥你怎么来了？”
圆圆妈妈、李姚的姐姐，李雅岑走过来了，姐弟俩性格十分相似，逮着机会便喜欢打趣谢慕，这人平常看着冷冰冰的，似乎没什么能真正进入他的眼，更别说心了，但一结婚倒是不一样了，似乎是个粘人精，“来接云霓老师？”
“李姚和我说过你们俩新婚燕尔，感情特别好。”
谢慕朝李雅岑颔首：“嗯。”接着低下头，摸出口袋里常带着的彩虹糖，“今天上学开心吗？”
“开心！”圆圆回想着一天在学校里的开心事，像倒豆子一般一一向他分享，“赵老师表扬我这次的手工小报特别精彩，体育课老师今天带我们练跆拳道，我能踢碎一块木板啦，还有霓霓老师奖励我们看电影，特别好看……”
说到此处，圆圆忽然变了表情，扭扭捏捏说不下去了，“哥哥，今天我给霓霓老师看我钢琴练习视频了，她夸我练得非常厉害。”
“然后……”
“老婆，你们在这干什么？”圆圆爸爸站在车子边等不到人，立马找了过来，结果见自家女儿黏在谢慕身边，眼里的醋意都快溢出来了。
“圆圆到爸爸这来，你谢慕叔叔也要回家了。”他就是听不惯自家女儿叫谢慕哥哥，非得在话中特意强调“叔叔”两字。
圆圆左右看看，有些犹豫，要不要和哥哥说呢但霓霓老师应该不知道视频里面的人是谁，她没告诉霓霓老师视频里面的人是哥哥，所以她也算保守秘密了吧。
“哥哥再见。”圆圆一想通立马跑到爸爸身边，牵着他的手，不然爸爸要偷偷不高兴了，“爸爸你今天来接我，我超级超级开心。”
女儿奴圆圆爸爸听到这话有些绷着的面色终于松了下来，一手牵着老婆，轻轻松松单手抱起女儿，笑着说：“爸爸也超级超级开心。”
临走前，李雅岑注意到谢慕站的位置比较不起眼，提醒他：“阿慕，你得站去显眼的位置。不然云霓老师可能都不知道你来了。”
“走了。”
应是应了，他仍旧没动，反而过了一会儿更退了几步。门口等候着的家长陆陆续续走了，云霓围着他送的围巾出来了，手上那副淡紫色的手套也是新添置的。夜间的温度一天比一天低，云霓裹紧围巾朝地铁站走去。
她走进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拿铁，拿在手心，热烘烘的，暖流从手心开始蔓延。不同于室内的温度，江边公园的风让人有些不禁瑟瑟发抖，云霓捧着一杯慢慢失温的拿铁却恍若未觉。
忽然她从公共座椅上站起来，与江边栏杆的距离越来越近，慢慢的，双臂靠在了栏杆上，上半身向前倾了一点，再倾一点。
在背后他一直关注着，保持着一定的、不会被发现的距离，人站在暗处，当看见云霓身子前倾的那一刻，他的耳边只剩下风声，把人拉离栏杆之后都没缓过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短短七八米的距离，他的身上竟冒了汗。
喝了一半的拿铁落在地上，江浪拍击岸边石壁的声音和着风声，在夜晚的公园中格外清晰，冷白手背上的青筋凸显，他死死攥住云霓的手腕，双目刹那间红了，就这么紧盯着。
咖啡液溅到他的裤子上，云霓扯了扯被握住的手腕没成功，反而更紧，“谢慕，你怎么在这？”
“拿铁倒在你裤子上了。”
一步上前，他突然逼近，云霓得仰起来看他，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对岸灯光太闪，黑眸里出现了水光，忍了好久，喉咙里终于寄出低哑压抑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她前面看不清江景，想站近一点看而已，“我看不清江景，我想站近一点试试。”
“你是不是误以为我……”
手腕被松开，谢慕调转了两人的位置，他背靠江边，云霓则更靠向里侧，如果她要上前就必须越过他。谢慕偏转头去，调整自己的情绪，声音却依旧有些哑，“没有。”
“噢。”云霓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可那个猜测在她看来不可能是真的，“这么晚你没回家，为什么会在这里？”
闻声，他低着头，眼里的红丝没有完全退去，“那你呢？为什么不回家？”
其实有时候，谢慕也会想是不是自己没有给足她独处的时间，她不喜欢和自己待在一处，所以每次晚训之后她去的第一个地方不是家；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没有很好感知到她的情绪，所以她还是会选择自己消化情绪……
一声“阿嚏”打破了夜晚的寂静，云霓吸了吸鼻子，身上多了一件带着余温、熟悉香气的黑色外套。他不喜欢用香水，但是衣服却总有一种香气，是干净、清冷的味道。
谢慕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外套紧紧裹在云霓身上，又替她把围巾拉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冷，我带你回家吧。”
担心云霓不肯走，他拉住黑色外套的袖口，声音揉进皎洁的月色中，“我拉着衣袖，我们回家好不好，别在这吹风了。”
转身带着衣袖走了一小步，身后的人却未动，衣袖与掌心的空隙间毫无征兆地伸进一只冰凉、柔软的手，准确来说是云霓试探性地把两根手指钻进他的掌心，进而轻而易举抓住了他。
“我，我不开心，我真的不开心……”云霓一开口，嗓音便不自觉有些颤抖，鼻尖涌上酸涩，干燥的地上被一颗水珠砸湿。
嘉和小区的房子里，一开始是三个人，后来是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回国后空落落的家里重新被慢慢填满。阳台上枯萎的绿植换了一批新的，旁边放着除虫剂、喷水壶、剪刀；客厅茶几上的花瓶里重新被换上鲜花；上次整理东西时她画的小油画卡片被人用精致的画框裱起来放在家里几处显眼的地方，可那些只是她打发时间随意画的；家里有一块留言板，是从前爸妈装的，很早不用了，但最近留言板上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提醒，诸如：牛奶里加了桂花蜜，记得喝；今天又降温了，我买了新的围巾手套给你；蒸箱里有红糖炖蛋，我有事会回来的晚一些；阳台上的绿植，我浇水了，但是好像浇多了；奶奶给你寄了一些东西，我放在你门口了……笔锋凌厉，一眼便知是谁写的。
