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拥有意识，夏安之眼前满是蓝光虚影。

视线蒙上薄纱，身体酸疼得难以调动骨骼肌肉。

冷。

冷到神经僵持。

夏安之胸腔闷胀，喉咙像卡了异物，咳一声，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响。

是谁？

她看不清东西，闻不到味道，转不过头。

她听见稍微偏硬的鞋底踩在光滑的地面。

啪嗒、啪嗒——

动静停在夏安之一两米处。

“队长，检查过了，生命体仍保有生命体征。”巡查队实习生恭恭敬敬地递检测仪器。

仪器两指大小，瞄准穿着防护服的夏安之时，中间亮起绿色的光芒。

被称为队长的男人着一身白色作战服，皱起眉头耷拉面皮，明显心情不爽利。

废弃居民楼附近的地区，三十天前由他接手。本在相安无事的情况下，再有一天，他就能走马上任，于此处谋得巡查组组长的位置。

可就在今日凌晨四点多，他所在的巡查组接到报案：智能光脑声称列车站出现腐烂尸身，并自动发送现场照片与实时定位。

照片拍摄角度奇异，从制服判断，尸体归属于联邦特殊调查局。

死人在巡查小队不算罕见，但死的是特殊调查局的人，看起来还是死了有段时间……

每条信息都让他乌纱帽不保，近在咫尺的升职加薪不翼而飞，他浑身的戾气几近可怖。

男人看了眼仪器指示灯，问：“生命体身份确认了？”

实习生：“生命体身份暂时无法确认。”

队长回头，目光杀向实习生。

实习生冷汗津津，说：“她身上没有光脑连接反应，穿着的防护服变形严重，强行撬开过滤头盔恐怕会危及生命体体征……”

“那就把生命体带回监管室，让那群研究人员想办法。”

实习生微愣：“遵命，队长。”

巡查组研究人员的手段，不会好到哪里去。

他们队长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狠心。

实习生低着头，跟几位前辈去整理生命体。

早已疏散人群，进行封闭的列车站，此时只有他们巡查队的人。

实习生托起生命体的上半身，协助前辈把人抬进能源车后备箱。

后备箱内放了一个监禁仓，生命体抵达监管室前，必须待在里面。

以免生命体是产生暴动的打印仿生人。

这年头的打印仿生人太过真实，仅凭外观，有时候连检测仪器都分不出哪个是人类、哪个是技术仿生人。

实习生打开监禁仓，和前辈打声招呼，停车尾监视生命体。

前座，几个长辈大开车门，围在一起。

“这次的事情有够奇怪，听说队长到现在都没查出报案光脑的IP。”

“不会吧？还有智能系统查不到的事？”

“怪就怪在这儿呢！听说IP停进列车站以后，就凭空消失。那边那个浑身腐烂的尸体身上，也少了用于认证信息的光脑设备。”

“……没找到光脑，死者身份也不难查。特殊调查局又不是吃干饭的，他们的员工，不是会在总局留档个人信息？”

“以前的调查局找人如喝营养液，可几年前，有人开始复苏古遗迹鬼怪执念，调查局有去无回、隐姓埋名的员工数不胜数，别说今天发现一具尸身，哪怕发现一个小队，恐怕都不好查。”

“特殊调查局里头，乱着呢……”

实习生偷听前辈聊天，瞥过眼，猝不及防看到生命体极快、极小幅度地抽搐一下。

眨眨眼，生命体恢复无动于衷。

“可能值夜太久，看岔了。”实习生嘟囔。

她揉揉胀疼的眼睛，余光里，走近一位水蓝发色的年轻男士。

年轻男士略显狼狈，身上脏兮兮，有不少灰黄、发黑的粘液。

在他背后，一块长长的物体被红色的皮质用品紧紧包裹，看起来，价值不菲。

实习生没忍住多看两眼，又瞧见她趾高气昂的队长变了神态，对年轻男士敢怒不敢言。

“别说有的没的，我对你们的任务不感兴趣，你们只需要顺路把我送进联邦外交部。”乔承焕抹一下脸，绕过巡查队队长。

“还有，”他警告：“管好你手底下人，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森冷冷的目光看过被红色皮质包裹住的东西，巡查队队长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乔承焕打量挑选一辆顺眼的车子，偶然瞟过实习生，和她旁边的后备箱。

“乔外交官……”实习生手足无措。

乔承焕木然从她身旁走过：“有空去看看眼睛，我和那老东西……差辈分了。”

