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颤弦

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在摞起的试卷和不断翻动的书页中哗啦啦地流逝。转眼,秋栀升入了高三。

猫咖阁楼的书桌上,刻刀和木料被成套的《五三》和《王后雄》取代,空气里漂浮的不再是木屑的清香,而是油墨和咖啡因混合的、略带焦灼的气息。

秋栀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从学校旋转到猫咖,唯一的停歇,便是将脸埋进猫咪柔软温暖的肚皮里,汲取片刻的喘息。他瘦了些,下巴尖了,原本就大的眼睛在日渐褪去婴儿肥的脸上,显得更大,专注看书时,长睫垂落,像两弯安静的鸦羽。

奉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不再让秋栀插手店里的杂务,甚至会在秋栀试图帮忙擦拭柜台时,不动声色地接过他手中的抹布。

“去看书。”奉凛的声音总是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或者去喂猫。”

喂猫成了秋栀高压学习下唯一被允许的、也是他最为珍视的放松。他会蹲在猫爬架旁,小声地、絮絮叨叨地和猫咪们说话,说那道难解的数学题,说默写不下来的古文,说掌心被笔磨出的薄茧。猫咪们听不懂,只会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冰凉的手指,发出咕噜咕噜的慰藉。

奉凛偶尔会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或一小碟切好的水果,轻轻放在秋栀手边。他从不问“累不累”,也不说“放松点”,只是用这些细微的、实实在在的照料,织成一张柔软的网,试图兜住秋栀那根时刻紧绷的弦。

但弦绷得太紧,总有颤音。

一次模拟考,秋栀的物理成绩跌出了班级平均分。他看着卷子上刺眼的红色数字,整整一个晚自习都没有说话。放学后,他像游魂一样飘回猫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抱猫,而是径直上了阁楼,把自己摔进床铺,用被子蒙住了头。

奉凛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冰糖雪梨上去时,看到的就是被子下蜷缩成一团、连头发丝都透着力竭意味的身影。

他没有立刻掀开被子,只是在床边坐下,将碗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起来,吃点东西。”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闷闷的声音传出来:“……不饿。”

“不饿也吃点。”奉凛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冰糖雪梨,润肺。”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奉凛耐心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秋栀才慢吞吞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张憋得泛红、眼角还带着湿意的脸。他没看奉凛,只是盯着天花板,声音有些沙哑:“学长,如果我考不上好大学……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奉凛舀了一勺雪梨,递到他嘴边:“考不上就考不上。”

秋栀猛地转过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奉凛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是……”秋栀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却堵在喉咙里。他想说哥哥会失望,想说周围人会怎么看,想说……怕配不上你。但这些话像缠在一起的毛线球,滚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含糊的,“大家都说……这是很重要的……”

“谁说的?”奉凛又递过去一勺,“路是自己走的。”

梨子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化开,稍稍滋润了干涩的喉咙。秋栀看着奉凛近在咫尺的、没什么表情却异常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惶然似乎被这平淡的态度悄悄熨帖了一些。他就着奉凛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了整碗雪梨。

夜里,秋栀又梦到了考试。密密麻麻的题目像黑色的蝌蚪,爬满了视野,他拼命地写,笔却断了一次又一次。惊醒时,冷汗浸湿了额发,心跳如擂鼓。

窗外月色正好,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清冷的光斑。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那里空无一人。奉凛在楼下。

一种莫名的委屈和依赖感涌上心头。他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

奉凛还没睡,在吧台后核对账目,台灯的光晕将他笼罩在一圈温暖的孤岛里。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站在楼梯阴影处的秋栀。

“做噩梦了?”

秋栀点点头,没说话,只是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奉凛的腰,把滚烫的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脊背上。

奉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敲击计算器的手指,只是放轻了动作,任由身后的人像只寻求庇护的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计算器的按键声,猫咪偶尔的呓语,还有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安宁。秋栀闭上眼睛,感受着掌心下奉凛平稳的心跳,那颗因噩梦而惶惑不安的心,渐渐落回了实处。

“去睡吧。”不知过了多久,奉凛合上账本,拍了拍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明天还要早自习。”

