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后下了第一场雪。
老师在紧锣密鼓地改卷子,学生被强制在教室里自习。
还是语文老师见他们惨兮兮,晚自习的时候大发善心放他们去操场上打雪仗。
那场雪是后来再也没见过的盛大,路面踏出的脚印杂乱无序,像是那时的青春,乱作一团却也最终要有自己去的方向。
放飞天性之后,男生们无所顾忌地抄起班级的簸箕、羽毛球拍,充当铲雪的工具。
偌大的操场上只有零星几盏灯点缀,雪光倒映着,将你追我赶的高中生照出原型。
祝瑶不爱凑这种热闹,于是一个人默默蹲在边上,安静地用手指头在雪地上写字。
起初是在默写古诗词,可写着写着,竟然不自觉写了——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心虚似的,她用力往雪地上踩了几下,将“证据”毁灭殆尽。
习惯性的,开始找他在那儿。
陈逾白其实和普通的男高中生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说有,那就是他连打雪仗都很讲究分寸吧。
不会认为是在开玩笑就随便攻击路过的女孩儿——真的会有男生这么做。
就比如此时此刻,祝瑶后脖迎来重重一记冷击。南方的雪含的水汽太重,所以很快就在她的外套融化,水涔涔一片。
这种时候计较也没多大用处,反而会让别人觉得你开不起玩笑。
她冷到哆嗦地几乎要耳鸣时,突然出现道声音,“道歉。”
下一秒,扔她雪球的男生就被陈逾白拎着脖子差点给她跪下。
“对不起啊。”
一件冬季校服外套落到她头上,她透过散光的路灯光晕看见他嘴唇开合,“冷,穿这个吧。”
185尺寸的外套很宽大,却又实在温暖。残留的说不出牌子的洗衣液味道,清清淡淡,令人心安,与这漫天的雪意几乎融为一体。
此时祝瑶只想得到一句话。
它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即使下一秒是世界末日,此生也不算亏。
然后她看着陈逾白跑远,在一阵阵拍碎又重组的雪球残影中,鲜活得像是要跳出天地的画框。
那天回宿舍,她接了盆水,对着这件外套无从下手。
犹豫很久,还是在入水前掏出陈逾白的物品。
一个蓝牙耳机盒。
一张巴掌大小的照片。
照片上有三个人,三个人中祝瑶认识两个。
陈逾白、书店的老板,以及一个不知名的女孩子,漂亮、亮眼,亲切地贴着陈逾白的肩,面对镜头笑眼弯弯。
很难说清是什么样的心情。
也有很多个得不到回答的问题,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嫉妒谈不上,愉悦则是丝毫不搭边。
好幼稚啊,因为他,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耿耿于怀。
祝瑶“唰”一下把照片倒扣,默不作声把外套塞进水里洗了个干干净净,也把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洗了个干干净净。
宿舍里的洗衣液闻起来是香的,可是等衣服晾干,似乎又完全不抵那外套从天而降落到她头上的气息。
在第二天清晨,祝瑶第一个进入班门,把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放在他的桌面上,悄无声息、无人发现。
很奇怪的是,就连还东西时有可能的、正大光明的对视和对白,她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
她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期末成绩出来,班级座位按排名又是一次彻底的大洗牌,除了稳坐第一的陈逾白。
祝瑶挪了座位,然而巧妙的是,同桌还是江然,搞竞赛的偏科大王沦落至此,也是让人唏嘘。
他是很会调节气氛的那一类同桌,插科打诨不在话下,是会在上课的时候拉着你在草稿纸上下五子棋、下课大大咧咧给你讲题、晚自习还能顺便抄一波你的文科作业的人。不得不承认,有他在旁边,祝瑶算是融入了这个初始对她来说很陌生的班级。
可是高中的节奏实在太快了。
放假前,班主任发下了选科分班志愿表,让他们进行第一轮预选,下学期开学,就直接终选走班了。
那年正逢实行了十几年的高考政策开始改革,规则几乎天翻地覆,打得他们措手不及,他们这一届的学生就像被用于实验的小白鼠,浑然不知道改革的结果是好是坏,就连老师都给不了太多的建议,大家都怀着一种面对未知的态度摸索前行。