和老东西长得像所闹出的误会，又是增长一件。

乔承焕心里发火，握着拳头沿后备箱绕过去。

-

能源车驶离十三区站台，抵达联邦外交部时，已近黄昏。

乔承焕从停车场提辆车，没和巡查队的人继续客套，也没上楼和部里那位乔先生打招呼。

部里的人对乔承焕耳熟能详，又记得上级命令，便借他一台光脑，让他打了一通电话，一路护送他走出外交部。

断没人敢惹了他的不痛快。

只是……这位玩世不恭的少爷，怎么会突然想去家族企业看看？还拿走了通行证。

他以往不是最抗拒那种地方？

前台盯视他启动能源车，总觉得少爷几个小时不见，就怪了许多。

不由她多想，车尾处的反光刺得眼睛疼痛。

乔承焕终究扬长而去。

彼时，黄昏前的十三区映射暖阳，拆迁一半的居民街道碾过设备精良的能源车。

巡查队的人一如命令，将监禁仓送进分部。

监管室前，研究人员蓄势待发。

实习生：“队长要她醒过来，并进行盘问，用什么手段，你们心里最好有数。”

实习生家里有些权势，同乔外交官通了关系，才在毕业前能跟随队长工作。

她个人能力从不突出，唯一胜在遵守命令。

研究人员隶属于巡查部，和审问组关系匪浅。

所有嘴巴不好撬开的、意识不再清晰的“嫌疑人”，均会由研究人员进行科技加持。

上级命令代表一切，巡查部的人唯命是从。

他们按部就班对“生命体”进行数据检测，手拿把掐地将生命体从防护服中剥出。

变形的过滤头盔随手坠地，夏安之耳鸣目眩，感知系统失调，模糊不清的声音好像很近。

“精神值紊乱……严重，疗养仓……慢。”

“可长官……审……”

“她关联案件……列车站……个尸体。”

“……注……药剂？”

在说什么？

精神值紊乱太过严重，疗养仓恢复赶不上时间么？

案件，列车站……尸体……

回到联邦了，终于有人发现列车站的腐烂尸身了？

可他们是谁？

注……

叮——

夏安之脖颈后骤然冰凉，直扎骨骼的东西刺-激神经。

她仿若置身冰窟，耳边除了“叮”的提示音，什么都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逐渐浮现痛觉，肌肉抽搐过后，她掀开眼皮，光线扑进眼眶，却有些模糊。

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她眼前晃过。

痛感席卷脊柱的瞬间，她耳边的声音逐渐明朗。

“恢复药剂打了最大量，可她的各项数值达不到平均值。”

“既然已经有了肌肉反应，就加量，换成效果更好的那个。”

“再打一针她……”

“可能会精神值崩溃是吗？”男人嗤一声，“那是她的事情，我们只需要负责，让她活着坐上审讯椅。”

“能活多久、精神值后遗症有多少……那是她的事。”

“别废话，配置701号。”

“是。”

人声消失，瓶瓶罐罐磕磕碰碰。

药剂？

701号？

夏安之意识层层回笼。

星际701号药剂常用于续航战斗力，以加速使用者的新陈代谢、强行拔高肾脏等器官巅峰数值，让使用者更便捷的维持作战能力。

上效很快，属于价格高昂的恢复药剂，但副作用很大，后续修养不当，精神值可能就废了。

不到万不得已，用这东西等于自毁。

夏安之手指微不可察地抬起一节，却难以调动更多躯体。

在游戏强行透支精神值的副作用，竟然会带回联邦星际？

这群人到底从哪来？隶属于哪个研究所？

调查局比起701号药剂，会更常用麻醉类高智能手术。

她嗓子发紧，喉咙干涩，仅仅是牵动唇角就嗅到口齿间的血腥味道。

营养液。她需要营养液。

“按住生命体，701沿着颈椎……”

声音近了，脚步声近了。

X的。

完全行动不了。

夏安之神经状态不稳定，躯体几乎不受控。

谁知道他们的药剂里有没有其他东西？

除了经过她手的药剂，没什么值得相信。

“生命体数值不稳，有反抗迹象。”

智能设备自动播报。

研究人员半分不停，手掌靠近监禁仓。

真是……

动啊！

什么破地方，怎么连鬼怪执念都感受不到？

夏安之快要抓狂，透支的躯体僵持不下。

“滴！”

“生命体非法闯入！”

“各部门请注意，有生命体非法闯入十三区巡查部，请各部门做好警戒，必要下不留活口。”

冰冷的机械音反复播报。

“加快动作！”

“先把人控制住！”

研究人员把手伸向夏安之。

匹配一半的药剂直直地靠近监禁仓。

泛着冷光的针头速度很快。

短短几秒贴上夏安之的衣领。

啪嗒——

房间的窗户玻璃被打碎。

研究人员胳膊一停，不等回过头看清局势，他的手腕被攥住。

“药剂，留给你了。”

脸色惨白，肌肤如冰的生命体不知何时竟恢复部分行动能力。

夏安之胳膊用力，翻转研究人员的手臂。

针头转眼间瞄准研究人员的脖颈。

研究人员：“你、你什么时候恢复的？”

夏安之：“话真多。”

