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逾白是谁?
-你是天外来客吗?下次抬头看看红榜。
-看到了,你和他很熟吗?
-还可以吧。
-那你能帮我问他一下这道题怎么解吗,老师说这是竞赛难度。
-怎么不问我?答案,拿走。
这样的“对话”一直持续着,祝瑶保留着一份隐秘不宣的窃喜,不想戳穿,也不愿意让人发现。
每次去书店打开那本书,都像在拆开一份未知的礼物,无论是什么盲盒,都像是惊喜。她看着他臭屁、自恋、耐心,为她见识到其他人不曾见过他的这一面而沾沾自喜。但同时,她也仿若欺骗了别人一般惴惴不安。
高一是整个高中生活里活动最多的阶段,十月底的南邑还停留在夏天的尾巴,仍是暑气难消,运动会正是在这时候召开了。
与传统的刻板印象并不相同,一中的学霸不仅学习厉害,运动、艺术、表演更是样样精通。
报名表传到她这儿的时候,所剩空缺寥寥无几。祝瑶体育本就一般,现今更是轮不到她了。她一眼就看到了表单上的名字。
陈逾白:400米。
祝瑶手指一顿,目光停顿两秒,拾起笔在某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裁判。
裁判都是由体育老师担当,但人手总有不足,况且跑步计时会有误差,所以要从学生中多招几个志愿者来帮按计时器。
这其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因为必须全天都待在运动场靠近跑道终点搭的露天裁判台上,需要忍受两天正午刺目的阳光和无遮挡的暴晒,也不能自由走动和围观其他项目,所以愿意干的人很少,女生尤其少。
在运动会正式开始前,祝瑶去体育馆接受了两天裁判培训。
当天,她换上志愿者专属的深蓝色马甲和帽子,高高地坐在裁判台上,隐匿于众多同伴中。
大热天,她还抱着保温杯,一小口一小口灌着热水,也不敢喝多,否则跑卫生间的次数就会变多。她生理期向来不规律,少则十几天来一次,多则几个月,没办法预测,且还腹痛难忍,她没有这种情况应该去医院看的观念,忙碌的母亲也从来没有教过这应该怎么办。
简短的开场结束,首先进入的是方队入场环节。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大家穿的都是统一的制服款校服。但即便是这样素,也没有浇灭在场观众的热情。
谁知道呢?也许迎面走来的方阵里就有你爱过的少年。
一班举牌的是李千莹,制服短裙在她身上显得格外高挑,扎的高马尾更是青春洋溢,最让人动容的是她的自信,尤其经过看台某侧时,彷佛是故意要给谁看一样,走得格外昂首挺胸。
祝瑶知道,她是故意走给那位初中时的“前科”同学看的。
她想,如果她能够这么漂亮,如果她能够这么自信就好了。
陈逾白在最后,几乎不需要怎么找,他在人群里就是最显眼的存在,个子本就很高,再加上那浑然天成的松散,就很吸引人。
祝瑶伸手抬了抬额上的帽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坐在旁边的女孩子突然开口:“同学,能不能帮我拍张照片?你这个位置拍得更清楚些。”
还没反应过来,ccd已经被递到她手上,女生手一指,“对准那个男生就行,谢谢你啊。”
镜头里的男生双手插着口袋,微微低了低头在听身旁人跟他说话,卓然鹤立。
祝瑶没说得出拒绝的话。
ccd拍照自带一种复古感,她好像是站在未来,看到少年时期的他,意气风发、风华正茂。
“好了吗同学?”
