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听完之后，久久的沉默着。周曜把自己能记得都告诉了程越，等待了半天，也没有发现程越有什么反应。他试探着叫了一声，程越这才从恍惚中缓过神来。

“程博士，有什么问题吗？”

“嗯…没什么。”程越轻笑着安慰他，不过周曜却觉得，这次程越的笑容很勉强，就像是努力带上一个面具，却尝试了许久都无法带上一样，看上去有些异样。

“刚才我讲述的这些，你找到了什么线索吗？”周曜继续问道。

程越想了想：“线索都隐藏在细节里。我们不妨抛开这段记忆，专注于事件的细节——比如说，你记得撞你的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吗？”

周曜闭上眼睛回忆起来，在他被撞的那一刻，路灯的灯光照在那人的身上，他似乎穿着白色的衣衫，很宽松。

“是一件白衬衫，很长……看上去有点像白大褂。”

程越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他的声音很轻柔，又很清晰，彷佛直接在和周曜的脑神经对话，周曜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只是他的声音如同咒语般一直在他耳边回想。

“路灯很昏暗，你当时眼睛里都是血，看不真切也是情有可原。你再看看，在灯光下，那人身上的衣衫是什么颜色的？”

周曜仿佛觉得血从自己的眼眶里流了出来，视线变得一片模糊，视野变得一片血红，车子从远处疾驰而来，撞向他的身体。

红色的画面开始晃动，周曜觉得天旋地转，驾驶室里人的面容也变得模糊了，只有身上那件红衬衫，红的耀眼。

“是……红色。”

身体急速坠地，车轮再次朝他的脸压了过来，黑色的轮胎越来越近，于此同时，还有逐渐放大的车牌。

“C-3……6,2……9”周曜喃喃道。

“什么？”程越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车牌，数字……”巨大的恐慌和压力下，周曜只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了：“是一串数字，3……6……2”

“车牌的数字不应该只有这么几位数，你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细节，比如时间，日期？”程越打断了他的话。

周曜没再说话，车牌的数字原本很清晰，可现在似乎又变得模糊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程越的声音再次响起。

“午夜……12点。”

“日期呢？”

“3月29日……”

“或许是日期，或许夹杂了时间，擦干净眼睛里的血，你再仔细看看。”

周曜使劲揉了揉眼睛，眼睛里的血红色消失了，但是视野却变得模糊了，原本的数字变得越来越长，而且在不断地滚动着，有时候出现了“0329”的字样，有时候又出现了“1200”的字样，有时候这些数字混杂着出现，而有些时候这些数字会一起变得模糊。

车轮碾压过周曜的脸，头骨的碎裂声激的周曜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窗帘已经拉开了，办公室内仍在在放着舒缓的音乐，周曜仰躺在摇椅上，面前的时钟显示，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程越坐在一旁，给他递过来一张湿巾，示意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桌上的茶水是温热的，程越已经给他重新沏了一杯茶。

“辛苦你了，你做的不错。”程越对周曜表示了赞赏。

周曜的头仍旧昏昏沉沉的，催眠对大脑的负荷果然不是一般的大，周曜现在仍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在催眠中发生的事情，他大多已经不记得什么了，只是这一觉醒来，他觉得很累，不论是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彷佛受到了一层打击。

“我，想起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周曜揉了揉眉心，痛觉仍顺着脑神经影响着他。

程越微笑不语，他抿了一口茶告诉周曜，催眠并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还需要多次进行，周宸夕在他脑海里放置的线索，都是最重要的绝密级，不可能通过一次催眠就能提炼出来。

周曜叹了口气，这点谢祁之前也提到过，催眠是个阶段性的过程，他至少每周都要来接受一次。

“今天是第一次，你的接受程度已经很好了，回去多休息，下次一定不会这么难受了。”程越安慰周曜。

大门外，萧磊一直在休息室坐了两个小时，这段时间他不停地打量着时钟，时不时的站起来又坐下，看上去很焦躁。中间谢祁用通讯器联系过他一次，萧磊心烦意乱，随便说了几句就挂断了。谢祁也放心不下这边，传来了一则简讯，说是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过来看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周曜还没有从程越的诊疗室里出来，萧磊在等待室里坐的实在是不耐烦极了，好几次都想直接推开诊疗室的大门。

这时，等待室的大门打开了，洛可从外面走了进来，偌大的等待室里只有萧磊一个人，洛可和他冷不丁的撞上，两人都怔住了。

这是洛可在萧磊回来之后，第一次见到他本人。两个人上一次见面，还是洛可带人抓捕萧磊入狱，当时萧磊憔悴不堪，因为周宸夕的事情正和天启闹得不可开交，他潜入执政官的私宅质问他关于周宸夕的事，被洛可抓了个正着。后来给萧磊安排的罪名是刺杀执政官，萧磊在看管最严的监狱里待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然后才被秘密释放。

洛可身为萧磊曾经最得意的部下，和贺楠雄一起被称为萧磊的左膀右臂，经过这件事之后，他便和萧磊彻底划清了界限。

洛可设想过无数次和萧磊重逢的场面，自从跟在谢祁身边之后，他就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还这么突然。他这些日子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是一见到萧磊，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崩塌了。