夏安之手上拉扯，对方的大部分身体接触地面。

她半跪着贴在对方身边，状似无意地朝玻璃附近看。

一瞬模糊一瞬清晰的视野里，身穿破破烂烂的白色作战服的男士反锁房门，制服其他研究人员。

夏安之轻笑：“动作还挺快。”

乔承焕脸色难看：“再慢点，恐怕你就要坐上审讯室的椅子。”

夏安之：“坐就坐嘛，他们还真能给安上什么罪名？”

乔承焕拽一把她手里的研究人员，把人简单绑好，睨她一眼，说：“其他地方未必丧心病狂，但他们……可是乔外交官的私兵。”

他说着，朝监控看过去。

夏安之眉头一跳：“少爷嘴巴真毒，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乔承焕明显和乔外交官关系匪浅，不然十三区的地盘哪能轻车熟路？

看少爷的态度，估计是故意说些秘闻，逼着那些人泯灭监控证据。

到最后，恐怕十三区竹篮打水，还不得不吃一个哑巴亏。乔外交官看在乔承焕的份上，短时间内大抵是不会再来找麻烦。

就是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乔外交官。

总不能被栽赃陷害，当了替罪羊？

夏安之回忆发生过的事情，借着乔承焕的力道勉强站起身。

乔承焕：“要我说，你也是个奇人。”

夏安之：“怎么？这会儿才知道？”

乔承焕：“倒是这会儿真正改观了。”

“一般人身体机能透支，精神值严重紊乱，不疯也得痴傻一阵，你倒好，一针恢复药剂就开始有力气打人。”

当真奇女子也。

乔承焕托着夏安之的手臂，扶着人往地下逃生门走。

夏安之没回应，只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地似笑非笑。

虽说眼前发黑，听力受损，嗅觉完全没了反应，可勉强恢复的力气足够再撑一会儿。

过了这一阵药效，怕是连掀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夏安之闭口不言，强行忍耐。

乔承焕别扭的调动脸部肌肉，走了几步，在她身前弓背屈膝：“上来。”

夏安之：“做什么？还能走。”

乔承焕：“太慢了，不行吗？”

夏安之：“借口真差劲。”

她拍拍他的后背，扶墙摸壁一点点抬脚。

既然少爷的身份在那摆着，恐怕十三区的人意思意思搜寻一圈，就会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说生命体和闯入者皆不知所踪。

他们还不至于敢得罪乔少爷。

若非乔外交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恐怕少爷来的走的也不至于这么顺利。

夏安之心里亮堂，没打算真摆架子劳烦他。

她拖着身体，乔承焕托着她的一条手臂，并肩走出十三区巡查部。

一行无言，坐上能源车的片刻，倒是一齐开口。

夏安之趋于好意，向他道了谢；乔承焕掐着时机，紧随其后加了句谢谢。

夏安之抬头，看他快速转过脸，有模有样地开车。须弥间，一个想法直击脑门。

她问：“你也发现了？”

“嗯，还不至于忘恩负义。”

那蛇纹玫瑰岛本是场骗局，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玩家完成任务离开游戏。

倘若玩家发现bug，暴力破坏副本平衡以逃离游戏，那么，逃生成功的玩家将沦为“小羊”。

成为制成站台腐烂尸身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蛙皮保下乔承焕一命，恐怕，他连回到联邦的机会都没有。

算上乱坟岗站的人情，他不知不觉已欠她许多。

所以，回到联邦后，他立刻开始搜寻夏安之的下落。

位于广告牌的特殊调查局的公开信息网上没显示近期有员工失踪，列车站附近的大屏没显示突发灵异事件。

他正要无功而返，先重新拿了光脑再说，就看见十三区巡查部的车一路向前。

拦下几个人，听说是：“列车站发现联邦调查局的腐烂尸身，还发现一个信息不明的生命体。”

抱着一丝猜测，乔承焕跟着抵达列车站。

远远看一眼，他笃定那“生命体”就是夏安之。

他亲手拿给她的防护服，他不至于认不出。

可周围是否都是乔家安插在十三区的人，他做不了保证。保险起见，他便当做无事发生，一路赶往联邦外交部。

从乔外交官那里成功借了势，又拿了乔外交官一辆众所周知的私人能源车，拿了乔家的临时通行证，确保万无一失后，他顾不得重新匹配双枪，一路凭记忆闯进巡查部附近。

找到夏安之后，他破窗而入，总归赶得及时。

就是没想到，通灵师比他想象中还要坚韧，还要倔强隐忍。

换做是他，恐怕在那种情况下，只能任人宰割。

乔承焕意味深长地瞄向通灵师小姐。

通灵师小姐强撑眼皮，半眯眼睛倚进靠背。

似有所觉，她偏头截至他的目光。

这一刻，两人心有灵犀，思绪汇达一处，形成共识：

“什么通关副本，不过是为了找替死鬼。”

不过是为了选出成绩最好的人，让那人来当替罪羊，以满足某项私心杂念。