祝瑶收了收心神,“好了。”
可惜啊,相机不属于她,照片不属于她。
“谢谢,你拍得真好,像专业的。”女生赞叹道。
其实她不知道,镜头是有感情的。如果对面是不喜欢的人,即使技术再好,也拍不出他的好。
方阵走完,所有学生就坐到看台上去了,在祝瑶眼中就是个个小点。她这边的工作很忙,只要是田径项目,都需要她凝心聚神,她不敢松懈,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赛场上。越临近正午,日头越高,她整个人像是置身在冰火两重天里,一边是腹部的坠痛,一边是烈阳暴晒。
广播提醒400米检录的时候,祝瑶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陈逾白站到一号跑道。
400米,起点即终点,不设初赛,一局定胜负,总裁判老师在提醒:“就跑一圈,差距会比较小,8条赛道,大家一定要集中注意。”
他们这帮志愿者,按照嘱咐,一个人盯一条赛道,其他赛道的人不归自己管。好巧不巧,祝瑶负责的就是一号跑道。
它就在裁判台下面,很近的距离,祝瑶头一次以俯视的视角观察陈逾白……的发旋。
怎么会有男生的头发看起俩这么柔软呢?在阳光下隐隐折射出棕色,像是一颗饱满的栗子。
发令枪响,计时开始。
赛场边围满了观众,在一声声呼喊声中,祝瑶侧头看向直道的尽头——冲过弯道,那一道校服里裹着风的身影格外明显。
仿若她的心也随着那阵风鼓动着。
六道的男生和陈逾白相距很近,两人几乎是同时接近终点,祝瑶不敢松懈,手中紧紧握着计时器,在陈逾白过线那刻,果决地按下。
向主裁判汇报完成绩后,便是午间中场休息了,祝瑶吃不下饭,一瘸一拐地回到教学楼休息。
李千莹不知道从哪儿给她弄来了暖宝宝,见她嘴唇发白得不像样,提议道:“不然下午别去了吧。”
“没事,已经好很多了。”祝瑶低声说,“我不去,老师临时也找不到其他人替我,会添麻烦的。”
“我替你啊。”李千莹说,“你要是倒在岗位上,才是真的添麻烦。”
很有道理。
在再三感谢之下,祝瑶简单做了培训,下午到达裁判台,又再教了一遍具体流程。
回班级的看台区时,正好听见广播站公告上午400米的成绩。听到第一名的名字,祝瑶愣住,下意识拧了拧眉。
负责六道的志愿者按下的计时竟比她给陈逾白计的快0.1秒。
这不可能。
虽然两位参赛者冲线的时间的确差不多,可是她是离得最近的人,她的注意力也全都在陈逾白身上,不仅仅因为他是她负责的参赛者。所以她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可以确定是陈逾白是冠军。
看台上,陈逾白正松松散散地靠在看台椅背上,被一小撮人围着:“哎哟陈逾白,惜败惜败啊!”
他其实并不太在意。别看他平时拽得不行,臭屁得彷佛脸上写着“我就是第一”,但真到了没赢过别人的时候,他只会淡定一笑,“承让承让。”
赛场的选手由于太过专注,对别人乃至别人的成绩并没有概念,所以他很平常心地接纳了自己。
可是祝瑶不能。
她返回裁判台,找到主裁判说明了情况,主裁判又找到了负责六道的志愿者询问。
“你怎么证明是我弄错,而不是你看错或者记错时呢?你和陈逾白还是同一个班的,万一帮亲不帮理,我找谁说去?”
这个结果也不是没想到。
0.1秒的误差,连参赛者本人都不在意了,真的要为这斤斤计较吗?
要的。
她也是用0.1秒做了决定。
生平第一次怼人,回过神来,祝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难。
对方大概也没料到她这副平淡如水的外表下,竟然也会滋生用“硬气”呵退的波澜。
祝瑶再没多说什么,转头往看台走。
李千莹刚适应新工作,这天的田径比赛几乎就结束了,闲下来,其他几个“同事”开始聊八卦。
“哎,刚坐我旁边那个志愿者被换下去了,听说是因为故意给某个参赛者少计时,放水呢。”
“啊?还有这事?怎么被揭穿的啊?”
“就上午坐那儿那个姑娘,去最近的看台找人一个个问有没有录视频,找了好几个角度的,细节拼得很完整,锤死了。”
“哇塞,她看着文文弱弱的,想不到竟然这么刚。”
“是啊,没想到。”
“咦,是哪个项目?”
“4……”
李千莹八卦听到一半,就见陈逾白拎了一大袋饮料,径直往她这里来,“请你的。”
她一头雾水:“你干嘛?”
“李裁判负责一号跑道?”
“对啊,怎么了。”
陈逾白:“谢了啊。”
谢……有什么好谢?
正要问清楚,目光一转,瞥到“前科”同学正眼神灼灼地盯着她这边看,她立马放弃追问,接过袋子,大手一挥:“不谢!”
祝瑶忙活了一下午,身体虚得很,直接就回了空无一人的班休息。
千莹过来找她的时候,她正趴着假寐。
“看看这堆里面有什么你能喝的?”李千莹边翻翻找找,边叨叨道,“陈逾白也不知道怎么了,找到裁判台请我喝这些,还说谢谢,像被夺舍了……”
祝瑶睫毛颤动了下,有一瞬想问什么,最后只轻轻润了下嘴唇,“是啊,有点奇怪。”
这样也好。
其实她所做的付出,并没有任何立场。
如果一定要一个立场。
不如由别人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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