但毫无疑问,一班板上钉钉是“物化生”班。
祝瑶其实每门成绩都算平均,不好不差,稍微突出一点的就是语文成绩,而恰恰对于她这样的学生来说,选择是最难的。
分班表交上去之后,班主任一个个找学生约谈,找到祝瑶的时候,她很忐忑。
“你选物化生吗?”小老头扶了扶眼镜,靠在工位的座椅上,客观地评价说,“虽然将来可报的大学专业更多了,但选择这个组合几乎都是顶层的学生,一段一赋分,对你来说,不算很有优势。”
言下之意,祝瑶并不算得上是很顶尖的学生,大概会在竞争中落到下乘。但是面对全新的形势,其实小老头也说不准、也不敢确定什么选科组合才比较适合这姑娘。
“嗯。”祝瑶认真地思索过后点头,说到后面有点不太自信地小声道,“……我想试试。”
试试吧,试试成为那个最后才登场的主角。
其实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祝瑶运气还算不错。
改革的第一年,所有人都很持一种很保守的态度,不敢选择那些刻板印象中“很难”的学科,选物理和历史的人数比竟然达到了1.8:1的地步,差距之小在往年是从未有过的情况,省内选择“化学”这一学科的人数更是少到令人大跌眼镜的地步。
也因此,省教育厅应运而生了这样一项政策——这一届,凡是选化学这一科的,高考赋分保底六十分,也就是说,即使交的是白卷,也能及格。
多少学子长吁短叹认为不公平,事实上这已经是为了确保公平而做出的让步了。
高考,有人说成是英雄造时势,毕竟每年涌现的天才都风光无量、惊才绝艳。但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是时势造英雄,有时候,一个恰好的选择,也许能改变人的一生。
寒假前一天,老班带大家外出吃了一顿散伙饭。
李千莹把祝瑶拉到了她那一桌。
陈逾白和一群男生全神贯注地打游戏。祝瑶坐在圆桌的他的斜对面,看着他被很多人包围,本该还万分忐忑地想,万一他抬头看了一眼,万一她恰好接触到了他的目光,那应该怎么办。可是呢,她做了那么多的心理准备,全都是作废的无用功,因为他甚至没有稍微抬头看一眼。
她安静托腮看着他们笑,他们闹,心想:
如果她也能那么外向就好了。
如果她能有那么合群就好了。
这天,千莹偷偷喝了点低度数的鸡尾酒,散伙饭快结束的时候,发酒疯似的对祝瑶说:“我要去别的班啦,小瑶瑶,我不在,你给我收起你那死脑筋,该拒绝就拒绝,再当个老好人小心我骂你圣母。当然了,要是谁欺负你了去找我帮你出头哦。”
太可惜了,半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其实他们还没有成为很长时间的朋友,就面临到了“分别”这一成长中的必经路。
祝瑶回家前,最后去了一次书店。
而这个决定也没有让她失望。
-下学期见,天外来客同学。
开到这个“盲盒”,祝瑶怀着一种隐秘的欣喜,又怀揣着无名的惧意,也许是怕陈逾白发现她是谁后会感到失望吧,她忐忑地写上,“下学期见”。
因为有了想见的人,似乎连放假都成了一种煎熬。
嘴里和朋友抱怨着上学真累,实际上,心里却很期待。
这种心情,多半要被很多没有过“暗恋”这般经历的人笑叹“矫情”“疯了”和“傻子”。
春节,祝瑶又一次像被踢皮球一样,辗转于两个家庭之中。
反正去哪儿都不受欢迎,也无所谓了。
但是她不再画地为牢、顾影自怜地难过了。
她有了想做的事。
一整个假期,大部分时间,她都窝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复习、预习、做题,竟然也觉得很愉快。
假期前学校发了张高一上每次考试的排名表,意在激励同学们假期奋力追赶。
祝瑶仔仔细细地研究了很久,除夕跨到大年初一的0点,她工整地挑出关键部分摘抄了下来。
高一上第一次月考:陈逾白,年级1;祝瑶,年级521.
高一上期中六校联考:陈逾白,年级1;祝瑶,年级401.
高一上第二次月考:陈逾白,年级1;祝瑶,年级349.
高一上期末市统考:陈逾白,年级1;祝瑶,年级322.
即便如此平庸而笨拙,也许一辈子都望尘莫及,大概率永远做不到让他刮目相看一次,她也曾经默默用尽过全力,不再后悔了。
祝瑶有了一个新年愿望,一个看似有点痴人说梦的目标。
——她想要成为陈逾白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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