“嗯。”秋栀闷闷地应了一声,松开手,转身上楼。这一次,他的脚步踏实了许多。

高三的冬天格外寒冷。一场流感袭击了校园,秋栀也不幸中招,发起低烧。他怕耽误功课,不肯请假,每天带着厚厚的口罩和一大包药片去学校,回来时往往脸色潮红,眼带倦意。

奉凛什么都没说,只是每天雷打不动地给他准备清淡的饮食,晚上睡前必定有一杯冲好的感冒冲剂等着他。

这天晚上,秋栀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和一道化学题较劲,眉头拧成了疙瘩。奉凛坐在他对面,擦拭着咖啡器具。

“学长,”秋栀忽然放下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有些放空,“你说,人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奉凛抬眼看他。

“像你一样,守着猫咖,简简单单的,不好吗?”秋栀的声音很轻,像飘在空中的羽毛,“为什么一定要……往前跑呢?”

奉凛放下擦得锃亮的咖啡壶,壶身映出窗外模糊的灯火和秋栀迷茫的脸。

“猫咖不简单。”奉凛开口,声音低沉,“进货,算账,应付客人,照顾生病的猫……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

秋栀怔了怔。

“往前跑没错。”奉凛的目光落在秋栀布满红痕的左手虎口——那是长时间握笔留下的印记,“但别忘了为什么跑,也别跑丢了。”

他站起身,走到秋栀身边,拿起他那支笔杆被咬出好几个牙印的笔,在草稿纸的空白处,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正在打瞌睡的猫头。

“累了就歇会儿。”他把笔塞回秋栀手里,指尖不经意地擦过秋栀发热的掌心,“猫咖永远在这里。”

秋栀看着纸上那个丑萌的猫头,又抬头看看奉凛没什么表情却轮廓柔和的脸,忽然觉得鼻尖更酸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填满了。他低下头,重新握紧了笔,小声地、坚定地“嗯”了一声。

窗外的北风依旧呼啸,但阁楼里,台灯的光温暖地笼罩着两人一猫。不知何时,小花跳上了桌子,在习题册旁团成了毛球。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合着猫咪满足的呼噜声,构成这个冬天里,最踏实、最温暖的序曲。

他知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学业的重压不会因此减轻分毫。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方由奉凛为他撑起的屋檐下,他获得了继续奔跑的勇气和力量。而这力量,将支撑他走过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直到下一个春天的来临。

日历一页页翻过,倒计时的数字变得越来越刺眼。教室后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写下的“距高考还有XX天”,像一道逐渐收紧的符咒,悬在每个高三生的头顶。秋栀书桌角落的咖啡渍叠了一层又一层,像是时光匆忙碾过的印记。

他几乎将自己钉在了书桌前。连撸猫的时间都被严格压缩成了“课间十分钟”——只是从题海中短暂抬头,把蹭过来的猫咪捞进怀里用力揉两把,将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绒毛里深深吸一口气,便又强迫自己回到那些符号与文字构筑的战场。

奉凛察觉到了他这种近乎自虐的专注。

有时深夜打烊上楼,会发现秋栀伏在桌上睡着了,台灯还亮着,笔尖在摊开的试卷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奉凛会沉默地关掉台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小夜灯,然后轻轻抽走他手下压着的卷子,试图将他抱到床上。

往往这时,秋栀会惊醒,迷蒙地眨眨眼,嘟囔一句“我还有一道题”,又想挣扎着坐回去。

“明天。”奉凛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手臂稳稳地扶住他,“睡觉。”

秋栀便像被按了暂停键,卸了力,任由奉凛把他塞进被窝。

意识沉浮间,他能感觉到奉凛替他掖好被角,指尖偶尔会极轻地掠过他汗湿的额发。

那触感像羽毛,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足以驱散梦里张牙舞爪的XYZ和之乎者也。

但压力并非总能被温柔驱散。它更像潜行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涨高,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漫过堤岸。

一次周末的模拟考,秋栀考砸了,排名下滑得厉害。他从学校回来,脸色苍白得吓人,径直上了阁楼,反锁了门。奉凛敲了两次门,里面只传来闷闷的一声“我没事,想静静”。

奉凛没再坚持,只是端了杯温水放在门口。

直到深夜,那扇门才悄然打开。秋栀走出来,看到奉凛还坐在楼下吧台边,就着昏黄的灯光翻看一本旧的猫咪图鉴,像是在等他。听到动静,奉凛抬起头。

“饿了没?”他合上图鉴,语气平常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秋栀站在楼梯上,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走下楼梯,脚步有些虚浮。奉凛起身去厨房,很快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上面卧着一个嫩嫩的荷包蛋。

“吃完去洗个热水澡。”奉凛把筷子递给他。

秋栀接过筷子,却没有立刻动。他低着头,盯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学长……我是不是很笨?”