冬寒冻住了那颗心，但这些细微的小事像潺潺的温泉水，慢慢融化冰冷，但她好像还是不开心。每天晚上听着江边的风声和水声，望着江对面高楼大厦上绚丽的灯光，有时候下班的她也能遇见从乐团演出中心下班的人，云霓想应该会开心起来的。
今天她望着对岸，却看不清对面的光景，她想或许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这样她能看得清楚一些。在谢慕拉她之前，她确实看清了，但她也知道了，她开心不起来，为什么呢？
断断续续的隐忍的哭腔随着风一点一点钻进谢慕的心，如同一片一片的小刀片割开皮肉，他好笨，他怎么这么笨，是他的疏忽，自己明明知道云霓当初的病复发了，却没有给她更多一点的陪伴，以为不谈、以为工作可以让她不再想起，是他的错，是他的自以为是，让她丢了开心。
衣袖被松开，转而拉住了手腕，云霓整个人被紧紧抱进他的怀里，谢慕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手在她的后背轻抚，“对不起，是我不好。”
怀中的人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抬起手捏紧他两侧的衣角，哭得更厉害，委屈地诉说多日以来积压的情绪，“我不开心，我一点都不喜欢不开心……”
“嗯，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感知到你的情绪。明天我陪你一起，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好不好？”
不知哭了多久，怀里的人用手背倔强地抹去眼泪，终于抬起头，退去的哭意一开口再次涌上来，“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偏开头，云霓深吸了口气调整情绪，正想擦眼泪却被他双手捧着脸正对着，挂着的水珠被他用拇指轻轻揩去，“云霓，接下来你听我说。”
“情绪低落不是你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会有情绪。你不开心，哭是你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这是对的，不是你的问题，没有人能说你不能哭、你哭就是你的错。这段时间或许是我的问题，没有感知到你的低落，没有给你很多陪伴。”
云霓听到这急忙否认，“不是你的问题，是……”
“先听我说完可以吗？”
“在我这里你可以任意发泄你的情绪，但是我希望作为你的丈夫，是可以帮你分担情绪的那个人。你可以哭，你可以不开心，我会哄你，但是我有时可能不太会哄，你能不能多教教我该怎么哄你，你可以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去。”
“就是不要一个人不开心。现在可以告诉我，明天你想做什么吗？”
对岸的灯光在夜间格外炫目，甚至遮住了空中的星星，她已经好久没看见过明亮的星星了，如今四目相对，云霓看见了“星星”，是比星星更耀眼的存在，而“星星”里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人。
“我不知道明天想做什么，明天我要上班。”
大抵是上了一天的课，带妆不舒服，云霓把早上化好的淡妆卸了，此刻哭过之后的眼尾和挺翘的鼻尖都有些红，圆圆的杏眼里水朦朦的，粉唇微撇，有一根发丝被风吹到面前，沾着泪贴在脸上，谢慕用手小心地帮她拿开，他不着急，“下班之后呢？”
“上次我见一个海岛挺不错的，是私人岛屿，没有别人。想去海边吗？”
“或者有有想听的音乐会吗？最近剧院这边刚好有几场你喜欢的乐团演出，想去看吗？”
“但是，”云霓哭过之后，反应有点慢，把他的话消化了许久才缓缓启唇，依旧不忘未完成的工作，“我明天下班要排练。”
明明不开心，哭得不能自已，他的小彩虹却还在担心明天的工作，也没想说自己想要什么，“嗯，我们现在在讨论你想要做什么，所以你想排练吗？”
他早就对她下班之后要忙排练的事颇为不满，只要云霓摇头，他立刻可以安排人处理好这些，帮学校另找一个知名制作人来做指导老师，就算云霓辞去工作他也有底气让她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不然他早些年积累的财富该给谁花？
“这是我的工作，我要把我的工作做好。”前一秒仍在忍泪意的人，下一秒提到工作又变得十分认真，既然她接手了，就不可能会半途而废。
“明天是周五，可以把明天下班之后的时间留给我吗？”
点头接着摇摇头，“周六晚上可以，明天是音乐节之前的最后一天，我得抓紧给孩子们排练。”
傻姑娘，明明自己不开心，也仍旧不肯在完成工作之前放松一下，谢慕被她这幅一丝不苟的严肃模样逗笑，牵住她的手，“音乐节那天结束别走，圆圆有个惊喜给你。”
“今天，我们先回家。”谢慕轻轻刮了一下云霓的鼻子，“张嘴。”
“你……”话没开口，云霓嘴里被塞进一颗彩虹糖，是草莓味的。
牵着的手，他察觉云霓没拒绝，握得紧了些，含笑的嗓音融进风中，飘进云霓的耳朵里，“是给小哭包的奖励，奖励她能够发泄自己的情绪。”
甜滋滋的糖味在舌尖化开，云霓的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围巾拉起挡住了上扬的粉唇，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谢慕，我想吃冰淇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