洛可狼狈的想逃。

萧磊倒是很平静，他主动和洛可打了一声招呼，就像是以前在天卫军时那样。

“好久不见。”

洛可狼狈的点点头，几乎不敢直视萧磊。

萧磊和他寒暄了几句，问起了他的近况，洛可告诉他，自己现在是谢祁的手下，和布朗莉莉一起辅佐谢祁的工作。

萧磊想了想，回答道：“这对你而言是件好事，做谢祁的部下比做蒂鲁的部下要轻松得多。”

客套的寒暄，就像是前上司对待自己的下属一样，萧磊对他表现的越是平淡，洛可的心里越烦躁，过去的种种在萧磊的脑海里并没有留下什么，对他而言，自己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部下，和其他天卫军并没有什么不同。

“萧磊……当年的事——”洛可主动提起了当年的事，当年他眼睁睁的看着萧磊被抓捕入狱，那时候萧磊看他的眼神几乎要把他生吞活剥了，这些年他常常在梦中惊醒，心里想着如果两人重逢，萧磊会如何待他。

他设想了无数的场景，却没想过，会如此平淡无奇。

“当年的事，不怪你。那时候我太冲动了，做事不计后果，如果没有你出手抓我入狱，我可能会犯下大错，真要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救了我。”

没有愤怒，没有冷漠，萧磊说的很平静。

这话卸去了洛可压在心底的石头，忐忑不安消失了，可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涌上了一种深深的空虚和无力，他并没有感到很轻松。

卸去包袱之后，他发现自己和萧磊之间竟再也没有什么联系了，两个人从此就像是两条平行线，再无交点。

没有恨没有怨，他在萧磊心里激不起一丝涟漪，他不是他的仇人，不是他的挚友，他什么都不是。

这种感觉让洛可觉得无比心慌，他这一刻甚至希望萧磊恨他，至少这样他能在萧磊的心里住下。

诊疗室里，周曜结束了治疗，准备离开，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从窗户上看到了萧磊和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军官站在一起，那人看萧磊的眼神充满了炙热，还有一种求而不得的焦躁，周曜一下就明白了对方的心思，他收回了放在门把手上的手，站在了原地没有动。

洛可忐忑不安，内心的不甘让他不愿就这么离开，他走到萧磊面前，主动问他这些年在外城的情况，他的视线一直直视着萧磊的眼睛，急切的想从那里找到自己的影子。

“外城的日子虽然苦了些，但还算充实。有一刀陪着我，我也在一直寻找通缉令的线索，就这么忙忙碌碌，不自觉的，就过了十二年。”

萧磊越平静，洛可的心里就越烦躁，在萧磊的陈述中，洛可没有找到自己，这十二年来，他自己无时不刻的不在想着萧磊，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他，可萧磊却不同，他甚至没有想起过自己。

恐惧、心慌、不甘、失望，这些感情一起涌了上来。洛可知道自己住进萧磊心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个人的眼里只有周宸夕，可是周宸夕死后，洛可如死灰般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萧磊，我……你知道我的心意——”

不安和恐惧让洛可胆子大了起来，萧磊微微皱眉，眼眸里带着一抹冷意，洛可的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吞了进去，他不傻，萧磊也不是听不懂话外之音，一个冰冷的眼神，挡住了这层即将被捅破的窗户纸。

洛可的心沉了下去。

这时，等待室和诊疗室的大门同时打开，谢祁和周曜出现了。谢祁出现的时机很凑巧，也不知他在外站了多久，他脸上的表情不大好，皱着眉有些阴郁。

萧磊看见周曜出来之后，便顾不上和洛可寒暄，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询问治疗的情况。

洛可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内心的苦涩不断的翻涌，原以为没有了周宸夕，他失去了最大的对手，可他发现，萧磊对于周曜的关切远胜于自己。

一个不过是刚刚认识几个月的人，而他与萧磊有十几年的同袍之情，即便如此，他依然比不上周曜在萧磊心中的地位。

原来感情真的是不公平的，谁说付出就能得到回报，谁说只要努力就能换回对方的心。洛可发现自己天真的可笑，心中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谢祁不动声色的挡住了洛可的视线，他例行公事的询问了周曜催眠的进展，周曜把治疗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谢祁。谢祁平常很稳重，对于周曜的事一直都很上心，可是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语速也很快，好像恨不得快点离开这里。

周曜因为催眠的缘故，神经很脆弱，萧磊只让谢祁匆匆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带着他离开了。谢祁又和程越谈了谈，了解了一些关于催眠的进程，等到他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之后，他发现洛可不见了。

刚才洛可的脸色一直很不好，整个人承受了巨大的打击。感情这事强求不来，洛可的付出萧磊看不到，也不想看，可是谢祁却一清二楚。

他知道洛可为了萧磊都付出了什么，可是这些说到底都是洛可的一厢情愿，萧磊即便知道，结果也不会有所不同。

这点谢祁明白，洛可也不是不知道。

“明明是个聪明的人，怎么在这事上这么钻牛角尖呢。”谢祁很无奈。

谢祁放心不下洛可，他试着联系对方，可洛可的paradise一直是关机的状态，谢祁只得在洛可可能会出现的地方一个个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