奉凛在他对面坐下,没有立刻回答。空气里只有面条热气蒸腾的细微声响。

“一次考试而已。”过了半晌,奉凛才开口,声音低沉,“代表不了什么。”

“可是……”秋栀的指尖捏紧了筷子,“大家都进步了,只有我……”

“你是你,别人是别人。”奉凛打断他,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路还长,急什么。”

秋栀抬起头,眼眶有些红,但没哭。他只是看着奉凛,看着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沉静的眼睛。

那里没有失望,没有催促,只有一片包容的、如同夜色下大海般的平静。

他低下头,开始小口小口地吃面。热汤下肚,暖意从胃里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连带着心里那块冰冷的疙瘩,似乎也融化了一些。

吃完面,他主动收拾了碗筷,然后看向奉凛,声音依旧很轻,却多了点力量:“我去洗澡。”

奉凛点了点头。

从那晚之后,秋栀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依旧拼命,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把自己逼到绝境。

他开始允许自己在累极了的时候,抱着猫咪在沙发上发十分钟的呆;也会在奉凛递过来水果时,乖乖放下笔,认真地吃完。

他甚至偶尔会在做题间隙,拿起刻刀,在那块许久未动的椴木上划上几笔。奉凛注意到,那块木头渐渐有了雏形,似乎是一只蜷缩着、却又昂着头的猫,带着点不服输的倔强。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猫咪的呼噜声中滑向初夏。高考前最后一周,学校放了温书假。

秋栀把自己关在阁楼的时间更长了,但气氛不再那么凝滞。有时奉凛会听到他低声背诵课文的声音,或者和跑来捣乱的小花小声“理论”:“小花别闹,等我考完再陪你玩好不好?”

考前一晚,奉凛没有准备特别的晚餐,依旧是清淡的饮食。临睡前,他给了秋栀一个小木盒。

“什么?”秋栀接过,有些疑惑。

“打开看看。”

秋栀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打磨光滑的木牌,上面刻着一只简笔的、正在打哈欠的猫咪,线条稚拙却生动。木牌背面,刻着两个字:“安心”。

是奉凛的字迹。

“带着。”奉凛言简意赅,“明天。”

秋栀握着那块还带着奉凛掌心温度的木牌,指尖微微颤抖。他没有说谢谢,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木牌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定心的锚。

高考那天,天气晴好。奉凛开车送秋栀去考场。下车前,秋栀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口袋里那块硬硬的木牌。

“去吧。”奉凛看着他,“考完我来接你。”

秋栀点点头,拉开车门,汇入了涌入考场的熙攘人流。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挺得笔直。

奉凛坐在车里,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考点门口,直到开考的铃声悠长地响起,回荡在初夏明朗的天空中。

他知道,他的小栀,正在独自奔赴一场重要的战役。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在他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等他归来。

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像一道赦令,瞬间抽空了秋栀全身的力气。他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夏日的阳光有些刺眼,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却驱不散心底那一片茫然的空白。题目、答案、发挥好坏……所有思绪都搅在一起,又仿佛什么都没留下。

直到看见倚在车边的那道熟悉身影,秋栀才仿佛找到了真实的坐标。奉凛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站在树荫下,目光沉静地望过来,手里拎着一杯他常喝的那家奶茶店的袋子。

没有急切地问“考得怎么样”,奉凛只是在他走近时,自然地接过他手里装着文具的透明文件袋,将冰凉的奶茶递到他手中。

“结束了。”奉凛拉开车门。

“嗯,结束了。”秋栀坐进副驾驶,吸管戳破塑封,清甜的茶香混合着奶味涌入口中,冰凉液体滑过喉咙,终于将那份悬浮的不真实感压下去些许。

小栀其实对记忆一类的东西比较敏感

所以能很快背书嘟

补一下背景:小栀是普通市区清北班的嗯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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